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福苦着脸出了门。
郎君的吩咐他不能不听,但相爷可是相府的顶梁柱,看一眼都叫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不敢造次,哪里敢替郎君传这话的。
说起来,这府上最好伺候的地方反倒是他们主母赵郡主的正院,郡主对身边伺候的下人大方,也不愿计较,只要能入了郡主的眼,各种赏赐不断,一步登天。
钟成溪慢条斯理的用着饭食,他用膳极有规矩,奉行食不言寝不语,动作行云流水,每道菜用了两三口便放下了箸。
大户人家对膳食都有规定,相府也不例外,像这般晚食,是万不能随心用的,吃得滚瓜肚圆是普通人家,大户人家若是这样挺着个圆肚,是要被人笑话的,吃上六七分就足够了。
双寿管着立春院的钥匙牌子,是专门替钟成溪跑腿的,少伺候在钟成溪身侧,见公子放了箸,双寿也懂规矩的退到了身后候着。
钟成溪歇下没多久,双福便从前院书房回来了,钟成溪抬头看了他一眼,双福心领神会,立马说道:“回公子,奴才已经把公子的话转给家主了。”
钟成溪点点头,便不问了,他只是让双福走这一趟替他传了话,表明他的态度,父亲是相爷,最是懂大局,会衡权利弊,不必非要等他亲口回答,他定是会选择好的。
双福是近身伺候的小厮,他一回来,双寿便退下去,他要清点立春院一应,临了多嘴了句:“公子,咱们院子里要备一些姑娘用的头面首饰吗?”
钟成溪是男子,送到他面前来的礼多是笔墨纸砚、书画等书气浑厚的,或是各种奇珍异宝,平日接触的人家规矩不少,对男女有别看重,钟成溪与各家小姐们也只是见过礼,点头之交,且钟成溪自幼老成,并不喜欢与姑娘多接触,连跟王府的表姐妹们都不曾单独相处过。
他要双寿准备姑娘用的,双寿翻遍了立春院的私库,最后才在一个最不起眼的匣子里找到一珠普通的珠花来,未免怕这珠花太过寒碜,双寿便随手拿了个紫檀匣子装上。
钟成溪默了默,缓缓开了口:“不必准备了。”
成溪自幼学君子之道,尤其在面对姑娘的时候,无论年纪,都应该目不斜视,不应该盯着姑娘细看,钟成溪自也是如此,更不会把那些记在心里的,对姑娘家惯常用的他全然不知,对双寿准备的也并无意见,但钟成溪见过母亲赵郡主对首饰格外挑剔,常常要耗费半个时辰在上边。
钟成溪虽觉得姑娘梳洗打扮很是繁琐,但母亲都如此,想来姑娘都是差不多的,钟成溪本是准备让邻家的陈家妹妹看看喜欢不喜欢,若是不喜欢,他再让双寿备一些让她挑的,只还没等他问,便惹了陈家妹妹不高兴。
等明日他见过陈家妹妹,好生同陈家妹妹说清楚告辞的话,此事彻底了结,他跟陈家妹妹就是萍水相逢过的陌路人,也不必再准备这些了。
“是。”双寿心里有了数,摸到腰间的钥匙上退了下去。
双福麻利的倒了杯水递到面前来:“公子喝口水。”
钟成溪从一旁多宝柜上取了本书来,他依窗靠着,难得放松下来,分明还是几岁的孩子,但他身姿修长,眉宇与相爷一般无二,抬头一瞥就叫人生出压迫来,钟成溪只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起了书。
双福沉不住气,弯着腰,脸上带着几分谄媚:“公子,奴才明日想告两个时辰假,还请公子应允。”
钟成溪翻动一页书,双眼落在书上,好一阵,双福有些站立不安,钟成溪的声音才传来:“行,你告假吧。”
双福忐忑起伏的心顿时放松下来,如今心里充满了感激,连忙把熏香往窗拨了拨:“公子当真是大好人,奴才对公子万不敢忘的,这夜里蚊虫多,熏一熏它们就散了。”
钟成溪看了会书,站起身:“不早了,安歇吧。”
翌日,双寿到了身边服侍。
钟成溪由着他伺候着洗漱更衣,等用过早食,这才禀报起来:“昨日夜里相爷把身边的陈安派去了正院里,说是让夫人亲自审问他在外的行踪。相爷位高权重,自是不屑说谎的。”
钟成溪本就深信不疑:“父亲为人正派,风光霁月,是正人君子,自是不会背着母亲行不端之事的。”
“那郡主...”双寿住了嘴,不敢再妄议主子之事。
母亲赵郡主对父亲的人物品性自是一清二楚,母亲赵郡主先发制人,倒打一耙,许是因为母亲更恼怒父亲藏了私房,这才口不择言,妄加揣测了,钟成溪再是少年老成,但到底年纪不大,连人情世故都还未了解通透,何况是男女之事。
父亲既然把身边的陈安都派去了正院,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跟母亲和睦如初了,钟成溪放下了父母之事,看了看天色,出了立春院,并未让双寿跟着。
橙橙待在郦水院里好几日了,这几日天热,林嬷嬷拘着人不许往外跑,今儿瞧着阴了些,橙橙缠着林嬷嬷磨了好一会,林嬷嬷这才松口让她出院子,只在门口透透气。
橙橙在院子里都快闷坏了,哪怕只在门口这巴掌大的地方也高兴得很,郦水院是侯夫人杨氏亲自挑选的,里边处处精巧,布置得体,但对橙橙这些孩子来说,院子里边再好都比不上门口铺就的石头有趣,橙橙还记得林嬷嬷的嘱咐,当着外人的面不能去玩泥巴,万不能损了小姐颜面,橙橙最听林嬷嬷的话了。
到了院子外边,橙橙跑动的脚步停了下来,慢慢渡着小步,背着小手,她睁着眼朝四处看了看,见外边没有走动的仆妇下人,小脸笑眯眯的,但很快她小手捂着嘴,林嬷嬷说了,小姐们要笑不露齿的,不然别人要笑话她了。
橙橙紧紧闭着小嘴,在门口走来走去的,没一会被路边的虫蚁吸引了,捧着小脸在一边看,一道阴影落下来,把巴掌大的地方遮盖,橙橙不解的抬起小脸,弯着腰的仆妇朝着她笑:“橙小姐在看这些虫蚁呢?”
