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肢寄到了,柏易没见过假肢,或许在新闻图片上见过,但在现实中没见过。
估计是因为孟骜的年纪轻,制作假肢的人把假肢做的非常帅气,柏易不知道他们用的那种材料和涂层,但是假肢拿起来很轻,但看外表的话却非常像金属做的。
金属骨骼闪着寒光,就像科幻电影里的未来产品,穿戴也很简单,一个人就能操作。
假肢的左右两侧都有一个圆形贴片,可以贴在腿部皮肤上。
皮肤的动向会传递给假肢,让假肢能更加人性化的行动。
虽然花了一大笔钱,等了一年多时间,但绝对值得。
只是适应起来需要时间。
从站立不倒到能走动,孟骜一共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他一天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用假肢,哪怕疼的额头冒汗,一次又一次摔倒,他都咬牙坚持住了。
只是不愿意让柏易看。
他不希望柏易看到自己虚弱的样子,柏易很照顾他的自尊心,每次孟骜锻炼,柏易就在门外等着,如果里面有什么响动他才会问一声。
只花了一个月,孟骜就能行动自如了,他穿上长裤之后,几乎没人能看出他是个残疾人。
孟骜现在能走,能慢跑,能蹲下,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人了。
柏易看着孟骜朝自己走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有些安慰,甚至有点“我家有子初长成”的骄傲。
孟骜这么骄傲的人,如果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仰着头看人,那该是多么悲痛的事?
幸好现在科技发达,幸好他只是失去了小腿,幸好他依旧有一颗百折不挠的心。
柏易抱住了他。
柏易很少这么直白的袒露感情。
孟骜被抱住的时候浑身僵硬,柏易第一次这么亲近的对待他。
但是让孟骜推开,他是绝对舍不得的,于是他纠结了几秒,抱上了柏易的腰。
柏易的腰柔韧,精瘦,哪怕隔着一层衣服也能感受到那美好的触感。
这让孟骜有些心猿意马了。
柏易:“……”
好好一个拥抱,这人为什么就能翘起来?
柏易一时间连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是只泰迪吗?
柏易推开了孟骜,孟骜没有强行挽留,只是用一双哀伤的眼睛看着柏易。
“别给我装可怜。”柏易已经了解孟骜的套路了,“鸿运已经有动作了。”
孟骜瞬间变脸,冷笑道:“我还以为许伟强这辈子都不会动了。”
柏易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微笑:“许伟强都这么大年纪了,你要容许他谨慎一点,毕竟鸿运也不是一个小公司,那么大的摊子,让他破釜沉舟去搞孟氏,也不现实嘛。”
现在的孟骜比起一年前变了很多,一年前的孟骜像是一把没有鞘的刀,杀气腾腾,嗡鸣着随时准备见血,并且不惜鱼死网破,他连自己都不在意。
但现在,孟骜收敛了很多,他的杀气没有消失,但他已经学会怎么隐藏了。
柏易既欣喜于他的蜕变,又警惕他的蜕变。
因为以前的孟骜还可以说一句单纯,柏易能一眼看透。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柏易都看不透他了。
孟骜不再经常发火,也不会喜怒无常,他变成了一个稳重的成年人。
但这个变化却让柏易心惊胆战。
一个人如果发生了什么巨大的改变,那只能证明事情会变得更严峻,这个人发起火来,也更加无法抵挡。
鸿运出手很迅速,而且挑的全是孟氏无法招架的弱点。
孟氏占据了那么大的市场,想跟孟氏抗衡,鸿运只能联合其它的中型企业。
或许孟氏一开始也没把鸿运看在眼里,比体量,鸿运就算联合其它中型企业,市场占有率有知友孟氏的一半。
可蚁多咬死象,当这么多企业联合一心对付孟氏,孟氏的噩梦就来了。
上层和下层的割裂让上层得到消息的时候,市场份额已经被抢走了不少。
不仅如此,鸿运还打起了价格战,他们把价格调低了百分之二十,又免费送货安装,保修期从两年延长到了终身保修。
孟氏高层慌了——他们不能调低价格,他们是上市企业,而且在国外也有分部,如果调低价格,会让投资人失去信心,也不能只调低国内的。
而且他们已经厌倦价格战了,价格战如果没有抢到先机,就会被蚕食殆尽。
于是孟氏当机立断,他们关掉了很多营业额低的小门店,抢先推出新型产品,想依靠新产品去和价格战抗衡,不一定是抗衡,只要熬过这个时期就可以了。
