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走在荒凉的大路上,他们每个人都背着巨大的包,里面装着仅存的物资,原来的镇是待不下去了,敌人知道他们的落脚地,而他们却无法凭靠这么点人去攻打敌人的城。
之前的一百多人应该是对方的先锋队伍,只有先锋队伍才可以自己决定是否毁掉物资和未收货的粮食。
没人知道他们的未来在哪儿。
这个冬天应该怎么过,他们必须尽快找到新的落脚点。
然后寻找物资,收集过冬需要的柴,然而冬天就快到了,暴风雪几天内就会登陆。
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严凌在路上走着,他身后是他的兄弟们,身边走着柏易。
如果到了必须要做选择的时候,他只会保全他仅剩的兄弟们跟柏易。
至于别的人,他对他们既没有感情,也不觉得他们身上有什么价值。
在末日待久了,人性久经考验,至于良心也已经成了奢侈品。
只有保障了基础生活,人们才能去讲礼仪道德。
否则说什么都是空话。
他们路过了不少村镇,都没有停下脚步,有些是因为地理位子不好,有些是因为没有一口水井,水的来源基本只有地下水,即便是干涸的水井,他们也能尝试往下挖。
但如果没有水井,自己打是绝不可能的,没有工具也没有时间。
“前面有个村。”柏易看到了村口的水井,他连忙说,“我过去看看。”
他休养的不错,现在整个队伍里精神最好的就是他,这话刚落音,柏易就跑了过去。
如果有不错的地方,他必须第一个去,找个地方把物资放下,毕竟他不能隔空放下物资。
柏易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村子里还算隐秘的一个仓库,为了让严凌他们觉得合理,柏易还在仓库门口安上了一个锁——这个锁没有钥匙是绝对捅不开也砸不开的,只能砸门。
仓库也没有窗子,柏易在里面放了衣物和棉被,还放了不少罐头和干粮。
等柏易安排好了,才回到大路上,严凌他们都已经进村了,兄弟们开始进房子寻找物资,还有人去高处看周围的环境构造,至于换来的那三十多个人则是站在道路中间,不走不动,麻木的站着。
他们似乎已经放弃了思考。
“我找到了个仓库。”柏易走到严凌面前,“有锁,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东西。”
严凌拿起枪:“过去看看。”
至于那三十多人是不需要管的,即便没人看管,他们也不会走。
严凌用枪打坏了锁,当看到仓库里堆的满满的物资时,他似乎半点没有惊讶,反而转头看了柏易一眼,那眼神中情绪复杂,柏易竟然没从里面分析出严凌的情绪。
“我不问你。”严凌语气平淡,“以后要更小心。”
柏易疑惑的看着他。
严凌:“地上全是灰,物资上却一点灰也没有。”
柏易:“……”
让他干别的可以,但造灰不在他的能力范围里。
严凌:“所以我不问你。”
柏易点头:“嗯。”
严凌站在仓库门口:“你有保命的东西,以后遇到危险,你要先保全自己,不用管别人。”
柏易不想跟他谈这个:“就在这儿留下吧,地理位子不错,也有水井,先把这个冬天熬过去。”
严凌没反驳,不说话就等于默认。
柏易又说:“这个冬天你跟我住?”
