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这是让人心生战栗, 飞蛾扑火的黑暗。

生者因他渴望死亡,死者因他迎来新生。

随着力量切换完毕, 时时触发型被动技能【七罪】, 由此展开。

映照在镜子里的人, 无数奇诡的纹路,如同刺青般蔓延在他露出的皮肤上。就连眼尾也被一抹暗红的颜色描摹, 如晕开的眼线透着妖异。

至于那些纹路究竟绘制了什么——不可直视,无法窥伺, 奥妙幽深的图纹绝艳绮丽,又极致危险,里面蕴藏的力量足以让任何长久凝视的人疯狂。

随着叶沧抬头的动作, 一对尖耳从漆黑的发丝间露出, 他血红的眼瞳轻轻一动, 眼角的红痕肆意绵延,便生出一股至暗至糜的艳色。

他是一朵盛开在深渊里的花,以血海浇灌, 以尸骨为养, 风扬起他一身糜灭的芬芳, 极美——亦极恶。

黑渊于这一刻发出了欢呼。

她的孩子恢复了最初最完整的姿态, 她的孩子得到了“健康”。

神明在喜悦,她要降下甘霖让万物悉知,并赋予万灵与神同庆的资格。

“轰——!”

强大的力量爆开。

以天空之上敞开的门扉为中心, 一道巨大的漆黑光柱骤然贯穿天地——

光柱穿透了这个“世界”,一端以此往上到第一层, 再往上到外面的魔王星,再一路扶摇至宇宙。另一端以此往下,到第三层、第四层……直达最底层的星辰云海。

不管是正在魔王星上的人,还是驾驶着飞船刚巧从颗星球外行过的人,全部都被那道贯穿星球的光撼动,骇然失语。

正在议会的七大军团长心头剧震,同一时间从座位上站起,桌上的水杯碰撞开剧烈的波纹,鼓动的窗帘被涌入的狂风掀开。

大敞的窗户清晰露出了外面横贯天地的光柱,整个中央王城成了无比渺小的背景,数不清有多少人在这一瞬仰头。

“……那是!”

“是他回来了。”拜蒙喃喃道,“他终于取回了自己的力量……觉醒了。”

未曾经历过千年前的岁月,众人并不是完全懂得这句话的含义,但深深刻入灵魂的信仰,让他们感受到了共鸣般的狂喜。

——有什么东西诞生,不……是回归了。

整个魔族的血液都在激动沸腾。

“等等,巴尔德你要去哪里?”

被叫住的魔族不曾回头,唇角翘起一抹笑,低沉的嗓音邪恶睥睨,压抑着某种激烈的情绪:“还用问吗?不管是遵从自身的欲望还是神明的意志,当然是——”

这颗星球上数不清的魔族不自觉迈开手脚,如同接受指引的信徒,向着光柱的方向跋涉而去。

“——去迎接我们的王。”

*

叶沧踏出了那扇门扉。

他来的时候,由歇罗迎接,离开的时候,却不仅仅只是如此。

踩踏着空中看不见的阶梯,他一步步走下。

每走一步,阶梯旁就会出现一道陌生的身影,仿佛见证或者目送般,凝视着他走远。

那些身影全部都笼罩在漆黑的浓雾里,最先出现的几位,眼睛的部位是泛着白光的空洞圆点,裂开的嘴像白色的镰刀,勾勒出来的轮廓——骨翼,羊角。

叶沧走过时,这几人似乎冲着他笑了笑,这让他们的模样更加毛骨悚然,仿佛随时就会将眼前的人撕碎。

然而,并没有,他们的微笑不仅不带半点杀意,反而像穷凶极恶的野兽收敛爪牙。

叶沧从这些黑雾背后,察觉到了异常强大的力量——属于王级魔族的力量。

他几乎立刻明白,这群人并不是黑渊的化身或者衍生物。

——他们极可能是魔族历代死去的魔王!

在回归黑渊后,他们仍旧保持着异常清醒的意志,得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而现在,曾经的魔王们竟然齐齐出现在了这里,究竟是因为受到了黑渊的召唤,还是……为了迎接与见证这独一无二的、最后之王?

叶沧并没有因为这群人的出现有分毫停留,即便系统不断提示“您的被动技能【七罪】正在被接续触发”,叶沧也全部当做没听见,甚至默默加快了步伐。

再后面,阶梯旁出现的另外十几道身影渐渐趋向于人类,他们隔着黑雾散发出的气势,强悍、粘稠、邪恶,却因为多了一份完美的伪装,而变得格外诱人。

有几位在叶沧经过时,如同执事般优雅地冲着他欠身。叶沧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们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灼热滚烫。

【系统提醒,您的技能七罪(非100%开释状态)已大范围扩散性百连触发】

【有过载风险,建议完全解放该技能】

叶沧:“……”

有几个特别奇怪的,叶沧途经时似乎听见了从黑雾中传来的莫名喘息。

他们好像极想要向他靠近,想要触碰他,隔着浓雾都能够看见那些身影正在疯狂战栗,浑身发抖。

有一道黑影像是再也无法忍耐,直接放弃了克制,向着叶沧伸来一只手。

——啊啊,这正是、这正是我身前梦中追逐的极夜!

