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昂……?!”
一路赶来的众人望着前方那张熟悉的脸, 尽管大半脸都被遮住了,可这种标志性的奇怪打扮再加上那对双刃, 确实是那个记忆里突然失踪的人。
“王他怎么了?”比起其余人的惊愕, 亚泽对于这个突然复出的前同事几乎没有反应, 他甚至没有一秒的迟疑,直接略过了对方, 秒速锁定了他身边的人。
在那里,叶沧已经被星昂用水球包住, 流动的海水如同温床,于其中沉沉地睡去了。
众人心跳一滞,随即视线也跟着看了过去, 深沉、担忧溢于言表。
但他们很快就没有时间去顾虑其他了, 因为在下一刻, 那个周身萦绕着血气、只冷冷看着他们的暗杀者,忽然动了——
……
叶沧缓缓睁开了眼。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但疲惫的身体已经从休息中得到了充分的缓解, 耗尽的力量也再度充盈起来, 完全恢复到了全盛时期。
几乎是在他醒来的瞬间, 一直守着他的少年便急忙凑了过来。
“王, 你醒啦!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利奥半趴在他床边,认真地打量着他的脸色, 拧眉观察。
而原本坐着的金发女孩,也跟着啪嗒一下跳下椅子, 哒哒哒地跑过来,一双无波无澜的蓝眼睛安静地瞧着他,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少年和女孩模样相像的仿若兄妹,而他们的双眼此刻却都专注地凝视着一个人。
“……是利奥和安娜啊。”叶沧用三秒钟整理完思绪,大概是摸清了现在的状况,“我睡了很久吗?”
“您睡了整整一天半,要不是梵恩那家伙说不碍事,我都快急死了,不过幸好……”利奥似乎终于确定了他的安然无恙,长舒了一口气,“我现在就去通知他们您醒过来了!”
“他们?莱耶他们不在这儿吗。”
“火山群的爆发还是给帝国造成了影响,王卫队正在组织善后工作……不过您别担心,因为您的力量,所以总体并没有什么伤亡,主要是一些损坏建筑的修复和群众的安抚工作。”利奥说着有点嘚瑟,“我们是轮流照顾您的,偏偏我当值的时候您醒过来了,嗯哼!”
叶沧好笑地看着少年摇了摇头。
他现在身处的应该是王城某处,透过玻璃窗,能够隐约看见外面来往忙碌的人群,听见类似于施工的穿凿声。
“我想出去看看。”叶沧突然这么说道。
少年一愣,望着他欲言又止。
叶沧却已经从床上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四肢:“我躺的太久了,得四处走走,顺便看看之前没见过的新王城。莱耶他们那边也不用特意去通知了,也许能够在路上碰巧遇上呢。”
利奥眨了眨眼,忽而狡黠一笑,一本正经地躬身行了一礼:“如果您坚持的话,请允许我与您同行。”
叶沧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只不过在出门前,他很有自知之明地用围巾遮住了自己的脸。
利奥为此感到遗憾,随即又因为这围巾蒙脸的方式,而流露出一点微妙的神情。
而叶沧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他神色如常地推开门,率先走了出去。
这里是亚特兰蒂斯的王城,也是大多数人称为的“内城”。如果把整个帝国的领土比喻为一个圆,那么这里便处于圆心的位置。大多数海妖一族都生活在这里,当然,其他海族也有。
亚特兰蒂斯在很多人眼中都是神秘的,可实际上,它真正的风格并没有那么诡谲庄重,反而清朗明快。
这大约跟海妖族的习性有关,他们并不过分执着于教条尊卑,而更像放飞自我的艺术家。一生崇尚自由与美,是极其从心的生物。
他们看待叶沧,也绝不仅仅只是高高在上的王,更是纯粹无垢的信仰,是比尊敬更纯洁也更沉重的情感。
一个个海妖从面前经过,有的是以双腿代行,有的是游在漂浮的水球里。
他们中有不少人认出了利奥,但也并没有多情绪激动,只是会停下步子遥遥地冲少年行上一礼,低下的头颅亦优雅十足。
偶尔的,有人会好奇地瞧上少年身边的叶沧一眼,似乎是在好奇能够与王卫队同行的人的身份,又似乎是被某种冥冥的东西吸引。而这个时候,利奥似乎有点能够理解,为什么以前他们围着叶沧玩闹时莱耶会跳脚了。
“无礼之徒!”少年挡在叶沧面前,瞪大了眼睛冲着周围一圈族人呵道,“干嘛老是盯着……看啊,都给我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理智让他没有暴露叶沧的身份。不过他忽视了一点,少年体格的他完全没有叶沧高,再加上本人稚气的长相,于是这一幕,便仿佛讨不着糖吃的孩子,在幼稚地表达对喜爱之物的占有欲。
人们发出了善意的哄笑,揶揄地打量着两人。
一个女孩甚至冲出人群,大胆地送给了叶沧一朵蓝色的玫瑰花:“大哥哥你的眼睛真好看,就跟这朵花的颜色一模一样哦!”
