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前, 水王星外。
异瞳的男人立在窗前,透过茫茫宇宙, 看向下方那颗通体澄蓝的星球。
旁边开启的联络器内, 传达来另一个遥远星域的声音:“筹备了将近百年的时间, 我们之间的合作完美无缺。有你提供的入侵亚特兰蒂斯的路线,再加上我儿雷托的力量, 那枚鲛珠势在必得。”
“我看未必。”男人面无表情,声音冰冷。
“总是要有点信心的嘛。”
“呵, 魔族已经堕落到要利用星盗的力量才能成事了,谁给你的信心。”
“……好歹是星际第一的星盗,再说也是我们两个暗地里一同扶持起来的?”
“一群不知所谓的棋子。”
“……”求问, 我的合作者是个杠精转世, 我总想恁死他怎么办, 挺急的。
正当空气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中后,突然,联络器插进来了另一道声音。因为用的私人路线, 所以知道接入途径的除了他们两个, 也就只有——
“雷托?”最初的那位魔族喊道。
“啊, 是父亲吗?这样的, 父亲,我的任务可能完不成了。”
“什意思……???”别闹,我的杠精小伙伴还没对付完呢, 你又给老子整什么幺蛾子。“我也不是很清楚。”少年轻啧一声,“反正鲛珠取是取出来了, 但已经物归原主了。”
老父亲没反应过来,不等他开口,那位一直刻薄冷寂的小伙伴却一下子反应剧烈。
“物、归、原、主……?”似乎要把这四个字单独拆开,反复咀嚼,再拆吃入腹。
某位老父亲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回过味来,语气有些古怪:“哦?我记得,那枚鲛珠的原主人是那位亚特兰蒂斯之主?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这个字让少年心生不快,语气一下子有些不善:“谁说他死了,他明明活得好好的。”
作为做了解自己儿子的人,某位老父亲立即听出了少年话语间那份特殊的维护和亲密,他心中顿时感到一点不妙:““雷托,你……”
而就在联络器进入父子谈心的亲情剧场时,原本的第三人却彻底熄去了声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身影,从水王星的高空猛地坠下。
*
星昂望着下方一望无际的海洋。
他上一次见到它,还是在一千年前。
但时隔了这么久的时光,他对于眼前的这一切却并不陌生,那大约是因为,在这一千年里,他做过关于这颗星球的太多梦境。最多的,便是那个人死掉的那一天——
他是所有人中,最先找到那个人所在的人,比那位无所不知的巫者还要早。
他踏过满地被水浇熄的熔浆,就看见那人倒在大地上。
对方星云般澄净的蓝眸微微涣散,柔软的发丝和着水汽,凌乱地搭在额前。那张总是美丽得虚幻又遥远的面容,流露前所未有的脆弱和苍白。
比起往昔总是璀璨、无缺的美,眼前的这一幕,给人带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触动。仿佛看见了花朵凋零、星辰坠落的一瞬间,凄烈绝艳、向死而生。
剧烈的冲击带来一种隐秘的刺激、又伴随着心脏骤然的绞痛与窒息。他猛地握住了手中的双刃,原本无声的步子骤然加重,踩出四溅的水花。
——这是一个错误。他望着那人被声音吸引过来的视线,默默想道,他不该引起那人的注意,因为他来这里是为了……
“你是来杀我的吗?”
“……!”
“为什么那样一副惊讶的表情。”这片海洋的王躺在地上,铺开的尾鳍像一朵盛开的花。他的神色无悲无喜,安然又静谧。
漆黑的暗杀者不记得自己当时摆出了什么表情,但那一定很滑稽,因为幽蓝的海妖之王已经轻笑了起来。
伴着这声轻笑,对方唇边流下了鲜血,这让他陡然清醒过来。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浑身的温度也随着那抹鲜血流失殆尽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是指你的身份?”失去鲛珠后迅速流逝的生命,让王的语气开始虚浮,“很早,大概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海妖族的王卫队由巫者根据占卜选择,这自古以来的仪式,有着命定的壮丽。但同时避免不了的一点
是,王卫队内的成员什么样的来历都有。尽管得出占卜结果后,就会迅速派人出去找,但有时候总会发生超乎意料的情况。
例如,这一代最后归位的星昂。
他实际上是个杀手,并且目标是亚特兰蒂斯的王族。
至于他来自于哪个组织,这个组织跟亚特兰蒂斯的王族有什么恩怨……这完全不是重点。因为你不能指望一个统治阶级人人都爱。再贤明的王也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因为千奇百怪的原因想要弄死。唯一特殊的一点是,他居然是天选的王卫队,这意味着他有比普通人高上百倍的成功率。因此后来——
带着假造的身份,混入这座王城,站到这个位置……为了暗杀目标,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这是一场长达数百年的暗杀。
对于一个杀手来说,这个时间拖得太久了,甚至已经远远超出了“伺机”两个字的定义,是彻彻底底的失格。
在回忆的梦境里,他的双腕一震,两把利刃划出,猛地握入了手里。
双刃的刀锋折射出雪亮的白光,而见到这一幕的王不过是微微一笑。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他的气息突然平稳,从容甚至轻快道:“这个时机可以哦,你现在出手的话,我也许真的会死在你的手里。”
没说完的话是,“就算你不出手,我也要死了。”
围巾遮住了杀手的大半面容,谁也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下一瞬,利刃猛地划破空气,朝着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王刺去——!
