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ion!”
随着王导的拍板声, 江静影将几本教辅资料收拾妥当放在桌上, 独自一人往女卫生间的方向而去。
今天的戏份内容是江难在学校的日常,距离她之前搬入公寓遇到恐怖事件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她只将那天晚上的事情当做是自己的一场错觉, 很快就抛之脑后。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已经被一些脏东西给盯上了。
从18号公寓出来的她,身上天然带着一股独特的气味, 让一些小鬼因为害怕而远离她, 同时也让她暴露在更可怕的大怪物眼中。
她并不知道, 自己在一些阴气较重的地方走过时,就像是人群中自动发光的大灯泡似的, 无论站在哪个角落都闪闪发光。
如今她进入的是学校里老教学楼里的一个女厕所, 这老教学楼是学校许多恐怖故事的起源地,有人说这楼周围种满了柳槐,而且所在的方位怨气太重, 总是在晚上出事,所以后来学校又在旁边加盖了一栋八卦形的新教学楼进行压制。
学生们从大一刚进来, 就被学长学姐们耳濡目染,人人都能道出关于这老教学楼的几个传说来, 比如晚上这里不允许通宵上自习, 到了十一点左右门卫就会开始赶人, 但总有胆大的偷偷留到十二点, 结果出去上厕所一趟回来, 就会发现教室窗边多了一道身影。
大家乐此不疲地渲染着这栋教学楼的可怕气氛, 却鲜少有人真正碰上过什么脏东西。
江难也是这样,那些可怕的故事她听过就忘了,加上如今大白天,她独自一人上厕所也没想太多。
老教学楼的厕所有些破,是统一冲水的模式,底下是直排的一条坑,偶尔遇上停水的时候,就会变成全校同学的灾难,尤其是在食堂里众人迎面遇见,轻易就能辨认出谁在老教学楼里上了一天的自习——
因为他们已经被茅厕之味里里外外、从外衣到内裤都仔仔细细地熏陶过。
江难刚走进厕所,就听见了门被“咚”一声关上的声音。
木门被风重重地拍上,她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又从紧闭的第一间茅厕门上扫过,然后自然而然地往后走。
刚准备脱裤子,她又听见了“刷拉”一声。
是自动冲水的时间到了。
“卡!”
导演喊了一声停,对江静影摆了摆手,道:“准备下一幕——”
而后又对道具师开口道:“道具准备好了吗?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开始下一幕?”
道具师点了点头,习惯地数了数自己一会儿要准备的东西,清点到一半,就抬手对导演比了个“ok”的手势。
为了让江静影的感觉连贯起来,王导即刻道:“第二十三场第五镜第一次准备!”
话音落下,他打了板!
道具师一边准备等会儿的血包,一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哎不对!他昨天好像忘了把那个最重要的人头给拿过来了,那是他对着恐怖片,用染料做了一下午的作品,怎么给忘了?
他看向王导的方向,眼中出现几分不安,完了,按照王导的性格,一会儿他肯定要被骂的飞起!
……
站在厕所里的江静影,也正是剧里的江难,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直排坑,又收回视线,就在准备起来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一声柔柔的问话:“有同学在吗?”
她想到先前第一格关上的门,立刻应道:“有的,怎么了?”
那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对她说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没带纸巾——你能帮帮我吗?”
厕所里还回荡着统一冲水完毕之后的汨汨声响,是排水系统里徐徐出来的最后一点儿水,缓缓从直排坑里的瓷砖上淌过。
江难应了一声“好”,起身穿裤子的时候,低头却发现那坑里从上而下流过的不是残余的清水,而是浓浓的血水。
她的第一反应是:
这个大姨妈量,血崩有点儿严重啊?