叶沧轻车熟路地接过,颔首:“谢谢。”
这倒是跟他以前出巡时候有点像,不过那个时候没隐瞒身份和样貌,场景比现在要恐怖得多。是以应付起来,倒是游刃有余。
随着叶沧和利奥的前行,人群很快自动散了开来。
在那之后,两人又去各个地方逛了逛,例如最常见的小吃街、手工艺品的店铺、盛开着漂亮花朵的公园,在街头遇见表演歌喉的海妖也会上去凑个热闹。见到正在施工的地方,再随手帮上一把。
“……利奥?”后方突然传来一声疑惑,缓缓走来的人赫然是多琉,他和亚泽正好带着一队人途经这片区域。
多琉和亚泽既是巡逻,也是调配来修建王城的人手。只是两人没想到,半路居然会遇见他们的小伙伴在路边摊上……捏泥巴???
多琉眉头一皱,冲着身后的军队一挥手,示意他们自己先去目的地。因为原本就不是什么紧急的任务,受到指令的军队立即继续前行起来。
而留下来的多琉和亚泽则朝着少年走了过去。
“利奥,你在这里做什么?”多琉拧眉俯瞰着他,双手抱臂,看起来气势十足。“嗯?是你们啊。”少年懒懒地应了一声,“没看见吗,我在做泥偶啊。”
少年现在身处一个路边的小摊位,摊位上摆放着很多粘土人偶,Q版的既搞怪又可爱,上面都被标好了价格。
旁边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大概是摊主的人笑呵呵地眯起眼睛,冲着两人道:“两位大人要不要买一个,不喜欢也可以像利奥大人一样自己做哦,材料这里都有。”多琉一手撸过头发,“这不是小孩子才玩的东西吗,爷可不感兴趣。”似乎是为了确立“大人”的立场,他回头冲着身后的人道,“我们才不会加入,你说是吧,亚泽……亚泽?”
一直得不到回应,多琉正想回头,却忽然捕捉到一抹身影从摊位旁边的一间小屋走出来。
叶沧手里拿着几支颜料,走到摊主旁边,“我已经选好颜色了,什么时候可以给我捏的人偶上色?”说
完,注意到一旁呆立的多琉,叶沧眨了眨眼,有些惊奇地笑起来,“诶,真巧啊,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多琉也对这个感兴趣吗?”
多琉:“……”
他缓缓转头,果然发现自己身后的亚泽已经安静地蹲在了摊位上,就跟利奥蹲在一起,巴巴地望着叶沧。
——玩泥巴x2
……可恶,什么时候!?亚泽一定是早就发现了王在这里,这个闷骚!
高大的男子挣扎了不到一秒的时间,立刻挨着小伙伴蹲下,冲着叶沧微笑道,“不愧是您,这都被你发现了,其实我超级喜欢这个的……”差点要喊出的称呼,被艰难地咽了下去。
好的,现在王卫队的三个人都在路边玩泥巴了。
于是,再后来,同样路过的、由于见到这一幕而怒极反笑的莱耶大呵:“工作时间居然玩忽职守,你们成何体统,给我通通去面壁!”