……
飘飞的思绪被骤然打断,他已从水王星的高空,落到了海面上。
这是不对的,他想。就这样一个人贸然来到这里,毫无理智、丧失失分寸,这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而他有极大的可能被擒获。
理智早早地做出了这样的判断,然而,身体已经做出了相反的选择。
荡开的海水掀起百米的浪潮,他稳稳地站在水面上,在腾起的浪花还未彻底落下时,便已经隔着淅沥沥的细雨和水花——看见了那个人。
大约是刚刚才忆及一段过往,面前这个人有着跟记忆中一模一样、毫无更改的容颜,甚至于脸颊的苍白与四肢的无力……都与记忆里完全一致。
以致于,他第一时间不是去震惊或者质疑,反而有一种“也许我还在做梦”、“也许是回到了一千年前……”——这样,完全匪夷所思的想法,和时空错乱的恍惚感。于是下一秒,千年前那一刻的心绪竟被唤醒,他被一股莫名的冲动召唤,骤然举起利刃重重地踩踏过水面。
在只有他自己心中听得见的呐喊里,飓风般冲了过去。
而水中的那人跟那个时候一样,不躲不闪。
为什么不躲……!近乎偏执的力道,在最后一刻被他毫不犹豫的刺出。
“咻——!”
利刃擦着那人的脸颊划过,几缕发丝被削断,飘落。擦起的风带来一阵痛意,但他挥刃的手毫不动摇,直到一缕幽蓝的发丝落到手背,他又忽而被烫伤似的,骤然抿起双唇。
跟千年前一模一样的场景。
——[刀锋距离王的脸颊不过一厘之隔,刀尖深深嵌入地面,割裂出细细密密的裂纹,可见对方用力之大。]
而现在,刀锋距离王的脸颊不过一厘之隔。刀尖穿刺进冰冷的空气里,森冷的气势连呼啸的狂风都快冻结。
一厘之隔,比如天蛰。
一个最顶尖的杀手,没能伤到一个一动不动的目标,如同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叶沧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因为围着围巾的缘故,看不清对方的具体容貌,不过眉宇间似乎变得比以前成熟分明。想必是那次“暗杀”失败又离开亚特兰蒂斯之后,又经历了诸多变故。 脑海里系统调出来的版面上,跃跃欲试的黄金巨龙抖擞了一下翅膀,似乎很想要出场……不过被叶沧无视了。
叶沧:别搞事。
系统:)
出手又失手的男人还紧紧握着刃柄,他的胸膛急促喘息着,绷紧的肌肉在发抖,看起来似乎与遇刺的本
人还要神经紧张。
天上的细雨哗啦啦地落下,浸湿了星昂的衣衫,冷得透骨。水珠顺着他的发梢落下,一滴又一滴。
叶沧看他实在辛苦,叹了口气:“星昂,你戳歪了,要再试一次吗?”
男人闻言抬起头来,一双异色的瞳孔充血,覆上一层可怖的猩红。叶沧神色不变:“那就别试了,正好我也累了,想休息。”
老实说,他现在不仅四肢脱力,还困得可以,感觉闭上眼就能睡上一大觉……啊……不行,越想越困怎么办。
水下摆动的鱼尾巴都慢了下来,叶沧迷迷瞪瞪了一会儿,眼睛要闭不闭。
而他这幅模样似乎给了星昂新的刺激,对方猛地攥紧了他的手臂,一双充血眼睛瞪着他。
——不许,不许闭上眼睛!
叶沧不明所以地“唔”了一声,如果是清醒的状态,他当然会考虑更多,好好跟故人来个促膝长谈将心比心——就像他之前遇见的那几位一样,但是!
他,现在,真的,很,困,了!
困得脑子都不清醒了,所以,抱歉——我先下线了。
星昂一手扶住了他,入手的触感冰凉,面前之人的虚弱和无力与记忆中濒死的模样,完全一样。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为什么你要为那帮弱小无能的人去死,他们凭什么享受你的牺牲!?
汹涌的不甘混杂着强烈的杀意,犹如癫狂的暴走般,无差别地席卷了整片海域,直直惊动了从亚特兰蒂斯赶来的海妖们。
星昂冷冷转身,一双眼瞳毫无见到昔日同伴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