犹豫半晌,她提议道:“同学,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说话的时候,江难正低头从自己的兜里摸卫生纸,根据那包装厚度估算这个数目到底够不够那位同学擦的。
谁知她话音刚落下,就听见那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在自己的跟前——斜上方响了起来,还是那副弱不经风的样子:
“不用了吧,我好不容易才从那里出来,那儿太冷了。”
江难抬头看去,正与天花板上一道浑身是血的身影对上——
对方身上滴滴答答落下来的鲜血,仿佛落不尽似的,往沟里流去。
饶是江静影有心理准备,也依然被这道具师血呼啦茬的道具造型吓了一跳,她直勾勾地看着那道身影,连接下来要晕倒都给忘了。
“卡!”
王导喊了一声停,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她:“江静影!小江老师算我求求你了好不好?昨天让你尖叫你不叫,今天改了个难度让你晕倒你不晕,你这……”
他环顾了一圈,与道具师目光对上的刹那,发现对方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了,脸上、额头上都是汗,嘴唇苍白得动了动,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却白眼一翻,软软地朝后晕了过去。
王导暴跳如雷地指了指道具师的方向:“你看看你看看,我请你我还不如请王师傅!”
江静影:“……”
她知道自己的发挥又有些不好,于是熟门熟路地低眉顺眼,从善如流地道歉:“对不起王导,再给我一次机会。”
王导挥了挥手,正准备再说她点什么,突然听见旁边想去晃醒道具师的工作人员们惊恐喊道:“不好了王导!王师傅他好像中暑晕过去了!”
方才张导正坐在镜头前看刚才那幕的回放,在看到那血色身影的时候,一边摸着自己的小胡子一边说道:“王师傅这手艺不得了,难怪之前是给鬼屋做模型的,效率就是不一样,我只要个脑袋,他倒是厉害,嘿,直接给我整个了全套——”
夸到一半,他就听见了旁边惊慌失措喊着王师傅晕倒的声音,张导有些愕然地起身往那边而去:“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哎你们别都围着,影响空气流通,给我喊急救!”
王师傅的昏倒让这严重缺乏人手的剧组有些手忙脚乱,一片兵荒马乱的动静里,唯有两个人看上去格外冷静。
江静影是被吓得还没回过神来,只是面上瞧着镇定,实际上方才同那血影对视的刹那,她就有种自己的魂魄都被人盯住的感觉,如今尽管脱离了对方的视线,她却依然留着后怕。
即便她不闭上眼睛,都能清晰回忆起那贴着天花板的身影朝她微笑的样子。
恐怖而渗人。
魏沉白往她的身边稍微站了站,本来只是霸道地宣布猎物主权的动作,到了江静影那儿就无端端多了点儿安全感。
江静影先是挪了挪脚尖,往魏沉白的方向凑近了些,之后整个人都跟着挪动,龟速靠近对方,又是害怕,又不愿意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
察觉到身边这人强撑之下的战栗,魏沉白难得不太高兴,她都没吓成的人,凭什么让这家伙给吓到了,好像显得自己多差劲似的。
也幸亏她的想法没让人知道,否则江静影这会儿大概会放弃什么拯救不拯救的行动,转而跟她同归于尽。
魏沉白的指尖动了动,地上的影子莫名浓稠了许多,周身溢出只有敌人才能见到的黑色魔气,她抬眼看着那道还黏在墙壁上不肯离去的家伙,动了动唇,吐出一个字:
“滚。”
那血红色的身影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她旁边站着的时刻散发出香甜气息的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之后对她缓缓拉了下唇角,露出一个诡异至极的笑容。
像是在挑衅。
魏沉白身后凝聚的黑气下一瞬就朝着对方的方向激射而去,如同蜘蛛吐出的蛛网,铺天盖地地朝着天花板袭去,无人能从这魔网下逃脱——
那红色身影知道她的厉害,就在被魔气堪堪捕捉到之前,她的身形渐渐融成一团血水,深深地渗入墙壁里,很快只在原地留下一滩干涸的痕迹。
跑的挺快。
魏沉白眯了下眼睛,不太高兴地想着。
江静影看着那东西完全消失不见的刹那,恍恍惚惚地用浆糊脑思考道:
这好像不是道具师能做出来的特效吧?