因为价格战必然是不会持久的,一个企业要盈利,这个盈利还包括产品的生产成本,包括人工支出以及平台维护,挣得少,有时候就意味着亏损。
当亏损到了一定程度,就会破产。
“这个办法其实不差。”柏易看着梁星送来的资料,再一次感叹孟成的手段,孟骜的智商高或许就是遗传自孟成,孟氏现在做的,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只要熬过这个时期,鸿运和其它中型企业临时搭建起来的联盟就会因为亏损而瓦解。
“说不定他会把坏事变成好事。”柏易摸着下巴,“如果孟氏熬过了这一关,国内就再也没有对手了。”
柏易笑道:“现在就看鸿运那边怎么招架。”
鸿运的办法很简单,他从销售端下手,孟氏近年重心在移动端,有自己的app,中间不用经过二次销售商,于是鸿运就乘机把二次销售商笼络了过来。
这些二次销售商就是一个独立的电器门店,不止卖一种牌子。
但因为是实体店,销售额大不如前,在走下坡路了。
鸿运给他们的好处是,每卖出一件鸿运极其合作商的电器,他们的收入会多两个点。
这足以让实体店铺的老板们倒戈了。
然后就是网络销售,鸿运开启了鸿运促销节,所有鸿运电器在这一天时全部打八折。
除此以外,还跟各大门户网站合作,花了一笔巨款做线上和线下的全面推广。
他们还组建了类似银联的系统,只要是他们的合作企业电器出了问题,只要有保修卡,其他企业也是要去修的。
几乎是破釜沉舟,要跟孟氏一战,分出个高下来。
“想不到许伟强还有这样的魄力。”柏易越看越觉得不管是许伟强还是孟成都不是本人,他们走到了现在的位子,就证明他们是同辈人中的佼佼者,这场游戏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是棋逢对手,胜负难分。
即便孟骜深恨孟成,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爸能挣下这么大的家业,并不是毫无缘由的。
孟骜最近一直观察着股市,之前孟氏股价跌了一段时间,他趁机买入了不少,后来一涨又全部抛售。
几次下来,孟骜或成最大赢家。
商场如战场,只不过没有明刀明枪,但其中的暗潮涌动,对时机的把控,对人心的测量,依旧让人热血沸腾,如果不是柏易没有本钱,他真想下场,跟那两个老狐狸打一场擂台赛,哪怕最后输了,也不觉得遗憾。
因为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孟骜倒是对鸿运跟孟氏的交战不怎么感兴趣,他只想知道结果。
鸿运占了上风,因为鸿运敢拼,拿自己的全部身家去拼,孟氏就不敢了,即便孟成敢,董事会的成员和投资人们是绝对不敢的。
尾大不掉说的就是这个情况。
孟氏太大了,它大的难以做出改变。
孟氏开始裁员了,裁的全是底层员工,而他们全部被鸿运吸纳了。
半年时间的对战,终于迎来了高|潮。
孟氏的股票开始大跌,原本每半年一次的对外汇总报告也停止。
鸿运经过半年亏损后,终于开始重新盈利。
被打乱的牌局,要被重新规划了。
孟氏被逼到了绝境,反而焕发了新的生机,孟氏内部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想要革除企业内部的蛀虫,然后一致对外,可惜的是,孟氏的企业文化早就因为根植的官|僚主义变得肮脏不堪,新的生机很快消失。
一个这么大的企业,一旦开始走下坡路,就会像老朽的老虎,所有野兽都会想要弄死它,一山不容二虎,但除了老虎之后,这一座山上也不会有别的猎食者,因为老虎不会容忍有这样的威胁。
可当老虎虚弱,就会有躲藏在暗处的猎食者跳出来,群起而攻之,势要咬下它的一块肉,咬住它的脖子,让它断气。
到了这一步,就不需要鸿运再做什么了。
孟氏只需要安静的走向末路。
孟氏又挣扎了两年,最后孟成申请了破产保护,作为一家上市企业,一旦破产,只会比没上市的更倒霉。
柏易和孟骜也在孟氏破产之后,跟他们这套住了好几年的别墅说了再见。
——这套别墅在孟成名下,并不是孟骜的财产。
“他还真是小气。”柏易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孟成在那么有钱的情况下,都不愿意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一点财产。
现在没钱了,又要把这套别墅收回去还债。
好在孟骜靠着这场商战挣了不少钱,
孟骜心情很好,他站在柏易身边,比柏易还高一点,现在他不需要仰着头看任何人,一脸狂妄地笑着说:“我等着他来求我!”
