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梁星开始给孟骜传递消息以后,孟骜能做的事就更多了。
孟成做的是家用电器的生意,最早的时候,他就是个普通的电器销售员,后来公司倒闭,孟成被迫下岗,然后凭借积累下来的经验进入了另一家家电公司,靠着业绩成为了销售经理——当时的孟成还不到二十岁。
在这家公司也要面临倒闭的时候,孟成和几个中高层朋友合伙拿下了公司。
然后他做了一个在今天看来十分正确的选择,打价格战。
当时一台电冰箱的价格在七百到一千二之间,但孟成却以每台不到五百的价格定价。
直接打乱了当时的整个市场。
而孟氏也在这个时候崭露头角,一举拿下了全国家电销售百分之九十的份额。
估计孟成也知道,价格战是不可能持久的,价格战是建立在当时良莠不齐的商品和市场不健全的基础上,一旦市场开始走向完善,价格战只能把自己打垮。
他必须要给孟氏转型,于是他开始接触国外的大型零部件厂商,和它们签订了合同,垄断了重要零部件——包括彩电显像管。
那时候国内的技术不完善,很多零部件都靠国外供给,孟氏这不要脸的招数让很多中小企业破产倒闭。
从那以后,孟氏立于不败之地。
随着社会发展,价格战不再具有优势。
技术核心也不再难获取,孟氏吃了时代红利,抓紧了市场。
孟氏每年的销售额在千亿以上,有一年甚至突破了万亿。
经历了大鱼吃小鱼,无数次的吞并和改革后,孟氏已经变成了一个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想要把孟氏搞垮,需要的不仅是时间,还有机会,要经历漫长的等待和跋涉,才可能找到这个机会。
现在孟骜手里掌握的资料虽然多,但没有一个是可以真正打倒孟氏的。
孟氏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出过致命的决策错误,相反,它一直稳扎稳打,也开通了自己的电商通道,年年都占据着全国百强企业的前三位子。
孟成本人也年年上世界财富榜。
柏易看完孟氏的起家路时,也不由的想给孟成鼓掌。
作为企业家,孟成有着毒辣的眼光,他在孟氏的危急关头总能力挽狂澜,每一个决策都让孟氏更上一层楼。
站在一个不倾注个人感情的立场上,柏易对孟成是敬佩的。
但孟骜对孟成的感情就更加复杂了。
孟成是个成功的商人,他对钱的渴求一直那么巨大,在儿子和钱面前,他选择了后者。
任何感情都不能动摇他的决心。
孟骜对他的恨也因此没有半分消减。
“早点睡。”柏易坐在电脑桌旁边,提醒孟骜,孟骜这几天都在研究资料,每天的睡眠时间大约只有三个小时,到了这个时候,消耗的就不是体力,而是精神了。
孟骜喝了口水,他摇了摇头:“我就不信他一点把柄都没有。”
只要是人,就有犯错误的时候,找准这个错误,给他致命一击。
这就是孟骜现在在做的事。
柏易也翻起了纸质资料,他看完资料后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说不定能找鸿运。”
鸿运也是一家老牌电器公司,不温不火,不上不下,但体量也很惊人,这几年也一直在跟孟氏打擂台。
孟骜疑惑地看着柏易:“有用吗?”
柏易微笑道:“鸿运会比你更像搞垮孟氏,为什么不试试呢?”
至于到时候留给梁星的是怎样一个孟氏,那就不重要了。
孟氏的问题和它的优势一样很突出,作为一个改革开放时就出现的企业,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内部风气早就改不了了——它是个官|僚主义很强大的企业。
下层和上层几乎割裂开来,问题都是下层处理,上层只看得到销售图表。
对一个大型企业来说,这几乎就是致命的。
所以孟氏的根基已经不稳了,只看谁能先找到它的弱点。
鸿运的老总也有五十多岁了,他和孟成是同辈人,当了半辈子的竞争对手,万年老二,如果说有谁是除了孟骜以外最恨孟成的人,他绝对能举手。
但怎么跟对方搭上话,这才是个问题。
“直接找过去。”柏易给出的建议很粗暴,“你的腿比什么都有说服力,只有见了面才能打消他的疑虑。”
孟骜靠在椅子上,笑的阴险极了:“我要点什么好处比较好?”