江静影后知后觉地有些腿软,抬手抓住了魏沉白的衣袖。
“怕?”
魏沉白反应过来,挑了下眉头问她。
江静影紧抿着唇,好久之后,才微微点了点头。
魏沉白被血魔争抢猎物的心情,忽然又因为江静影的这个点头而变得晴朗许多,她并未意识到面前这人只凭一个动作、或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能主宰自己的情绪,只抬手刮了一下对方的鼻梁,语气里不自觉带出点儿宠溺来:
“现在知道死在我床上,比在那家伙手里要好多了吧?”
江静影:“……”
谢邀,如果能选择,她还是更倾向于自然老死。
她攥着魏沉白的袖子,没有说话,旁边看着戏份结束,正想凑过来给自家小姐递水的小助理,非常识趣地将步子停在了几米开外。
小助理眼观鼻,鼻观心,用沉默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
啊啊啊啊啊怎么办忽然觉得冷淡害羞的小姐和这个妖孽魏老师好配哦!
这**让她看了都脸红呜呜呜!
……
因为道具师的昏厥,让剧组整个上午的步调都打乱了许多,两位导演好不容易将人送到了医院,正想让人收拾道具准备下一场,抬头却发现先前那栩栩如生的血色人偶不见了。
王导奇道:“咦?你们谁收了那道具吗?”
工作人员们都摇头,只默默地将设备摆放整齐,然后给大家分发盒饭。
“嘿,难不成还见鬼了,我们剧组友情邀请到了阴间的小伙伴来帮忙吗?”王导自以为很幽默地开了个玩笑。
江静影端着盒饭,心情沉重地想,要是王导你半夜醒来发现床头站着阴间小伙伴跟你打招呼,也不知道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此时,旁边的魏沉白忽然笑嘻嘻地开口:
“那东西长得太吓人了,我觉得它好可怕,搬到外面晒太阳去了。”
王导对她竖了个大拇指:“没想到魏老师这么能干。”
夸完他就低头扒饭去了。
魏沉白随便动了动筷子,就百无聊赖地放下了,看着自己旁边坐的人——
江静影出于一种微妙的死在自己人手里总比死在外人手里好的情绪,搬了个小板凳紧挨着她,如今也有点儿饿,她打开盒饭盖,拆了一次性筷子就准备用餐。
但筷子还没伸过去,塑料餐盒的盖子就被旁边伸来的手给重新按了回去。
江静影顺着对方的动作看去,就见魏沉白懒洋洋地往先前她躺过的木躺椅上一靠,朝着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向桌上那盒已经动过的:
“别浪费,我这个没怎么动过,先吃这份。”
不远处的小助理竖起耳朵,在心中暗叹:魏老师这是不是……太霸道了点?
她偷偷掀起眼皮子,看向江静影的方向,就见她拧了下眉头,于是义务要帮自家小姐解决困难的小助理当仁不让地冲了过去,对魏沉白脱口而出:
“我我我饭量比较大,魏老师不吃的话就让给我吧?”
自家小姐好歹也是娇生惯养几十年的,讲究一些无可厚非,但是万一两人因为这个闹别扭那可不太好。
魏沉白余光掠过助理的动作,依然噙着笑容,看向江静影,一字一顿同她道:“要么坐远点,要么吃这份,自己选一个。”
江静影看着她按在自己盒饭盖子上始终不挪开的手,抬眼看了她好一会儿,忽而顺着她的力道松开了手,任由对方将盒饭从自己的手中拿走,尔后默默地去拿魏沉白放在旁边的盒饭。
小助理有些担忧地喊了一声:“小……江老师。”
江静影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等到小助理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江静影动了下筷子,忽而抬眼去看魏沉白:“我那份餐里面有什么东西?”