柏易换了个说法:“我跟你住也可以,看你。”
严凌站在那,像一颗僵硬的树,不说话也不动,柏易仔细观察,看到了他微微发红的耳尖。
“再说。”严凌自顾自往前走,不回头看柏易一眼。
柏易也不生气,他笃定严凌害羞了,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眉眼间似乎都发着光。
他们在经过十几个村镇后,终于选好了新的落脚地。
仓库里的物资由严凌带人亲自清点,其他人去整理村子里可住的房间,道路也需要清扫。
村里的道路上没有车,这是个好消息,到时候在路中间铺满土,又可以种植作物。
这里的房子基本都是两三层的小楼,一楼不是用来充当仓库就是弄成店铺,二楼和三楼住人,他们现在人少,房间是足够的。
当天人们就开始出去砍柴,冬天才可以不必出门。
虽然遍地都是枯树,但是枯树腐化的时间很短。
或许明年或许后年,连柴都砍不到了。
没人有解决的办法,只能见机行事,到了那个时候再想怎么解决。
好在这里房屋的一楼都能存放东西,柴可以直接堆进去,不用担心发潮。
只是这一次柏易就找不到带院子的小平房了,他们只能搭个棚子,自己弄几个土灶台出来做饭。
井又往下挖了一段,终于出了水,刚出的水有些浑浊,等上一天,泥沙积在底部,水就会变得清澈。
这一整天都没吃东西,看着天快黑了,柏易才烧了水,煮了面。
郑雪也烧了几锅,柏易准备给每个人都煮点面,虽然不多,但可以喝点暖和的面汤,吃几口面条,也算是对搬迁住所的安慰。
“少放点调味的吧。”郑雪看着柏易放盐就心疼。
盐是重要物资,现在盐的价值太高,一小袋盐都可以换个人了。
郑雪一边揉面一边说:“我以前在的那个城,一袋盐就能换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
说起这个,郑雪的脸色不怎么好:“那些人就该死。”
以前和平年代,郑雪从不说死这个字,也绝不可能杀人,但到了现在,郑雪说起生死,就像在说天气一样平常。
面粉是仓库里的,没人知道这面放了多久,但看着还没生虫,就先做成面条。
免得再过段时间就不能吃了,太浪费。
面团擀平之后切成细面条,下水煮不了多久就能捞出来。
汤碗是早兑好的,面条放进去就能吃。
忙活了一天的人们先去端了碗,然后排着长队等面条。
前段时间他们只能吃一点干饼,这些干饼还是严凌他们在路上没吃完的,虽然嘴上没人说,但都快饿得受不了了。
柏易端着两碗面,一碗放到严凌面前,一碗他自己吃。
“吃吧。”柏易把筷子递给严凌,他有些遗憾,“可惜没有鸡蛋也没有青菜。”
“要是能放一点猪油,面汤就更香了。”
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能吃饱肚子就是享受,然而等能吃饱肚子了,就会发现这里要什么没什么,现在哪儿都缺油,大约只有那种超级大城才可能空出一块土地出来种大豆或是油菜籽。
这两种作物出油量最高。
至于动物油,那想都不用想。
到了现在,要是还有活着的家禽,那基本可以算是奇迹了。
油虽然算是必需品,但食物才能让人活下去。
严凌几口就把面吃光了,只剩下柏易细嚼慢咽的吃着面。
“冬天种不了地,土会被冻硬,只能等开春。”严凌喝了最后一口面汤 ,一直以来饱受折磨的胃似乎得到了那么一丝安慰。
柏易捧着碗,喝着面汤:“到明年就好了。”
他们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明年。
每个人都盼着末日过去,气候恢复正常,土地可以耕种,花草树木重新焕发生机。
物资总有用完的那一天,虽然末日没有一次性带走所有生命,但现在这样钝刀子割肉,最后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在所有人都领到过冬衣物的第三天,暴风雪如约而至。
柏易头一次遭遇这样的暴风雪,震撼不可谓不大,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渺小的不值一提。
狂风夹杂着大雪,有时候还有冰雹。
人根本不能走在室外,瘦弱一些的说不定还会直接被风吹走。
冰雹有成人的拳头大小,打在人身上不致命,但要是打在头上,当时就会倒下去。
所有人都待在室内,暴风雪至少会维持五天的时间,每栋小楼都堆放着一些食物和水,这些食物和水省着点可以维持一周。
柏易和严凌就住在同一栋小楼里,这栋楼住着的除了他们,就是另外五个兄弟。
出不了门,他们大多数时间就是聚在一起聊天,或是打牌,不过打牌也没有注,只用找来的笔在脸上画圆或叉。
柏易无聊的时候也会过去和他们一起玩。
多数时间严凌都坐在窗边,安静的看着外面的狂风暴雪。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柏易走到窗边,给严凌递了一杯热水。
这次严凌没有推辞,接过了杯子。
自从他们重逢后,柏易发现严凌平和了许多,他不再拒绝自己的靠近,也不再恶语相向。
严凌回答他:“再过三天,应该就能停了。”
柏易松了口气:“那就好。”
室内不敢开窗,外面气温太低,风也太大,可不开窗就不敢点火盆,毕竟不是碳或煤,烟雾太大,柏易已经穿上了毛衣和羽绒服,把自己包的像是个粽子。
晚上睡觉也觉得冷,早上不是自然醒的,而是冷醒的。
哪怕盖了几层被子,还是挡不住寒气入侵。
这让柏易想到了郑雪说的话,然而他一直无法对严凌提出建议。
或许是被拒绝的多了,柏易也多了些迟疑。
他不希望让严凌觉得他一直在侵入严凌的个人空间。
于是他只能忍住不提。
在现实世界里,柏易从不觉得冬天冷,家里和公司都有空调和加湿器,也不觉得难熬。
但他现在知道冬天能够有多大的威力了。
幸好暴风雪维持的时间不长,如果一整个冬天都是这样,那估计没几个人能活下来。
当夜幕降临,气温又降了几度,柏易在被窝里冷的瑟瑟发抖。
他盖了两层被子,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如果这个时候身边能有个人,两个人凭借对方体温互相取暖,或许还能睡一个好觉。
就在柏易闭着眼睛,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时候,他的房门忽然被人打开。
柏易坐起来,睁眼看着门口。
严凌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室内极度安静。
柏易轻声问:“有事吗?”