柏易把资料收起来:“股份。”
“如果能成功,就让鸿运给你股份。”柏易仔细给他分析,“真要搞垮孟氏,就不能接手了,孟氏这么大的企业,真出了问题,债务就能把它压垮,出售也很难,所以可以直接放弃。”
柏易微笑:“不过你可以注册一个公司,我来当法人,更好运作。”
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他们只有两个人,正在讨论怎么打垮一个体量巨大的老牌企业。
柏易越说越觉得血气上涌,这才是他熟悉的区域,是他最爱的舞台。
哪怕是在自己的世界,他也没有机会去向这样的企业开战。
孟骜看着柏易侃侃而谈的样子,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声音低哑地说:“你可真坏。”
柏易笑了:“当个坏人更有意思。”
一个野心勃勃的坏人。
孟骜更干渴了。
周末,他们就买好了去鸿运的机票,鸿运的总部在首都市中心,孟氏企业的总部也在这里,他们没有鸿运老总的联系方式,只能亲自上门,蹲等机会。
他们也没带什么行李,只准备了钱,需要什么就地购买,轻装上阵。
鸿运老总叫许伟强,他跟所有成功人士的外表几乎一样。
地中海,啤酒肚,永远穿着正装,脸上挂着虚伪的笑。
他们在首都待了三个月,才终于等到了见许伟强的机会。
许伟强吊了他们三个月的胃口,想得到的可不是一点不重要的信息。
“我这两条腿,就是那个时候断的。”孟骜坐在轮椅上,他面对许伟强时不显弱势,他看着许伟强的眼睛,坦然的向对方展示自己的断腿。
许伟强看着他的腿,心底的疑虑打消了一些,但还是不怎么信任地说:“孟氏总有一天会到你的手里,我凭什么相信你真的想弄死孟氏?”
孟骜:“到我的手里?”
“许先生,如果你是我爸,你会让自己的心血落到一个残废的手里吗?”
易地而处,许伟强觉得自己不会。
原本只信了一两分,现在信了五分。
等孟骜把资料拿出来,这五分就变成了七八分。
许伟强刚翻了两页,脸色就变了,那是孟氏下个季度的营运方针。
如果这个方针奏效,那整个行业都将为之震动。
许伟强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不愧是孟成。”
孟骜微笑道:“许先生现在想跟我合作了吗?”
许伟强把文件递给自己身后的秘书,终于用正眼看向了孟骜,他脸上的微笑还在,但眼中的轻视变成了商人的精明,他能在最艰难的时候保住鸿运,是绝不缺乏眼光和执行力的。
“小孟啊,叫我许先生也太见外了,叫我一声叔吧。”
孟骜从善如流:“许叔。”
许伟强一脸慈爱:“我们合作,你想要什么好处?”
“我可以保证,如果计划成功了,你就能成为孟氏的新老总。”许伟强说道。
孟骜的脸色忽然变了,他冷笑一声:“许叔觉得我很蠢吗?一个废了的孟氏我要来干什么?”
“我要鸿运的股份。”孟骜提出了自己的交换条件。
许伟强脸色不变,似乎早就料到了孟骜的想法。
许伟强:“可以。”
“不过要在成功以后。”
孟骜暴怒,他阴鸷地看着许伟强:“许叔是想给我一个空头支票?”
许伟强笑道:“小孟啊,我这也是保险起见嘛,我现在把股份给了你,你要是停止跟我合作,我岂不是太亏了?”