现在孟成焦头烂额,要整理财产,清理债务,等他把债还了,才会想起这个儿子。
到时候父子见面,地位颠倒,才有好戏看。
而孟骜等这一刻,已经等的足够久了。
他们住进了酒店,花了很短的时间买了一套复式公寓,别墅里的家具全部留在了别墅,新的房子,需要新的东西,才会有新的气象。
公寓还是柏易负责装修的——他虽然没学过室内设计,但毕竟是广告公司的老总,有一套自己的审美,广告公司除了负责宣传推广和营销公关以外,也有需要做设计的时候,最早的时候人手不够,还是柏易自己把关。
孟骜多数时间都在柏易身边,帮着搬东西,摆放装饰物。
家里的电器都是许伟强让当地经销商送来的,都是新款,质量很好,不要钱却终身保修。
许伟强还是很愿意和孟骜保持友好关系的。
毕竟打交道的时间长了,作为一个老狐狸,他还是能发现孟骜和孟成相像的地方。
孟骜有孟成的聪明和果断,或许比孟成更聪明,但是也更狡猾。
而且他是别人是没有感情的。
他都愿意把自己的亲爹弄成这样,更别提其他连亲人都算不上的人了。
“今晚吃炒面。”柏易自己擀的鸡蛋面条,他围着围裙,头发细软,在厨房里站着,好像整个人都柔软了起来。
孟骜看着这一幕,心底十分平静。
他现在有自己的家,家里有自己爱的人,他的仇人已经得到了报应,他很满足。
孟骜完全的放松下来,这是他的家,不是孟成让他住的房子。
他有一大笔钱,这笔钱可以让他挥霍一辈子,到了现在,他才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安全感。
以前他虽然不愁吃喝,但总像丧家之犬一样惶惶不可终日。
好像他一辈子都在路上,抵达不了终点。
“加不加蒜?”柏易举着锅铲问。
孟骜走进厨房,拿了几颗蒜:“要,我帮你剥。”
柏易笑了笑。
孟骜会主动帮他干活了,这是件好事。
自从孟骜装上了假肢之后,柏易就再也没帮孟骜洗过澡,但孟骜想了一个新借口。
“如果我戴着假肢洗澡,膝盖下面就洗不到了。”孟骜撒谎撒的很认真。
柏易不上他的当:“那你可以泡澡,洗碗再把假肢戴上。”
孟骜脸色就变了。
他瞪着柏易,但不是凶狠的表情,有一点委屈,一点愤怒,一点悲伤。
总而言之,目的就是要让柏易内疚。
柏易在他的眼神攻势下坚持了两分钟,终于败下阵来,叹气道:“行吧,你先去放水,我洗完碗就过来。”
孟骜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柏易:“你需要把碗筷放进洗碗机。”
柏易只能举手投降,跟着孟骜一起去了浴室。
孟骜的头发很硬,不像柏易的细软,柏易给他洗的时候都要花更大的力气,孟骜享受地扬起头,闭着眼睛,他的嘴角一直勾着,看得出来很舒服。
头洗过之后,柏易就让孟骜坐起来,他给孟骜擦背。
人身上最难清洗的地方就是背部,因为自己不好用力,如果比较胖,那手都伸不过去。
好在孟骜一直有柏易照顾,背上从来都是干干净净。
柏易给孟骜擦着背,刚准备让孟骜躺回去,就看见孟骜的皮肤上有斑纹。
很浅,非常浅的灰色,几乎和肉没什么分别。
要很仔细才看得出来。
柏易的手一下就僵在了半空中,他动弹不得,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孟骜的背。
有那么一瞬间,柏易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抽离了,他的骨骼变成了石头,不再听从大脑的指挥。
他感觉到了悲伤,浓重的,浓稠的悲伤。
他想到了章厉,想到亚撒,又想到了孟骜,他想起自己的任务,想起自己的任务是拯救恶毒反派,但他第一次去思考,恶毒反派究竟是什么。
章厉杀了他的父亲,建立了自己企业,成为了一个不分善恶的人,但章厉并不是一个坏人,他也曾经期待过美好的感情,期待亲情,期待爱情,期待有一个自己的家,只是现实逼迫他成为一个坏人。
亚撒比章厉更复杂,他生来就不期待任何东西,他没有想要的,没有想得到的,他毁掉特区,让那么多平民流连失所,让战争爆发,可归根结底,他也只是想抓住人生中唯一的那点美好。
他的世界很小,一旦毁灭了,他就拉着所有人陪葬。
孟骜……
孟骜也没有做错过事,他乖巧的长大了,他曾经的理想是当个好孩子,好好念书,好好长大,当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是叵测的人心和利益毁了他。
他们都不是天生的坏人,他们也有自己的追求。
柏易轻柔的抚摸着孟骜背上的皮肤,抚摸着那熟悉的纹路。
如果他早一点知道……
柏易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他早一点知道,他一定会把孟骜笼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他不会让孟骜有一点危险。
他希望孟骜更得到美好的一切,而他会把这些都送到孟骜的眼前。
但这是不对的,孟骜是一只野兽,他不能像对待家犬一样对待他。
可他会不自觉的那样做。
爱一个人,就想把一切都奉献给他。
柏易又发出一声叹息。
其实他之前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让孟骜成长,让他亲手对付仇人。
“怎么了?”孟骜还是闭着眼睛,奇怪地问,“你怎么一直在叹气?我背上长痘了?”
