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幕八】

——他就是那样的男人,天然卷,死鱼眼,缺乏热情,贪食尤其是甜食,可是……

——可是就因为有他我才能毫无顾虑的往前奔跑,不怕坠落,总能够再次起飞。

也许很多男孩子都梦想过要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建功立业,然而真正的战场却是另一番无法言喻的景象,有许许多多的人甚至都没能够适应就倒下了,死不瞑目。

相比于那些人,能够活下来的该称得上幸运,又或者,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幸。因为他们要面对的,是眼睁睁的看着同伴接连倒下,踏着他们尸首铺就的道路也要走下去。而这样的勇气和意志,拨开所谓英雄主义的彩色外衣,剩下的大抵也只剩下赤、裸的残忍,和折磨,然而他们别无选择。

高杉晋助是这样的,桂小太郎是这样的,坂本辰马也是这样的,还有坂田银时……应该也是一样的,只不过……

第十二次侧脸去看身边的银毛天然卷,坂本辰马发出一声和平日里“啊哈哈哈”傻笑截然不同的叹息。这家伙,又睡着了啊,真是有些羡慕了。裹着被褥翻了个身,第十三次尝试睡眠再次失败后,他认命的起身,走出临时栖居的房屋,在庭院里发现了患难兄弟。

“咦,你也睡不着么,假发?”

“不是假发是桂,还有谁睡不着了……我只不过在赏月。”有着精致堪比女子的五官的男人摇头晃脑,月光透过薄云影影绰绰的洒下光辉,再镀在那飘逸柔顺的长发上恍惚似淡淡的纱,倒也是个不错的美景——前提是他没看到那一双乌青色的沉重眼袋。

“啊哈哈哈这样么,假发你还真是好兴致啊。”说着毫无意义的话,坂本辰马走到桂身边席地坐下,一同仰视那一轮明月,而他们身后林林立立着的是一把又一把的武士刀,缺了口的刃不再有锐利的锋芒,有些甚至断了刃,凌乱的插在土地里,孤寂之外却是另一种庄严肃穆。

每一个下面,都埋葬着一个武士的灵魂,他甚至听得到他们屈居于冰冷土地之下的灵魂的呜咽和哀鸣。这样的场景与美好无关,与希望无缘,有的只是无尽的寒冷吸食着人们仅剩不多的勇气。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再坚强的人也会体会到深刻的绝望,他们在战场上是所向披靡的利刃,而在此刻却只是面对着无力挽回的亡魂无助的普通人。

没有什么比这样更加尖锐的指出他们的弱小,以及未来的渺茫,因为此刻,他们都不过是连身边的同伴都守护不了的失败者,那么身后的国家呢?

沦陷,只是早晚的事吧,什么武士,最终还是无家可归的丧家犬么。

“我想了很久,”坂本辰马静立了很久之后开口,是和平时不同的严肃,“我已经不想要再这样看着无数的人倒在面前却无能为力,为了身后的国家……或许应该将目光放远一些。”

他望着满天星光璀璨,落在眼底织成无尽的光辉,“或许那里会有更需要我的地方。”

“辰马……”桂愣住了,他不曾想过他们之中会有人先行离开,他以为不论结局如何他们都会并肩而立到最后一刻的,“你……”

“啊哈哈哈,果然太突兀了么。”坂本辰马爽朗的笑声也打不破这一份凝重的气氛,“假发,或许你会觉得这是一种逃避,怎样都好,我想要走我自己选择的路。所以,这里,就拜托你们了。你,小晋,还有金时,我知道你们都是有着强烈执念的人,这是你们所选的道路,也一定完整的要走下去。”

“你叫谁小晋啊?”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两人同时回过头去,就看到身着黑色长制服的高杉不知何时倚在了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高杉,”桂愣愣道,却见对方略抬下巴,一双暗绿的眸子扫过他,最终落在坂本身上。那一刻桂想要细细读出他目光中隐晦的含义,然而高杉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下一秒就转过身去,离开的决然。

“既然决定了就快滚吧,记住,不要回头。”

“啊哈哈哈……”坂本辰马的笑声依旧是那么爽朗,他看懂了,高杉别扭的关心,以及告别。笑够了他转过头对着桂忽而变得郑重,即使只是那么几秒钟的工夫,“假发,就拜托你了,大家。”

很多年后桂想起当初那一幕,依旧有微小的疑惑,为什么当初坂本辰马就那么把所有人交托到自己手上了呢,难道他那时已经可以预见到如今的情形了么?桂这么思考的时候,仰望湛蓝的天空早已不复当初,奇形怪状的飞行器投下淡淡的阴影——已经不再是当初他们的国家了。

武士之国,武士却连刀都不再能握了,多可笑。

第二日坂本辰马什么都没有再提,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梦境一般,而他们的生活也依旧是一如既往枯燥的重复,血战,休整,再血战。唯一变的不过是脚下的土地,有时前进,而更多的时候却是一再的后退。直到依稀能看到江户城的时候,桂在一日清晨敲开了坂本辰马的门,被褥整齐,人去房空。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昨晚,在同一片月光的银辉下,坂本辰马和坂田银时这两个男人在屋顶躺了整整一夜。坂本他想带银时走的,他也确实开了口,只不过在开口之前他就已经知晓了自己失败的结果了,那个人是怎么回答的呢?