“既然许先生没有诚意,我们就不用再谈了。”柏易忽然开口,他文质彬彬,温和有礼,脸上的笑容拿捏的恰到好处,“那些文件就当是给许先生的见面礼,我们可以去找别的合作伙伴。”
柏易:“许先生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柏易推动轮椅,准备和孟骜一起离开。
就在他们马上要离开办公室大门的时候,许伟强才出声说:“年轻人脾气不要这么大,有什么问题我们当面解决,快回来,股份的事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谈到最后,他们敲定了百分之三的股份。
看起来不多,但如果鸿运这能吞并孟氏的市场,这百分之三就相当于一份巨额财产。
“还在去找余超。”柏易晚上在酒店对孟骜说,“水搅得越浑越好。”
孟骜:“那我又要认一个叔叔。”
柏易大笑:“不好吗?亲戚多,走哪儿都方便。”
孟骜瞪了柏易一眼。
柏易哄道:“不要生气,我们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他们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去做布置。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不知道今年下不下雪。”柏易把饭菜摆上桌,又拿起手机看了眼,“假肢要做好了,说最迟半年后就能寄过来。”
孟骜对假肢不怎么期待,他兴致缺缺:“鸿运那边还没有动作。”
柏易知道孟骜年轻,他还需要历练,于是说:“动的早了就会打草惊蛇,鸿运就是要动,也只会是小动作,要打消孟成的怀疑后才能动手。”
“最晚明年,鸿运一定会有大动作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鸿运会先从销售端下手。”柏易给孟骜布菜,“孟氏上下层断层很久了,从下层入手,就是被孟氏发现了,也早就木已成舟。”
柏易:“所以我们不用急,等着看他们狗咬狗。”
柏易低下头,眼底闪着精光:“到时候你就可以下场了。”
“低买高卖,谁是最后的赢家还说不准。”
虽然孟氏到时候会成为鸡肋,但鸿运还是可以肖想的。
柏易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兴奋过了,就像在上个世界为亚撒奔走,那是他最快活的时候。
他喜欢的不是钱,也不是社会地位。
柏易喜欢的是在棋盘上和人对弈的那种血脉喷张的感觉。
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最后赢家会是谁。
正因如此,才这么吸引着柏易,吸引着无数赌徒。
孟骜沉默着,眼眸低垂,似乎在想什么世纪难题,柏易以为他还在想孟氏的事,安慰道:“这些年都等过来了,不用急于一时。”
孟骜抬起头,柏易才知道自己猜错了。
今年冬天下起了大雪,路上总有扫雪车,孟骜和柏易难得休息了一整个冬天,柏易每次出门都会买够一周的菜品,他在现实世界中住在南方,常年见不到雪,也没有时间出去游玩,这样难得的雪让柏易都起了几分童心。
他在一个午后,把花园里的雪扫在一起,弄成了一个雪人。
可惜技术不过关,雪人看起来就是两托不成形的雪球叠在一起。
柏易还用两颗纽扣给雪人弄了眼睛,一根胡萝卜弄成鼻子。
他还得意的跟雪人合照了一张。
人生中堆的第一个雪人,很有纪念意义。
孟骜到花园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柏易正抱着一坨有眼睛鼻子的粪坨拍照。
柏易还在朝他挥手:“来堆雪人!”
孟骜不良于行,打雪仗是不用想了,堆雪人还可以。
在孟骜的帮助下,他们终于堆出了一个还能看的雪人,至少有脑袋有身子。
柏易难得一直带着笑,他还用不用的毯子给雪人做了一件衣服。
等柏易玩累了,反倒出了一身汗,他的脸潮红,呵出的气成了白色烟雾,身后是一片白茫大雪,有雪落在他的头顶耳尖,身旁落满积雪的树成了这景的点缀。
只有孟骜坐在轮椅上,近乎饥|渴地看着这一幕。
这么多年来,只有柏易陪在他身边。
柏易对他的意义太过复杂,他已经分辨不清自己对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只知道一点——
他想得到这个人。
无论用哪种办法。
孟骜的喉结上下滚动,他对柏易说:“快进去,别着凉。”
柏易擦了把额头的汗,眼睛亮的惊人:“我去洗澡。”
柏易洗完澡出来,就看到守在浴室门口的孟骜,孟骜上身没穿衣服,露出结实的胸腹肌,他似乎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坚持地看着柏易。
柏易哑然失笑。
这孩子长进了,都学会色|诱了.
可惜柏易心如止水,不为男色所动,他一边擦拭头发一边说:“你也要洗?进去吧?”
孟骜如饥似渴地看着柏易:“你不帮我?”
柏易挑眉:“你又不是自己不能洗。”
孟骜沉下了脸:“最近太累,我手上没力气,洗不了,再不洗我就要臭了。”
这个借口不算好。
但柏易担心孟骜真的会因为这个借口一直不洗澡。
——他虽然没有洁癖,但一个大男人,长时间不洗澡,那还能看吗?
