英灵,是独立于英灵殿中的极为特殊的存在。
通俗易懂的解释就是,古今以来盛名广泛流传、受到后人代代传扬的英雄人物死后,升华为拥有远超人类几百几千倍实力的英灵,上到英灵王座,从此得获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当然,不止是历史中真实存在的英雄,神话传说、小说故事、俗世逸闻等等中出现的人物,只要有足够的流传度,同样可以成为英灵。
大致的背景就是如此,暂不必多谈。
闻名于世数千年的伟大法老王,拉美西斯二世,其名可直称为奥兹曼迪亚斯。
因为拒绝了父神的引导,从灵魂前往永生之国的路途中折返,奥兹曼迪亚斯选择成为英灵,以等待不知何时会归来的老师。
成为英灵,对于高傲尊贵的法老王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好事,反而要他忍受诸多限制。
登上了英灵王座,英灵本体便不可能轻易离开。
实力破格的英灵若是能够随意回到现世,会对现世造成巨大的影响,所以这个限制便由此而出现。
想要去往现世,只有一个通常的方式:回应现世魔术师的召唤,英灵座上的本体分出一道实力只有本体十分之一的分身,让分身循着契约所在去往现世,成为魔术师的从者。
说是“从者”,但在绝大部分人的认知里,堂堂英灵就只是任由魔术师驱使的使魔而已。
法老王必然不会忍受这般屈辱。
英灵殿内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王的本尊仿若时刻端坐在王座上,抬手托头,闭上眼小憩。
但在自是尤其漫长的“等待”期间,并非没有现世人类试图召唤历史上最伟大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次数实则相当之多。
召唤英灵是需要圣遗物的,与选定英灵的关联越近,成功率便越高。
奥兹曼迪亚斯多次被凡人用自己生前用过的器物、给臣子的赏赐等等杂物打扰清净,理所当然地一次都没搭理过。
那些所谓的关联还不够深,他所等待的也不是胆敢妄想取用法老光辉的凡人。
只有一种情况,奥兹曼迪亚斯会回应召唤。
圣遗物是与他关系最深的事物——譬如他自己的木乃伊,或是沾染了他真正要等的那个男人的气息的东西,再或者,感受到自己留在人间的唯一媒介遭到触动,法老王才会让在自己的分灵前去。
如果圣遗物是前者,那么这一次召唤就只有那一个注定的结局了。
法老王会震怒无比,在所谓的“master”用令咒控制他之前,让侮辱法老遗躯的狂妄之徒死无葬身之地。
而若是后者。
其实,在死后并无多久的时候,他就曾如愿……
……罢了。
如若提起,会涉及到心中哪怕历经千年也无法平息的伤痛,也会影响到此刻再与重要之人相见,那满是愉悦欢欣与惊喜的心情。
“唔……”
某一日忽然被来自现世的媒介触动惊醒,几乎是惊骇到不敢置信的奥兹曼迪亚斯在第一时间冲往了现世。
然后,第一声,好像就把差点脱口的惊喜高呼咽了回去。
奥兹曼迪亚斯:“唔……嗯?这……呃……嗯嗯?”
不要奇怪,为什么全身上下都仿佛焕然一新的法老王(的分灵)在真的冲到现世来时,会临时卡顿,继而发出奇怪的声音。
——因为跟想象实在太不一样了。
虽然法老在地上无所不能,但这里面显然不包括,知道他的老师在历经多番坎坷之后很不幸地变成了……
嗯?
缩水成小孩子的老师??!
眼中所见着实震撼之极,原以为自己会悲喜交加、喜要更多几分的法老王都忍不住惊呆了。
极为强烈的冲击径直冲来,冲翻了酝酿好的激动、狂喜、伤感、以及些微的绝不能表露出来的忐忑,奥兹曼迪亚斯先做出了一个不符合法老神圣形象的动作。
他擦了一把自己的眼睛。
不排除这是借机擦掉还是情不自禁淌下的泪水的可能性——法老本人是强烈否认的——把眼睛擦得铮亮铮亮,映入眼中的画面还是没有更改。
奥兹曼迪亚斯又一次惊呆了。
“老……师?”
身份不会错认,不管对方变成了什么模样,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面前的少年就是他老师本人。
这。
这可真是……
“哈哈,哈哈哈哈,比蜜酒入口还要甜美的美妙啊!”