然而严凌没有回答他,只是径直朝他走来。
这个时候柏易的大脑忽然变得空白,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他的耳边全是噗通声。
他甚至觉得严凌也能听见。
时隔这么久,他终于再一次体验到了心跳加速无法按捺的感觉。
上一次心动,还是在电影院里,章厉悄悄牵住了他的手,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心动的滋味,那滋味又酸又疼,却让人抛弃理智,无法找回自我。
这个时候柏易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看见严凌走到床边,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外面的月光黯淡,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严凌俯下去,柏易抬起头。
什么也不用说,柏易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那是另一个人的体温,对方的手布满老茧,温暖又干燥,柏易的身体不自觉的去追逐掌心的温度,他的腿无处安放,被对方拉着住,盘上了应该盘的位子。
有冰凉的东西接触他的皮肤,柏易难受的仰起头,想要逃离,又想要接近。
这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在这个寂静黑暗的深夜,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对方的嘴唇追逐着他,柏易放松的敞开胸怀,像是在欢迎对方的占领。
当蜜蜂探出他的刺,柏易偏头靠在对方的胸膛上,他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又急又快,剧烈热情。
柏易咬住对方的手臂,把痛呼赌回去。
然而他咬得越重,对方就越发热情。
这股热情柏易久未体验,他像是喝了烈酒,头脑发昏,只能随着对方的节奏动作。
被窝似乎从未这么温暖过,柏易沉沉地睡了过去,他紧紧抱着对方,对方的体温给了他难以想象的安慰,好像他辛苦了这么久,终于回到了港湾。
等柏易睡去后,严凌才安静的抱着他,靠在床头。
他怀里是满的,胸腔也是满的,迈出这一步没有他想象的艰难。
他总是害怕失去,似乎一旦得到了,就必然会失去,只是分时间的早晚。
他不希望有什么人是属于自己的,他不想再品尝失去挚爱的感觉,那感觉撕心裂肺,把他整个人都撕成两半,一半极度冷漠,一半极度恐惧。
严凌伸手抚摸柏易的脸颊,柏易明明在睡梦中,却眷恋的更加凑近严凌的手掌。
严凌轻声说:“睡吧,我不会走。”
柏易没有回话,他已经进入了梦乡。
他不再走了,他总是在往前,因为没有后路,没有归途。
每一次遇到危险,他从不觉得自己这条命值得珍惜。
但以后不会了,以后他无论去哪儿都会牢牢记得,有个人在等他。
他有了可以休憩的地方,有了归处。
如果失去这个人,他也不会再挣扎,对方无论去哪儿,他都会跟随对方的脚步。
他会拼尽全力保护对方,直到流干身体里最后一滴血。
他不会后悔。
将来不管发生什么,哪怕对方移情别恋,他都不会放手。
不会给对方重新选择的机会。
严凌躺下去,紧紧抱住了柏易。
这具身体如此温暖,他的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
他抱得这样紧,紧得像是要把对方和自己融为一体。
天缓缓的亮了,柏易没有睁眼,但头脑已经清醒了,他抱着的触感告诉他,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他的梦,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了。
干燥温暖的皮肤,由一间屋子和一个被窝构建起的小小世界,这一切都让柏易舒服的连毛孔都要发出叹息。
柏易抱着严凌没有撒手,他不想起来,愿意一直在被窝里待着。
抱住的人轻微的动了一下,似乎没发现柏易已经醒了,对方的手极轻的放在柏易的手腕上,似乎想把柏易的胳膊挪开。
可惜柏易用的力气大,严凌并没能轻松的掰开。
严凌显然被难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在不弄醒柏易的情况下离开床铺。
柏易实在忍不住,头埋在严凌胸前,发出了一声闷笑。
严凌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他无奈地说:“醒了还装睡?”