橙橙身上半点没有小主子的架子,高高在上的,对这些婆子也向来客气,她小脸很是认真,给婆子打招呼:“嬷嬷。”
婆子朝半开的院子里看了眼,没见到平常形影不离伺候在身边的棋书,心头一喜,努了努嘴:“橙小姐,这虫蚁有什么可看的,哪里是你这等小姐该看的,小姐们读书绣花,坐在干干净净的绸缎上才是真,这才是小姐们该做的,就比如虞秋院的明秋小姐,那才是有咱们侯府小姐的派头呢。”
橙橙一知半解的,她知道什么是读书绣花,读书就是拿着书认字,绣花就是女红,她去杨家的时候,杨家的姐姐们就是这样的,但她还有些不解,仰着小脸脆声声的问着:“嬷嬷,什么是派头呀?”
婆子对上她满脸天真的目光,她原本说这话是抬高了虞秋院的明秋小姐的,既点了小姐不应该这样做,又说明秋小姐才是正经,本是捧着明秋小姐暗地里踩一踩郦水院的橙小姐的,若是换做其她小姐们,哪里听不出来的,但偏生橙小姐懵懂无知,她都不懂这踩高捧低的,说了也是白说。
婆子随口敷衍过去:“没什么,就是威风。”
橙橙状似理解了,嬷嬷是说瑶瑶姐姐威风呢,瑶瑶姐姐威风,嬷嬷们也都喜欢她,橙橙心里有些酸涩,她突然就不想看虫蚁了,橙橙撅了噘嘴,准备回院子去了。
林嬷嬷最喜欢她,棋云和棋书也喜欢她。
婆子听了会儿郦水院里边的动静,十分笃定的说着:“橙小姐,春雾杏雨两个明日就去虞秋院吧?”
婆子十分羡慕,自以为是的劝着,“橙小姐你也是,这春雾杏雨好歹是郦水院出来的丫头,如今找到了好去处,你这个当主子的怎么能阻拦呢,如今她们还不是要走了,橙小姐早点全了这主仆之情,她们还能记着你的好,哪像现在这样,你不愿放人,反倒招人记恨上了。”
橙橙心里本就突然有些不大高兴,又听婆子口口声声不愿放人,她急急解释着:“橙橙没有!橙橙让她们走的!”
婆子不以为然的摆摆手:“这强留的瓜不甜,橙小姐你可别强求了,夫人最喜欢明秋小姐了,你应该顺着点才是,这样夫人才会喜欢你的,明秋小姐大度,上回夫人送给明秋小姐的东西在郦水院被发现了,明秋小姐可是什么都没追究呢,也是老奴多嘴了,橙小姐你好好想想。”
婆子也没理,扭着身子就走了,橙橙站在原地,跺着小脚,眼中包起了泪花来,小脸上尽是委屈,很快大颗大颗的泪珠滴了下来。
钟成溪闲庭信步般的走在路上,先时还有下人远远见礼,等他走到偏僻的地方,已经见不到下人的影子了。
他去昌王府时命双寿每日都过来看过,双寿这几日都没有见过陈家妹妹的身影,钟成溪今日过来也并没有指着能见到人,左右是在府上,他日日来上一回,总是会遇上一次,再好生跟陈家妹妹说清楚的。
到了地方,钟成溪低头便见被杂草遮挡住的狗洞,他等了一会,没听见对面有声儿,这在他的预料之中,钟成溪走上几步,靠在树下,他会在这里多等上一时半刻,若是还没有见陈家妹妹,他便明日再来了。
好一会,钟成溪正准备回去,对面传来了呜咽声,是谁躲在这偏僻的地方偷偷哭着,下人们有时在主子跟前没讨到好便会如此,钟成溪并不打算多管闲事,正要轻声离去,不把人给惊动了的,呜咽声突然大了起来,抽噎着:“橙橙,橙橙...”
钟成溪正要离去的脚步一顿,往前走了两步,迟疑的开了口:“橙橙妹妹?”
对面鸦雀无声,在钟成溪以为听错了声时,元胖胖的脑袋突然出现在狗洞里,扎着一朵珠花,橙橙十分无助,爬在狗洞边,仿佛找到了依靠一般:“涛涛哥哥,你也不见橙橙了吗?”
钟成溪默了默,他蹙着眉心,显得有些为难,但他向来不会撒谎,说违心话,认认真真的跟她讲道理:“是妹妹没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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