法老王无法克制自己比划身高差、再怀着强烈好奇之心探比较体格差的热情。
在奥兹曼迪亚斯的记忆里,他的老师,那个用冷漠外壳罩住自己的男人,给任何人的印象都是高大而又挺拔。
男人的身高放在哪里都足以俯视众人,加上自身那寒风凌冽的气质,自然会带起旁人无法超越的压迫感。
少年时期的法老王不知退缩为何物,扬言要打败老师,孜孜不倦地每天挑战,可以说非常地刻苦。
在男人泄洪一般的放水前提下,勉强平手倒是有。
但一直到男人离开,奥兹曼迪亚斯都没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胜过他。
少年法老还曾暗下誓言,不管怎样一定要加大锻炼量,拼死也要长高,长高,至少在身高上要超过他的老师!
……然而很遗憾。
这个心愿也没能达成。
青年时期的法老好歹也可以算得上挺拔了,但跟他老师站在一起,就是要差上不可逾越的那么几厘米。
所以奥兹曼迪亚斯很不甘心。
过了大好的青春年华,想再拔高十分困难。等到死后成为英灵,恢复巅峰状态的身体又箍死了上限,仿佛再无超越老师的希望存在。
然而。
“希望”,竟然和活着的老师一起,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小了这么多……这就是老师小时候的样子?唔,唔,实在是太——”
在此时此刻终于比老师高了一大截的法老王从震撼中慢慢清醒,便按捺不住地打量起了跟记忆不一样了的老师。
银发金眼的特征没有改变,还有这(故作)冰冷的面容和傲然的眼神,果然是他奥兹曼迪亚斯的老师!
法老王这般感叹,又继续打量别的地方。
那时银发少年刚刚发现黄金棺的高度与自己身高的问题,面色不太好看,双目更显冷凝,身周仿佛环绕着沉沉郁气。
不过,表情难看,身周结冰,气场仿若要杀人,这些因素影响不了奥兹曼迪亚斯细细观察的探究之心。
法老王完全不觉得这样的老师很可怕。
他的看法正相反。
法老王:“实在是太可——咳,咳咳咳!不行,余怎么能使用如此轻浮的词汇。余的老师啊,时隔多年的重逢,哪怕变成这惹人怜爱的姿态,你的威严气势一如往昔,依旧能让余这颗爱慕之心震颤不已……”
银发少年的五官跟成年体区别不算大,只是由于外表年龄缩小了十几岁,导致本就足够出色的眉眼更精致了几分。
他的威严气势……嗯,说实话,正常情况下基本是不存在的了。
如今,看着少年为但凡高一点儿就能看到棺内情景、但偏偏就是只能平视的身高所恼,还挂不住面子只能僵持的死撑模样……
不行。
不妙。
这是何等迅疾猛烈的攻势。
也就只有法老王能够睁着眼睛胡说,嘴上把缩水成正太的老师夸得高大威猛气场惊人,暗地里却被可爱到险些灵核当场炸裂——英灵没有心脏,只有重要性等同于心脏的灵核。
奥兹曼迪亚斯稳住了自己的灵核,好歹维护住了法老的神威。
他早知道老师很可爱。
毕竟在当初,被他暂时不想提名字的童年伙伴那个谁亲脸颊的时候,面无表情的男人还会耳根发红。
被他大大咧咧抱住腰凑到耳边时,男人也会浑身不自在,外表冷酷地回避。
可是,万万没想到。
变小后的老师,要比正常形态的老师,可爱一百倍——不,法老王钦定,一百倍太少了,必须是一百万倍!
因此,在挚爱之人面前,无需再端着架子。
奥兹曼迪亚斯忍不住想要摸一摸银发少年的头,再把娇小得激起他强烈保护欲的老师一把抱进怀里。
抱一抱,揉一揉,如果还能再埋一埋,那就是阿蒙神的馈赠了。
事实上法老王也真的这么做了。
虽然苦于情况特殊,只是媒介被触动,而无魔术师召唤提供契约维持实体,奥兹曼迪亚斯的分灵只能维持着不能被老师看见的状态。
但是,这也可以说成他的优势。
如果老师看得见他,碰得到他,别看法老王嘴上多么豪迈坦荡,心情有多么急不可耐,他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抱上来的。
哦,摸一把都没可能,更别说抱。
由此可见,奥兹曼迪亚斯相当了解他的老师。
即使身体出现了这般奇妙的变化,男人的内心也不会随之改变。
这是一头高傲的雄狮,有着不容践踏的尊严。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试图诋毁他的自尊,哪怕是身为他亲近的学生,宠溺的孩子,最爱的男人(法老自己加的,可以把这半句划掉)的奥兹曼迪亚斯,也不可能触及这一禁区。
嗯,没错。
伟大的法老王拉美西斯二世都做不到的事情,其他的凡人,怎么可能有那份荣幸?
