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让人心生战栗, 飞蛾扑火的黑暗。
生者因他渴望死亡,死者因他迎来新生。
随着力量切换完毕, 时时触发型被动技能【七罪】, 由此展开。
映照在镜子里的人, 无数奇诡的纹路,如同刺青般蔓延在他露出的皮肤上。就连眼尾也被一抹暗红的颜色描摹, 如晕开的眼线透着妖异。
至于那些纹路究竟绘制了什么——不可直视,无法窥伺, 奥妙幽深的图纹绝艳绮丽,又极致危险,里面蕴藏的力量足以让任何长久凝视的人疯狂。
随着叶沧抬头的动作, 一对尖耳从漆黑的发丝间露出, 他血红的眼瞳轻轻一动, 眼角的红痕肆意绵延,便生出一股至暗至糜的艳色。
他是一朵盛开在深渊里的花,以血海浇灌, 以尸骨为养, 风扬起他一身糜灭的芬芳, 极美——亦极恶。
黑渊于这一刻发出了欢呼。
她的孩子恢复了最初最完整的姿态, 她的孩子得到了“健康”。
神明在喜悦,她要降下甘霖让万物悉知,并赋予万灵与神同庆的资格。
“轰——!”
强大的力量爆开。
以天空之上敞开的门扉为中心, 一道巨大的漆黑光柱骤然贯穿天地——
光柱穿透了这个“世界”,一端以此往上到第一层, 再往上到外面的魔王星,再一路扶摇至宇宙。另一端以此往下,到第三层、第四层……直达最底层的星辰云海。
不管是正在魔王星上的人,还是驾驶着飞船刚巧从颗星球外行过的人,全部都被那道贯穿星球的光撼动,骇然失语。
正在议会的七大军团长心头剧震,同一时间从座位上站起,桌上的水杯碰撞开剧烈的波纹,鼓动的窗帘被涌入的狂风掀开。
大敞的窗户清晰露出了外面横贯天地的光柱,整个中央王城成了无比渺小的背景,数不清有多少人在这一瞬仰头。
“……那是!”
“是他回来了。”拜蒙喃喃道,“他终于取回了自己的力量……觉醒了。”
未曾经历过千年前的岁月,众人并不是完全懂得这句话的含义,但深深刻入灵魂的信仰,让他们感受到了共鸣般的狂喜。
——有什么东西诞生,不……是回归了。
整个魔族的血液都在激动沸腾。
“等等,巴尔德你要去哪里?”
被叫住的魔族不曾回头,唇角翘起一抹笑,低沉的嗓音邪恶睥睨,压抑着某种激烈的情绪:“还用问吗?不管是遵从自身的欲望还是神明的意志,当然是——”
这颗星球上数不清的魔族不自觉迈开手脚,如同接受指引的信徒,向着光柱的方向跋涉而去。
“——去迎接我们的王。”
*
叶沧踏出了那扇门扉。
他来的时候,由歇罗迎接,离开的时候,却不仅仅只是如此。
踩踏着空中看不见的阶梯,他一步步走下。
每走一步,阶梯旁就会出现一道陌生的身影,仿佛见证或者目送般,凝视着他走远。
那些身影全部都笼罩在漆黑的浓雾里,最先出现的几位,眼睛的部位是泛着白光的空洞圆点,裂开的嘴像白色的镰刀,勾勒出来的轮廓——骨翼,羊角。
叶沧走过时,这几人似乎冲着他笑了笑,这让他们的模样更加毛骨悚然,仿佛随时就会将眼前的人撕碎。
然而,并没有,他们的微笑不仅不带半点杀意,反而像穷凶极恶的野兽收敛爪牙。
叶沧从这些黑雾背后,察觉到了异常强大的力量——属于王级魔族的力量。
他几乎立刻明白,这群人并不是黑渊的化身或者衍生物。
——他们极可能是魔族历代死去的魔王!
在回归黑渊后,他们仍旧保持着异常清醒的意志,得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而现在,曾经的魔王们竟然齐齐出现在了这里,究竟是因为受到了黑渊的召唤,还是……为了迎接与见证这独一无二的、最后之王?
叶沧并没有因为这群人的出现有分毫停留,即便系统不断提示“您的被动技能【七罪】正在被接续触发”,叶沧也全部当做没听见,甚至默默加快了步伐。
再后面,阶梯旁出现的另外十几道身影渐渐趋向于人类,他们隔着黑雾散发出的气势,强悍、粘稠、邪恶,却因为多了一份完美的伪装,而变得格外诱人。
有几位在叶沧经过时,如同执事般优雅地冲着他欠身。叶沧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们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灼热滚烫。
【系统提醒,您的技能七罪(非100%开释状态)已大范围扩散性百连触发】
【有过载风险,建议完全解放该技能】
叶沧:“……”
有几个特别奇怪的,叶沧途经时似乎听见了从黑雾中传来的莫名喘息。
他们好像极想要向他靠近,想要触碰他,隔着浓雾都能够看见那些身影正在疯狂战栗,浑身发抖。
有一道黑影像是再也无法忍耐,直接放弃了克制,向着叶沧伸来一只手。
——啊啊,这正是、这正是我身前梦中追逐的极夜!