——那孤寂的王座何等冰冷,一直等待着这样一个人的来临和支配。至死未曾等到,至死也没放下。

——我是,如此地渴求……

可他终究没有触碰到他渴求之人。

正如同与叶沧错失的时代一样,在他艰难地抵抗着黑渊警告下的重压,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因即将触碰到叶沧的衣角而扭曲地弯起嘴角时,叶沧已经与他擦身而过。

那个远去的青年,从这段不属于他的光阴里掠过,迈向了他自己的时代。他根本毫不留恋地走到了阶梯的最末尾,将手放入了歇罗伸来的掌心。

只这一刻,所有其余的魔王们全部红了眼睛,那猩红的的眸光齐齐落在了歇罗身上,像在滴血。

歇罗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哦,也不是没有变化,他似乎觉得挺高兴,唇角的笑意上扬,倦气中多了一份餍足的靡丽。

他是全场唯一一个没有被黑雾笼罩住的先代魔王,也是全场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先代魔王。

歇罗感受着青年指尖传来的温热,不由加深了唇边的笑意,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感叹道:“生命真是美好啊……”

其余·已经死得透透的·先代魔王们:“……”

叶沧挑了挑眉:“真奇怪,你居然会说这种话。”

在跟歇罗相处的过往里,这家伙总是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做事也总是怠惰地,永远只出三分力。

但这三分力就为魔族开创出了前所未有的盛世,不得不承认在治国方面,歇罗绝对是少有的、能够跟上叶沧思路的人。

“我也很惊讶,”歇罗微微一笑,“只是因为一个人的存在,就能够对生命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

他微微一顿,半眯的眸子露出思考的神色,“这就是世人所说的救赎吗。”

叶沧望着他,对比了一下歇罗前后的改变——

大约在他刚遇见歇罗的时候,对方面对一个被远古凶兽袭击的村落,给出的答复是:“已经死去的人无法复活,回归黑渊的路上有这么多人相伴,不也很好吗。”

到了后来,就变成了——

“那些人的哀嚎,真是吵闹啊……不过,还是稍微处理一下吧,那孩子一定希望我这么做呢——说起来,怎么一早上没见到他了,他又跑去哪里玩了吗。”

叶沧:“……”怎么说呢,大概就是从消极怠工,变成了终于愿意动弹一下的程度了。

——不说歇罗自己,单从他治下的子民角度来说,真的是救赎了(泪目)

说话间,叶沧跟歇罗已经走到了第二层的一座高塔上——那正是叶沧最初站立的地方,此时夜鹰还待在那里。

望着缓缓走来的叶沧,夜鹰似乎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他的目光停留在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青年身上——

那些肆意蔓延的魔纹,仅仅是长久凝视,便让两眼刺得落下泪来。而那尖尖的耳朵,以及彻底变作血红的眼瞳,就仿佛一条鸿沟,横在了想要抵达青年身边的凡人面前,让两人的距离,一刹,无限遥远。

靠近和远离的欲望同样强烈,像有一只扑火的飞蛾,在夜鹰的心中不断扑簌。然后,终于,他突然抓住了一闪而逝的灵光,从最初见面起,就觉得熟悉的感觉,终于被他回忆了起来——

夜鹰是见过叶沧的,或者说,他见过这种状态和模样下的叶沧。

就在成为最顶尖雇佣兵的那一天,保持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的好奇心,他用光了当时所有的积蓄,解锁了悬赏榜上的第一人——不是某个区域或者星球,而是整合了全宇宙四大星域后,赏金最高的那一个。

这序列第一的存在,自古以来就列在赏金榜最上方,哪怕第二名变了几轮,但第一名变更的消息也从未传出。

只有最顶级的雇佣兵,愿意花费数以亿计的金钱,才能够查阅到那人的资料。

花这么大的代价,仅仅为了去看一眼明显已经超出处理能力的目标——这种行为无疑异常蠢,但几乎所有晋升顶级的雇佣兵都会这么干。

这个行为本身,已经成为了一种只存在于最顶尖强者中的,约定俗成的仪式。

他们并不是抱着“狩猎”的目的,更像是以凡人之身扣响神国的门扉,哪怕仅仅是窥见一个更高位面的一隅,也算完成了一个凡人所能达到的终极,死而无憾了。

夜鹰当然也不例外,他当时去看了,完成夙愿的激动心情盖过了那段记忆本身,使他一度模糊了当时看见的那张脸。

可是现在——

夜鹰望着立于他面前的叶沧,曾经隔雾看花的记忆在此刻无限清晰,并最终与眼前的人重叠。

他终于记起了那序列第一的悬赏内容,那是一则寻人启事,或者说,一种对世人的昭告。

而它最初出现的原因,甚至所谓雇佣兵协会建立的原因,都不过是一群仓惶无措的魔族,想要寻回他们的主人——

[这是我们的王]

[你若看见他,记得提醒他回家]

[代表魔族向您致以最真诚的感谢,此条由魔王星第一军团长签署盖章]

这从来没有变化的黑渊第二层,不知是不是由于今天的日子特殊,神明仁慈地让天穹露出了一条缝隙,于是天上降下了一缕光。

叶沧站在这缕耀耀的明光之下,他正疑惑地望着出神呆立的夜鹰,身后的火海依旧热烈,将天上的云朵染成漂亮的绯红,却像迎来了黎明。

夜鹰忽然感受到了某种既定的命运。

不管是过去,亦或是如今的黑渊之外。

那些喧闹的声响,攒动的人头,正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身影,似乎都在诉说这一件事——

回来吧,请别犹豫。

王的子民早已恭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