柏易吻了吻严凌的皮肤:“不想起来。”
严凌叹气道:“我去烧水。”
柏易放开手,他准备去拿衣服:“我去吧,顺便给你做点吃的。”
一楼还是能做饭的,做完饭马上开窗,直接去二楼,把门关好,做饭的烟雾就能散去。
严凌表情复杂,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表现的冷酷无情,不够体贴,柏易这个“受了伤”的人还想着拖着伤体去给他做饭。
“你躺着,我去。”严凌不容拒绝的把柏易重新按下去。
然后放缓了语气:“听话。”
柏易也不坚持,他喜欢照顾人,但不代表他不喜欢被人照顾,于是说道:“窗户缝别开大了,冷,上楼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上。”
严凌不嫌烦,听柏易事无巨细的嘱咐完之后才离开房间。
柏易等严凌走后,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
他还能闻到严凌的味道,并不觉得难闻,反而又有了动静。
爱人的体味是最好的香味,柏易深以为然。
但被窝失去了另外一个人的体温,又渐渐冷了下来,柏易钻出被窝,穿上了衣服和裤子,再次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茧。
等严凌端着水杯进来,看到的就是坐在床边,一脸温柔缠绵看着自己的柏易。
“喝点水。”严凌把水杯递过去,又从外面端进来一盆水,“喝完再洗脸刷牙。”
整个早上,严凌都为了柏易忙里忙外,虽然他依旧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可他的动作举止无一处不体贴,就好像演练过许多遍,根植在灵魂深处,无法更改。
洗漱结束后,柏易无所事事,很想再把严凌拖进被窝。
可惜严凌似乎并不想在白天干些什么,他只让柏易好好休息,自己去窗台坐着看书。
柏易问他:“你在看什么?”
严凌心不在焉:“小说。”
柏易:“……”
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你拿反了。”
严凌一愣,重新把书摆正。
柏易忍不住问他:“感觉怎么样?”
严凌:“什么?”
柏易脸上带着饱足的微笑:“昨晚的感觉怎么样?”
严凌没回话,板着那张万年不变的脸,只有通红的耳朵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过来坐。”柏易拍了拍床。
严凌没动,犹豫再三,还是对柏易说:“我就在这儿。”
柏易偏过头:“怎么?怕我吃了你?”
柏易觉得严凌的脾气很可爱,跟章厉几乎一模一样,都是一副稳重模样,但其实最不经逗,认真严肃的过了分,反而让人忍不住逗他。
“过来,我跟你说件事。”柏易收敛了笑容,表情严肃正式。
严凌的眉头一皱,以为柏易要说什么大事,于是站起来,朝柏易走过去。
“低头。”柏易说。
严凌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乖巧的低下头,任由柏易靠近自己。
柏易的嘴边就是严凌的耳朵。
他没说话,严凌僵硬的站着,既不能退,也无法上前。
柏易坐在那,他眉眼带笑,温柔的不可思议,虽然他总是笑着的,可是难得有这样真心实意的时候。
“要不要再来一次?”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严凌只觉得自己无法控制身体。
对方的气息近在咫尺,他的眉头紧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窗帘还没有拉,光从窗外照射进来。
柏易看起来是那样白,紫外线并没能给他带来一丁点影响。
如同女娲亲手造成,无一处不精致完美。
严凌低下头。
他就像是久经风雨,终于到达目的地的人,他怀抱着朝圣的心情,既虔诚又恐惧。
一切都像是虚假的,只有怀抱中的这个人是真实的。
柏易的手放在严凌的肩膀上。
严凌表现的镇定非常,心却漂浮在半空中,无处安放,无处依托。
他或许永远都无法真正安心。
他永远都将怀抱着失去柏易的恐惧。
但为了这一刻,这短暂又宛如幻梦的一刻,他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柏易发出一声长叹,严凌更用力的抱住了这个人。
如果这一次,老天还要从他身边再抢走这个人,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佛说一切如梦幻泡影。
严凌吻住对方的唇。
——我不信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