屋里有暖气,有时候动一动还会流汗,男人的汗臭味……
柏易一阵窒息。
他只能投降,推着孟骜进浴室。
孟骜得偿所愿,在柏易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
他现在已经知道柏易的弱点是什么了。
柏易是个大男人,不是大男子主义,而是当他看着强大的人时,第一反应不是低头,也不是顺从,而是跟对方一决高下。
但当他看到弱小的人时,他会下意识的退步。
虽然柏易可能自己都没发现,但孟骜却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孟骜现在很会利用自己的弱势来撒娇。
当然孟骜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是在撒娇。
“洗头吗?”柏易问。
孟骜靠在浴缸里,毫不羞耻的坦露自己的身体,他点头:“洗。”
柏易的动作不轻不重,恰到好处,他一边给孟骜头皮按摩,一边说:“对了,今早我接到了一通电话。”
孟骜闭着眼睛,柏易向下看了一眼。
发现木棍翘起来了。
柏易视而不见,无语道:“杨女士给我打电话了。”
孟骜睁开眼睛。
他对杨女士的感官很复杂,他以前很恨她,毕竟她不是孟骜的母亲,却霸占孟骜母亲的位子,还以他母亲的身份自居,他对杨女士的恨不亚于对孟成的恨。
可是时移世易,杨女士被孟成抛弃了。
曾经的成功者变成了失败者。
孟骜的恨也就渐渐消失了。
没有杨女士还有赵女士张女士,只要孟成还在,这些女士就可以变个不停。
孟骜不再恨她,是因为她其实和他的母亲一样,都是这场感情博弈的失败者。
她们都以为孟成爱她们,会给她们爱情,名誉,金钱和未来。
于是孟骜神情冷淡地问:“她说什么?”
柏易:“她想回国,想让你帮她给孟成求情。”
杨女士在国外混的并不好,孟成是给了她一笔钱,但她之前在国内就养成了挥霍了习惯,去了国外也没有改,那笔钱很快花的一干二净,于是把房子也卖了——养不起房子。
现在租了一个小公寓,自己照顾自己,还去找了会计的工作。
生活也能维持下去,但跟之前的日子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吃过山珍海味的人再回头去吃清粥小菜,不说口味合不合适,心里的落差就受不了。
不怪她想回来。
但决定她能不能回来的关键,不在她自己,而在孟成。
她自认为自己对孟骜不差。
虽然比不上亲妈,但也履行了后妈的责任和义务,所以走投无路时就想到了孟骜。
她也是在赌,赌孟骜不恨她,可怜她。
她在电话里一直带着鼻音,并不作伪,柏易听着都觉得她在国外受了很多委屈。
有钱人在哪个国家都能活的很好,穷人在哪里都活的不好。
孟骜忽然问:“你觉得呢?”
“帮不帮她?”
柏易:“可以帮,她跟在孟成身边那么久,如果不是因为孟成忌惮她,怎么可能把她送到国外,还不准她回来?帮了她,我们也能得到更多。”
孟骜冷笑:“我也不觉得孟成会听我的。”
柏易微笑道:“让许伟强帮忙,他会帮的。”
当利益捆在一起了一起,双方谁看得更轻,谁就更占据主导位子。
许伟强恨孟成,已经恨成了心魔。
柏易当晚就给许伟强打了电话,对方也很干脆的答应帮忙。
这忙太小,随手一帮就行,都不用费什么心思。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头就到了过年的时候。
柏易做了四荤四素,烧了汤,这个空荡的别墅里充满了烟火味,孟骜在沙发上看电视,柏易就在厨房里做菜,他们偶尔会说几句话,但即便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
他们的关系比起朋友,更像是亲人。
只是柏易认为他们像是兄弟。
孟骜则不这么认为。
“吃饭了。”柏易把饭菜摆好,又取下了围裙。
孟骜推着轮椅过来,电视没有关,正在放着春晚。
巨大的电视屏幕上舞蹈演员们正在载歌载舞,服装十分鲜亮,喜庆,符合节日氛围。
柏易先给孟骜打了半碗汤,让孟骜先开胃,然后才给他夹菜。
孟骜被柏易照顾久了,十分理所当然的坐着不动,他喜欢被柏易照顾的感觉,好像他不是个成年人,而是个小宝宝,被柏易无微不至的关怀着,这感觉实在是太好,好到他都不愿意当“成年人”。
柏易举起酒杯,今晚他们喝的是红酒,为了避免孟骜再一次借酒装疯,柏易给孟骜倒的是有一点酒味的葡萄汁,就当应个景,他自己喝的才是红酒。
“新年好。”柏易笑意盈盈。
孟骜也难得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新年好。”
柏易和孟骜都穿的是新衣服,大红色的,看上去很像兄弟,特别喜庆。
这衣服还是孟骜选的,柏易再三表示自己不穿大红色,却还是拗不过孟骜。
“明年就好了。”柏易看向窗外,现在还飘着雪,大地银装素裹,美轮美奂。
孟骜也说:“明年就好了。”
等鸿运动手,等他彻底搞垮了孟氏。
到那时候就好了。
他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