——与此同时,某世界,借助撒娇卖萌等等手段成功抱过埃利克的女生们不约而同打了一个喷嚏,来源很有可能是法老王的嫉妒。
总而言之。
奥兹曼迪亚斯略过无法直接触碰到的遗憾,心神全都集中到惹他怜爱无比的老师身上。
如今的他还不清楚自己的老师不完全是原装的,而是死而复生后留有后遗症的失忆版本。
失忆版本比原装版本丢了几千年的记忆,心智也跟着倒退了几百几千年,远远没有原装的成熟稳重。
失忆的这一只很凶。
比奥兹曼迪亚斯想的凶得多。
并且,在地上无所不能的法老王还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也就是——
齐木楠雄:“不好意思我刚好能够看见幽灵,所以也就刚好看到了一些不适合初中生看的惊人画面!”
超能力者少年的心理活动,还是不能略过的。
在开口,把神似幽灵的某个男人的行为揭穿出来之前,超能力者经过了好一番紧张严谨的激烈思考。
‘虽然我对别人喜欢异性还是同性没有特别的看法,只要不扯到我就无所谓,但是现在看到的是什么情况,恋.童.癖幽灵?哦,他们大概认识,那就无所谓……等下,所以埃利克其实是真的喜欢同性的吗?!’
请原谅。
超能力者少年在某一刹那表情微微变色。
不是针对个别人,而是遭受打击,以为自己从搞笑漫画片场嗖一下栽进了一去就将不复返的神奇片场。
那是初中生绝对不能涉及的成年男人的世界。
在短短一瞬间之内,齐木楠雄便想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看似对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毫不感兴趣,看了墓画内容也毫无反应,但其真相却是,他没反应得过来。
如今现实摆在了眼前。
……不行,不行。
这样的剧情,对一个搞笑漫画男主角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
正因如此,齐木楠雄才会果断地开口提醒埃利克,以防奇怪的辣眼睛的画面更进一步地伤害自己。
“哦?还有凡人能够瞻仰到余的身影,看来你受到了神的恩宠啊。”
“埃利克,你背后站了一个幽灵。”
“放肆之徒!竟敢将法老与低等的浮游相提并论,余要用太阳的光辉将你烧成灰烬!”
“埃利克你能不能管一管,这个好像跟你很熟的幽灵开始威胁我了,一点也没有大人物的胸襟。”
“凡人!你???”
不用怀疑,这就是告状。
齐木楠雄本能地意识到,在真正的神明的地盘上得罪了被神罩着的法老(批注:幽灵状态),他很明显要吃亏。
被针对了就麻烦了,所以,超能力者少年当机立断,拉拢了在这里最有用的靠山。
埃利克(冷笑):“呵。”
看不见所谓的“幽灵”,确实挺麻烦的。
不过,他的直觉虽然不比金那般堪比作弊器的正确,却也颇为精准。
就像现在,埃利克便觉得胳膊的某一处、脖颈间的一大片地方莫名发痒,鸡皮疙瘩起了一阵,有种没来由的恶寒感。
在看不见某弟子是胆大包天地蹲下来把他抱住的情况下,敏锐的少年仍旧觉察到不妥,继而火气上涌。
“哐!”
先前推开了一截的棺盖被他哐当拽了回来,重新严密地合上。
埃利克一屁股坐了上去,还顺脚翘起了腿。
这个姿势格外霸气,因神情冷峻,金眸中寒光闪烁,失去的威严似乎由此填补了回来。
被这道视线注视的人,想来必然会感到浑身发寒,宛如冬日浸入冰窟之中冷到骨髓。
“哼,暂时就先这样。”
银发少年对自己目前的高度还算是满意——虽然面上的冷漠不减,依然那般霸道酷炫。
“不管你是谁,是幽灵还是别的什么,先回答我的问题。”他做出了指示:“齐木小子,他说了什么,你都给我转述出来。”
齐木楠雄:“哦。”
超能力者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但法老王听闻此言,确是微微一怔,露出些许诧异来。
“这个语气……”
奥兹曼迪亚斯未将后面的话说完,心中已将疑惑埋下。
随后,他就听到他亲爱的变小了好几圈的老师开口,问起了——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的问题:
“在我们之前,有别人进到这里面来么?哦,里面特征最显著的是一个男人,他没有头发。”
奥兹曼迪亚斯(受到打击):“居然丝毫不关心余,反而一开口就提起别的男人!老师你的偏心真是千年不变——呼,不过是一点小小的忽视而已,谁让余乐意纵容你呢。”
埃利克等了大约几分钟,以为肯定有答案了,扭头问齐木楠雄:“他说了什么?”