“不好意思啊,我虽然这副德行,不过有点舍不得这颗星球啊……我就悠闲的在这个星球钓鱼好了,钓那么一两颗坠落地面的流星,再把它们重新放生宇宙。”

舍不得的,不是那么冠冕堂皇的东西吧,而是,而是……那几个人。那是他所没有涉足过的经历,属于他们几个的,弥足珍贵的回忆。

坂本是他们中间第一个离开的,却不是最后一个。将近二十年的胶着,进进退退,打打停停,不论是天人还是他们身后的幕府都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紧绷着的神经一触即发。而他常常只能望着高杉越加暴虐的眼神,银时越发凌厉的刀刃,以及越来越虚无的未来——他见证着这经过,却还是没有料到这结果。

幕府终于勾结天人,将白夜叉,狂乱贵公子还有鬼兵队的修罗领袖高杉晋助分开,逐一击破。那日的天色红的诡异,又或者只是倒映了他们眼底的色泽,以及脚下被温热的液体浸染的大地,却带来一丝丝冰冷深入骨髓。战场上的人本来很多,有天人,有幕臣,还有攘夷志士,只不过站着的越来越少,躺下的越来越多,到最后只有那几个身影支着近乎脱力的身躯,手抖到几乎抓不住刀,然而他们对面站着的敌人却是颤抖到连站都站不起来。

桂并不知道那日其他几人的情况,他只是秉持着一股信念,他相信他们都能活下去,然后杀开一条血路逃出包围圈。之后没能再见到,他仅凭着一时铺天盖地的通缉令得知他们都没有死,然而这迟到的重逢在日后实现之时,却已经欣喜不复,空余惆怅恨寂寥。

寂寥的是银时,惆怅的是桂,而恨的……是高杉。

桂明白他的仇恨,却不理解他骨子里的疯狂,就像他亦不知道,那时的高杉拖着一副残破的身躯,一只血肉模糊的眼睛,跌跌撞撞居然来到了曾经只到过一次的吉原,甚至在那样一片庞大的灯红酒绿中找到了记忆中那个房间,跌进门就再也没了知觉。

醒来之时,已经脱离了血污灰渍,躺在干净的榻榻米上,身上也换下了那早已不成形的制服着了一件浴衣。一旁的烛台没有点,窗外朦朦胧胧的光影打在幽蓝的屏风上,仿佛能隔断外界的莺莺燕语,眨了眨眼他又闭上了眼睛。屋里并没有人,可是为何,他却能安然躺在这里,闭目休息,只因当初那面黑骨折扇挂着的一个精巧香囊中有一折丝帛,上面是清秀的八字墨迹。

「日后若见有求必助」

高杉晋助并非单纯之人,相信此等莫名的承诺,怎么看都是天方夜谭一般。然而身负重伤又在这守卫重重的江户重地,能够想起的居然只有这有着一双大海般湛蓝眸子的烟花女子,横竖不过最坏打算,没想到真的得救了。

得救了……

“着火了!”

“快救火啊!救命啊!”

忙于救火的奔走的众人之间,有一抹白色安静的立着,太过安静以至于像一抹幽魂一般,在汹汹的火势扭曲的背景下单薄的随时都可能消失。然而下一刻,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盖过了人声的嘈杂,少女张开的指间是青筋暴出的狰狞,透过那缝隙看到的却是绝望的世界。

“师父!”

没有来得及回头的男子被巨大的燃着火的柱子砸中,而后再没有一点声响,取而代之的是接二连三的呼喊,白衣的少女不管不顾的就要上前冲进火海,有一双手臂死死的箍在她的腰间,两人一同跌坐在地上,只剩下被烈焰灼干的泪水再看不到一点踪迹。

“师父!师父!师父……”撕裂的叫喊渐渐成了难以听闻的呢喃,星辉也终于松了几分力道,放开被自己锁住抓的乌青的手腕,静静看着眼前的人颓败的背影,以及已然几近被扑灭的火势,说不出话来。

「月咏」,她张了张唇,分明的口型是谁也听不到的音节,「月咏……」

“啪!”被忽然的大力一推,星辉仰跌在地上,混合了水的灰尘变成泥泞溅在她的侧脸上,不伸手去擦而是又坐起来,盯着面前还伸着手的人静默。

几秒的对视仿佛几个世纪那么漫长,月咏咬着牙,通红了双眼,终于将自己埋在对方的颈窝里大哭出来。为什么,流出的液体那么炙热,划过她的脸流进她的脖颈,心底却是冷的致命的冰窟。

两个身影,一个艳丽一个素白,经历过烟尘水渍的洗礼早已狼狈不堪,此刻相互依偎着在一片黑漆漆的残垣断壁的背景之下,有种说不出的异样的美。远处的高杉晋助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仅剩一只的墨绿色的瞳闪烁了几下,终于还是转身离去了。

这场在地下之城吉原燃了整整一夜的大火毁了多少屋宇,有多少游女葬身,月咏不知道。她仅仅知道,这一夜她失去了她最重要的师父,那个男人为了救她葬身在火海,连尸首都没能留下。而黎明时分当一切平寂下来,星辉带着疲惫拉开了纸门,只余一间空房,如果不是矮桌上放着的那把黑骨折扇,她几乎以为刚才那场奇迹的重逢只是幻觉一场。她一步一步走进去,跪在铺的整齐的榻榻米旁,掀开早已没了温度的被褥,是那套破烂不堪的制服。

将脸埋了进去,她终于也哭了出来,因为同月咏一样,她也失去了那么重要的东西。

这场重逢她等了两年,那么下次呢,还要几年?

还,会有下次么……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之前的文能看了 我就安心的发下面的了

话说这是华丽丽的重逢【喂你够了连话都没说一句重逢毛线啊

——嘛 反正之前的虐都是为了最后的甜【挖鼻

总之 继续求留言求收藏什么的我才不会说呢【扭头

这场大火就是蜘蛛篇里提过的地雷亚消失的剧情【谁知到他对月亮感兴趣会不会对星星有什么心思呢【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