——那孤寂的王座何等冰冷,一直等待着这样一个人的来临和支配。至死未曾等到,至死也没放下。
——我是,如此地渴求……
可他终究没有触碰到他渴求之人。
正如同与叶沧错失的时代一样,在他艰难地抵抗着黑渊警告下的重压,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因即将触碰到叶沧的衣角而扭曲地弯起嘴角时,叶沧已经与他擦身而过。
那个远去的青年,从这段不属于他的光阴里掠过,迈向了他自己的时代。他根本毫不留恋地走到了阶梯的最末尾,将手放入了歇罗伸来的掌心。
只这一刻,所有其余的魔王们全部红了眼睛,那猩红的的眸光齐齐落在了歇罗身上,像在滴血。
歇罗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哦,也不是没有变化,他似乎觉得挺高兴,唇角的笑意上扬,倦气中多了一份餍足的靡丽。
他是全场唯一一个没有被黑雾笼罩住的先代魔王,也是全场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先代魔王。
歇罗感受着青年指尖传来的温热,不由加深了唇边的笑意,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感叹道:“生命真是美好啊……”
其余·已经死得透透的·先代魔王们:“……”
叶沧挑了挑眉:“真奇怪,你居然会说这种话。”
在跟歇罗相处的过往里,这家伙总是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做事也总是怠惰地,永远只出三分力。
但这三分力就为魔族开创出了前所未有的盛世,不得不承认在治国方面,歇罗绝对是少有的、能够跟上叶沧思路的人。
“我也很惊讶,”歇罗微微一笑,“只是因为一个人的存在,就能够对生命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
他微微一顿,半眯的眸子露出思考的神色,“这就是世人所说的救赎吗。”
叶沧望着他,对比了一下歇罗前后的改变——
大约在他刚遇见歇罗的时候,对方面对一个被远古凶兽袭击的村落,给出的答复是:“已经死去的人无法复活,回归黑渊的路上有这么多人相伴,不也很好吗。”
到了后来,就变成了——
“那些人的哀嚎,真是吵闹啊……不过,还是稍微处理一下吧,那孩子一定希望我这么做呢——说起来,怎么一早上没见到他了,他又跑去哪里玩了吗。”
叶沧:“……”怎么说呢,大概就是从消极怠工,变成了终于愿意动弹一下的程度了。
——不说歇罗自己,单从他治下的子民角度来说,真的是救赎了(泪目)
说话间,叶沧跟歇罗已经走到了第二层的一座高塔上——那正是叶沧最初站立的地方,此时夜鹰还待在那里。
望着缓缓走来的叶沧,夜鹰似乎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他的目光停留在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青年身上——
那些肆意蔓延的魔纹,仅仅是长久凝视,便让两眼刺得落下泪来。而那尖尖的耳朵,以及彻底变作血红的眼瞳,就仿佛一条鸿沟,横在了想要抵达青年身边的凡人面前,让两人的距离,一刹,无限遥远。
靠近和远离的欲望同样强烈,像有一只扑火的飞蛾,在夜鹰的心中不断扑簌。然后,终于,他突然抓住了一闪而逝的灵光,从最初见面起,就觉得熟悉的感觉,终于被他回忆了起来——
夜鹰是见过叶沧的,或者说,他见过这种状态和模样下的叶沧。
就在成为最顶尖雇佣兵的那一天,保持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的好奇心,他用光了当时所有的积蓄,解锁了悬赏榜上的第一人——不是某个区域或者星球,而是整合了全宇宙四大星域后,赏金最高的那一个。
这序列第一的存在,自古以来就列在赏金榜最上方,哪怕第二名变了几轮,但第一名变更的消息也从未传出。
只有最顶级的雇佣兵,愿意花费数以亿计的金钱,才能够查阅到那人的资料。
花这么大的代价,仅仅为了去看一眼明显已经超出处理能力的目标——这种行为无疑异常蠢,但几乎所有晋升顶级的雇佣兵都会这么干。
这个行为本身,已经成为了一种只存在于最顶尖强者中的,约定俗成的仪式。
他们并不是抱着“狩猎”的目的,更像是以凡人之身扣响神国的门扉,哪怕仅仅是窥见一个更高位面的一隅,也算完成了一个凡人所能达到的终极,死而无憾了。
夜鹰当然也不例外,他当时去看了,完成夙愿的激动心情盖过了那段记忆本身,使他一度模糊了当时看见的那张脸。
可是现在——
夜鹰望着立于他面前的叶沧,曾经隔雾看花的记忆在此刻无限清晰,并最终与眼前的人重叠。
他终于记起了那序列第一的悬赏内容,那是一则寻人启事,或者说,一种对世人的昭告。
而它最初出现的原因,甚至所谓雇佣兵协会建立的原因,都不过是一群仓惶无措的魔族,想要寻回他们的主人——
[这是我们的王]
[你若看见他,记得提醒他回家]
[代表魔族向您致以最真诚的感谢,此条由魔王星第一军团长签署盖章]
这从来没有变化的黑渊第二层,不知是不是由于今天的日子特殊,神明仁慈地让天穹露出了一条缝隙,于是天上降下了一缕光。
叶沧站在这缕耀耀的明光之下,他正疑惑地望着出神呆立的夜鹰,身后的火海依旧热烈,将天上的云朵染成漂亮的绯红,却像迎来了黎明。
夜鹰忽然感受到了某种既定的命运。
不管是过去,亦或是如今的黑渊之外。
那些喧闹的声响,攒动的人头,正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身影,似乎都在诉说这一件事——
回来吧,请别犹豫。
王的子民早已恭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