魏沉白听她如此问,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被难言的愉悦所染,指尖莫名发痒,于是抬手去捏江静影的耳垂,笑着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竟然能从她这样的行为里看出她所想,有那么一刹那,魏沉白的心头涌上难言的欢喜。
这让她有点儿舍不得把这人吃掉了。
江静影莫名地察觉到她的高兴,不知自己那句话又长在了她的笑点上,只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礼貌地把口中的饭菜都吞下去了,才淡淡回答出两个字:“直觉。”
见魏沉白不回答,江静影用握着筷子的手越过去,想把被夺走的那份饭盒重新打开,手伸到一半,再次被魏沉白按住。
对方扬起唇角,笑容灿烂如早春枝条上抽出的桃花花苞,无端端地明媚动人。
“你还是不要看比较好——”
“宝贝儿,我担心你影响食欲。”
江静影早习惯了她不分场合的亲昵,闻言眉头都没跳一下地抽回手,将盒饭吃得干干净净。
……
剧组平平安安地度过了拍摄的一天。
自打王师傅从上午晕过去之后,一直到收工都没有再出现任何问题,许多工作人员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毕竟拍摄的题材特别,要是真赶上什么说不清楚的事情,准会人心惶惶,现在没事再好不过了。
但江静影却不敢放松下来,并不是她能预料这些鬼怪的行事作风,而是……她觉得自己后背那股窥伺感,越来越严重了。
好像有个看不见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一点儿都不怀疑自己今晚要因为被糟糕的东西盯上,而失眠一晚上——
准确点来说,失眠一晚上都是轻的,不出点什么意外都是老天开眼。
正因如此,她在助理送自己回房间的时候,可疑地停顿了一下。
“小江老师?”小助理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江静影没急着应声,只是下意识地往魏沉白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露出一点儿不太明显的挣扎来,在咬牙硬撑扛过今晚和丢掉骨气干脆投入前妻分裂人格的怀抱中纠结。
她自己觉得那个眼神非常平静,但落到旁人的眼中,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先前被魏沉碧禁锢一天的小鬼助理,如今对魏沉白退避三舍,恨不能跟她保持一百米的安全距离,可惜这走廊太短了,又迫于魏沉白性子喜怒无常的淫-威,最终她只遥遥坠在一行人的最末端。
可惜她眼神太好了。
轻易就从江静影的眼中看出了依依不舍,她整个小鬼魂魄颤了颤,一边抖一边想:
居然会有人对着魏沉白这种可怕的大魔头露出依恋的神情,这人一定是被下-咒了!
江静影的小助理则是立刻移开目光,在心中一口干下这碗狗粮。
小姐这也太……太明显了吧!
就连魏沉白也不得不承认,江静影投来的那个眼神让她格外受用,甚至觉得莫名其妙的……心底原本空落落的地方,不知怎么突然柔软了下来。
她唇角的弧度明显许多,往自己的门上靠了靠,意有所指地问了江静影一句:
“今晚要和我睡吗?”
江静影迟疑地更明显了。
小鬼助理左右看看,明白了自己这会儿不应该在走廊里,应该站在窗户外,于是趁所有人不注意,她一点一点地往墙壁处挪动,最终把自己完全地卡进了墙里。
很好,这样大佬就想不起来她这个电灯泡了。
江静影的助理一回头,发现自己的盟友不见了,于是也了然地对两人笑了笑,主动提议道:“那我就先回屋了,小……小江老师,晚上家里可能会给您来电话,您要记得接。”
不多时,走廊里就剩江静影和魏沉白两人。
寂静的有点儿可怕。
江静影轻咳了一声,往魏沉白的方向走了一步,故作镇定地用商业口吻问道:“让你再咬一口,你的床铺分一半位置给我,如何?”
说着话的人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这副小绵羊主动将自己送入大灰狼口中,甚至还以为能和这食肉动物和平相处的天真样子,有多么诱人。
魏沉白喉咙动了动,眼中颜色深了下来。
江静影听她慢吞吞地应了一句:
“好啊。”
魏沉白站直身体,朝着江静影而去,直到后方灯光将拉长她的影子,把江静影全然笼罩在自己的气息下。
她凑过去,轻声说:“不过——”
“早上那一口尝得太少了。”
“今晚我能不能喝得更多、更甜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