柏易闷笑了一声,他低头在孟骜后背亲了一口,语气十足的疼惜和宠爱:“没有,还是这么光滑。”
孟骜猛然睁开眼睛,突然转身,等着柏易,语气十分不可思议,还有点凶,他恶声恶气地问:“你刚刚是不是亲我背了?”
柏易睁着眼睛说瞎话:“没有,就摸了一下。”
孟骜皱着眉,怀疑的看着他。
柏易一脸无辜,他装的很像,孟骜再怎么怀疑也没有再问下去。
柏易板着脸,但心里很舒畅。
他不急,现在孟骜还在等着孟成,等孟骜得偿所愿,他们就能在一起了。
柏易也在当晚接到了迟来的任务短信。
原来孟骜的下场更加悲惨,他尝试报复孟成,但是没有成功,被孟成关在了别墅里,还请了不少保镖看管他,于是孟骜在深夜点燃了火。
大火熊熊燃烧,不仅烧死了他自己,还烧死了别墅里所有人。
这些人里有孟成的帮凶,但更多的只是拿工资的无辜人。
每一个世界,不管是章厉还是亚撒,当他们失去了人的感情之后,死在他们手里的人多不胜数。
所以任务才让柏易去拯救他们,不止是拯救他们,更多的,是拯救那些原本无辜的人。
柏易不再以任务为苦了。
或许他不是一个好人,或许他只是一个利己主义者,但从他真心爱上这个人开始,他就愿意为了这个人去当一个好人。
即便当个好人比当个坏人更累。
坏人能让自己快乐。
好人让别人快乐。
但如果对象是对方,柏易是可以忍耐的。
他们过了一段非常平稳的日子,早上,柏易照旧六点半起床制作早餐,七点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吃饭,然后柏易打扫卫生,孟骜会帮忙,但一般是越帮越忙,所以柏易会把他撵到书房,让他玩电脑。
早上九点,柏易就会和孟骜一起去超市买菜,商量中午吃什么。
下午先睡午觉,睡醒了以后开始运动,复式楼虽然不如别墅大,但二楼还是摆了不少健身器材,运动结束,晚上吃了饭就出去慢跑。
回家后洗澡睡觉。
每一天都是这样。
但柏易和孟骜都没有厌倦这样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孟骜神神秘秘地告诉柏易,他要给柏易一个惊喜。
柏易很认真的想了想,今天不是他的生日,也不是什么节日,他实在猜不出孟骜要给他什么惊喜,又为什么要给他惊喜。
当孟骜把合同拿出来的时候,柏易才震惊了。
孟骜把鸿运百分之三的股份和他的存款,全部,无偿的赠与了柏易。
柏易的嗓子很干,他艰难地说:“你不用这样。”
孟骜却很忐忑,他第一次在柏易面前表现的像个大男孩,他有些羞涩,有些紧张,害怕被拒绝,又担心柏易不喜欢。
“我没什么能给你的。”孟骜低着头,“如果你想要什么,你都可以自己拿到。”
孟骜手握成了拳头,他重新抬头,认真且虔诚地看着柏易。
就好像他是柏易最忠诚的信徒。
他说:“这些是我全部的财产。”
“我都给你。”
我或许身无长物,或许穷困潦倒,或许富可敌国。
但我愿意把我的一切,全部给你。
把我的人生,把我的财产,把我的感情。
奉献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