齐木楠雄面无表情:“说你偏——不,什么都没说。”
“……”
“无畏的凡人,想要借此来弥补你此前的不敬么?”
凡人这次没有擅自跟老师告状,可法老王必然不会将之当做恩情,而是理所当然。
奥兹曼迪亚斯:“不敬便是不敬!不过,你的罪过余暂且不予以深究。以传递余之话语的桥梁的身份赎罪吧,过来,余允许你靠近一些。”
法老王认为,自己给了这个只有眼睛不错的凡人少年足够的宽容,凡人应当感激涕零地过来才对。
然而。
齐木楠雄(毫不犹豫):“不来。”
奥兹曼迪亚斯:“!”
齐木楠雄反而开始后退:“不行,哪怕多走近一步都觉得相当不妙,那边有一种一旦踏入就会万劫不复的黑暗——”
奥兹曼迪亚斯:“余是光辉的太阳,余所在之处,怎么可能会有阴影!”
那不是普通的阴影,而是可怖的深渊啊。
超能力者少年坚决不靠近,还要把一脸天然的金拉到自己身前,以作阻挡。
“现世的凡人何时拥有了这般大的胆量?你,很有趣。”
“我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初中生,让我当传声筒没有问题,让我靠近是万万不行的!”
“……”
“…………”
陷入沉默的人是埃利克。
他就听着齐木小子跟空气争执,仿佛在演哑剧。
嘣,嘣,嘣。
原本消下去了的十字重新出现在了少年的额角。
“你们。”
开头还是平静的语气。
“再闹。”
开始有些不平稳了。
“想被揍吗!!!”
——豁然间,表面是冰山的火山爆发!
几秒钟后,场景重新恢复了陷入莫名争执前的肃穆。
奥兹曼迪亚斯倒没因为老师发火而气恼,反而露出了一点格外怀念的表情。
法老王忍了忍,才在老师实际上并没有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瞪视之下缩回手,放弃了坦然摸少年头的美好想法。
“余在老师你触动媒介时才从英灵殿赶来,之前有无闯入者,这就不知道了。”
随后轻哼:“真有妄图擅闯入余寝殿的大胆之人,如果没进入到这里,就是被神殿外的结界弹开了吧。”
答案终于有了。
埼玉等人或许是因为身上留有与法老有关联之人的气息,触发了金字塔外的结界,还倒霉地没进得去,此时被弹飞到不知距离到多远的地方去了。
可以说,从一开始,他们的寻找方向就是错的。
会找到这里,与沉眠的法老相遇,更像是命运指引下的机缘巧合——或是神灵的刻意引导?
埃利克:“……啧。”
他深觉自己被耍了。
不知为何,“神”这个字眼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不适感。
远超看到金灿灿的东西时的生理性厌恶,与神相关的事物,让埃利克眉头不禁紧锁,有种自灵魂深处感到反胃的奇怪感觉。
虽然这个令人烦躁的滋味没过多久就消退了,仿若并不曾存在过。
“……既然埼玉他们不在这里,那就没有多待的意思了。”
埃利克停顿了稍许时间,便开口,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他真像是没有半点犹豫一般,不假思索。
什么过去,什么弟子,什么乱七八糟的痴缠——都跟现在的他没关系。
有任何理由,能够要求他对平白冒出来的一段纠葛和颜悦色,依依不舍吗?
当然没有。
所以,直截了当把最关心的疑问解开后,埃利克便打算走人了。
“如果觉得我和金在场不方便的话,我们先出去……”
齐木楠雄显然过度揣测了什么,居然说出了这么一番不明所以的话。
可他没能把话说完,就被突然传出的巨响打断。
“砰轰!!”
身后一直敞开的墓室石门轻移,随后,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轰然合拢了!
没有留下半分缝隙,巨门紧锁,顿时成为了一道高大的屏障,阻碍的意味尤为强烈。
齐木楠雄和金:“!!!”
不必说,这边的动静同样被埃利克第一时间觉察。
他其实是可以阻止的。
可是,不知为何,银发少年并没有多做动作。
待到石门发出的沉重之声渐渐消弭,墓室内恢复了仿若无人的沉寂。
此时,少年方才直视向前方,冷冽的眸光微闪。
他问:“什么意思?”
而看不见的面前,年轻俊美的法老正在微笑。
他也只问了:
“老师,你这就要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