又一次听到动静从小屋里走出来的叶沧:“咦,莱耶?我正好缺一个人帮忙上色,要一起来玩吗?”
莱耶:“……”莱耶:“……是,没问题,我马上来。”
一直到了晚上,街道上的人也渐渐变得稀少起来。莱耶、多琉、亚泽突然说还有工作,先后离去了,于是又只剩下最初的利奥陪着叶沧在街上闲逛。
“那个……王,时候也不早了,我看要不我们就回去吧。”少年提出了这样的建议,似乎有些急切。 叶沧停下了脚步:“不,还有一个要去的地方。”
利奥心里一个咯噔:“哪里呀?”
叶沧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如果亚特兰蒂斯的律法还没有变更,我记得犯下重罪的人需要进行审判,才能敲定最后的处理结果,离开的莱耶他们是去参与星昂的审判了吧。”
利奥结巴了一下,在眼前之人面前,他显然完全不会说谎,只讷讷道:“您知道了啊……”
“半蒙半猜。”叶沧道,“带我去吧,放心,我不会干预审判,只是去看看。”
如果他真的想要插手,刚才就不会放任莱耶他们离开了。只不过,他想要见证一个结局。
“带我去吧。”
他又说了一次,于是,少年便只能缴械投降了。
而这时,在帝国最大的审判大厅里,身为审理长的某位海族坐在高高的正位,面对着座下那个被束缚着的犯人。
在大厅的后方,安排着众多席位。现在席间几乎已经坐满了人,存在感最强的莫过于位于正中央的王卫队。
一千年来,这个只有重罪犯才能开庭的审判大厅,终于再次迎来了鼎沸的人气,但这显然不是一种好事。
审理长望着那个垂眸而立、无声无息的犯人,额头忍不住浸下了滴滴冷汗。
他是当时身处拘捕现场的人员之一,因此,他清楚面前之人的身体里究竟藏着多么恐怖的力量。一直到现在,他都不太敢回忆那一段经历。
——尖啸的精神力呼啸过整片海域,通过落下的暴雨不断扩散,而那道漆黑的身影穿梭在暴雨中,仿佛哪里都不在,又仿佛哪里都在。所过之处,即便以海妖的动态视力也捕捉不到一分残影,只有周围一位位不断倒下的同伴能够让他们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愧是曾经最强的暗刃,黑夜和暴雨简直让对方如虎添翼,单挑几乎没人是他的对手。
而唯一有可能制服他、阻止他的人,却正安静地沉睡于后方。被那人严密守护,成为了一片禁域,无人可靠近一步。
无能为力、前途未知……这是最可怕的。因此,究竟最后是怎样把他降服……不,应该说是怎样让他乖乖束手就擒、毫不反抗地甘愿套上镣铐,
来到这里呢?
审理者压下颤抖的畏怖,大胆回忆了一下,结果想起来,竟只是因为当时白发巫者的一段话——
“王没有死,他只是沉睡了,很快就会醒过来。”
白发巫者站在雨中,神色沉静,无悲无喜,“他已经回归了亚特兰蒂斯,他会一直在这里,你想要跟着一起回来吗?”
漆黑的男人停了下来,周围没有人再倒下。
而白发的巫者只望着他,轻轻道:“遗憾的是,现在只有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可以让你立在这片土地上,即是,作为一个即将接受审判的罪犯。”
“你已经别无选择,星昂。”
因为你不会逃的,只要他在这里,你就绝对不会逃——这是巫者没有说出口,双方却心知肚明的话。
于是,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里,笼于黑暗的男人忽然伸出手,自愿地被带上了镣铐。他似乎终于挥霍了所有的力气,全程低着头……至始至终没再回头看身后沉睡的那人一眼。
*
想到这里,审理长再去看大厅中央的男人,又似乎觉得这人有些可怜。但已经晚了,他叹了口气,看了眼时间。
该开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