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淮眸子一沉。
成溪是他与夫人赵郡主的独子,如今还不到六岁,只跟着他启蒙学过一些浅白的学识。
虽还不懂大道理,但成溪由他一手教导,钟淮对独子的性子却是了解的,成溪年少沉稳,心思稳健,对父母敬重,他的教导成溪都是记在了心里的,绝不会忤逆,置钟家家训于一旁。
钟淮迟迟不开口,身为相爷心腹的侍从陈安在父子俩身上看过,一位不开口,一位大义凛然,一大一小样貌神似,却都紧抿着嘴,不肯多说上两句。
连这不多言多语的性子都如出一辙。
他上前打起圆场:“相爷,小郎君正经规矩,断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小郎君是相府独子,是赵郡主成亲多年才诞下的嫡子,小郎君要是挨了打,相府就要鸡犬不宁了。
郡主和老太太都要找相爷麻烦的。
钟淮一撩下摆,在椅上坐下,目光落在跪着的小儿身上,微微抬了下颚,“说一说。”
钟成溪如玉的脸上还带着些羞愧,难以启齿一般,但他并非是那等行小人行径,不敢承认的人,钟成溪磕磕绊绊的,把自己去找旺财,最后抓了小姑娘裙子的事说了。
“父亲说过,身为男儿要顶天立地,决不能对姑娘动手动脚的,儿子没有做到,做了失礼之事,父亲罚儿子吧。”
陈安心里松了口气,正要开口,钟淮眼眸一斜,他便不敢再打圆场了。
钟淮跟独子钟成溪相似的面容上面无表情,只说道:“你确实该罚。”
陈安一惊。
钟淮问:“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吗?”
钟成溪想也不想:“儿子抓了姑娘的裙角。”
抓了就是抓了,他没有给自己辩解。
钟淮起身,在他房中的小桌上捡起一块小尺,渡步过去:“手伸直了。”
成溪手板伸了伸,陈安瞳孔一缩,正要劝相爷三思,小尺已经落下,“啪”的一声脆响。
“这一下是你做错事的惩罚。”
“啪”的一下,又一下落下。
“这一下可知为何?”
钟淮只用了三分力道,小郎君自幼金尊玉贵的奉养着,两尺下来手心都红了,钟成溪忍着痛意,轻轻摇头:“儿子不知。”
“这一下是罚你做事冲动,为父教过你,做任何事都应三思后行,谋定后动,你若是不冲动,只消多等几息就能发现四周异处,后边的事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钟成溪恍然:“是儿子冲动了。”
父亲说得对,都怪他太冲动,否则也不会对临家那位妹妹做出了失礼的事来。
钟成溪身为相府独子,钟家上下对他都寄予厚望,在教导他时更是花费了十分心力,亲力亲为,并不是只从浅面教导,而是见微知著,让他能从小的事情里窥见更深的含义,学会辨明是非。
见他当真知道自己的错处,钟淮脸色稍霁:“可有赔礼道歉?”
钟淮寒门弟子出身,从寒门小子一路走到一人之下,心性绝非等闲,吃过不少苦头,手掌权势后,也向来不许家中仗势欺人,在外张扬跋扈。
“儿子跟妹妹道歉了。”钟成溪想了想,“若是下回再遇上临家那位妹妹,她若是有甚要求,儿子便应下作为赔礼。”
他已经把事情考虑周到了,钟淮自然没意见,便要起身回正院,到门口,他脚步一顿,多叮嘱了句:“今日的事不必叫你母亲知道了。”
钟成溪轻轻颔首:“儿子知道。”
钟成溪也不愿叫母亲知道了自己挨了罚,母亲待他太过珍重,只是挨了两下尺子,若是叫母亲知道了,必然如同惊天大事一般,非要请了宫中的太医来为他诊治才肯罢休。
钟淮抬脚朝外走,钟成溪抬着小手,礼仪规矩的同他行礼,等父亲踏出立春院,这才转身回房里。
橙橙换好了衣裳,这回没敢再瞒着她们出门,在院子里玩了会,林嬷嬷穿戴齐整的过来了。
橙橙仰着小脸:“嬷嬷昨儿歇得可好?”
林嬷嬷一早听见小主子关切的话,心里很是柔软:“嬷嬷歇得好着呢,是嬷嬷不好,竟然比小姐还起得晚了些。”
橙橙摆摆手,十分大气的说道:“没关系,嬷嬷每日照顾橙橙很累的。”
林嬷嬷仔细在她小脸上看了看,见她似乎不记得昨日夫人要带着明秋小姐回杨家的事,心里也高兴,盼着小姐把这事给忘了,也免得再伤心一回。
那杨家说是诗书人家,文人清流,最重这些血脉规矩,从上月小姐们被抱错的事大白,杨家还没见过明秋小姐,但也给送了好几回东西,全都送到虞秋院里,郦水院这里是连一句话都没有。
从前还没出这抱错的事,杨家待小姐可是处处亲近,当自家小辈一般,现在一出事,这些亲近全不见了。
林嬷嬷忍不住心寒,这被抱错也不是小姐的错,当年兵荒马乱的,听说那户人家也是殷实人家,有车马仆妇,他们小姐若是在自家家中,哪里用得着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
杨家虽说不是小姐的外家,但当亲人一样处了四年,这亲说断就断,半点没有挂念的,可见从前待小姐也没几分真心。
小姐这般小,偶尔还惦念着杨家的外祖母们呢。
橙橙见林嬷嬷盯着她看,伸手在自己小脸上摸了摸,很是不解:“嬷嬷,你看着橙橙做何呀?”
她擦了擦脸,怕自己先前玩泥的时候沾到脸上去了。
林嬷嬷回神,抿唇笑了笑,他们当奴婢的可不能说主家的小话,要是传出去了,被发卖都是轻的:“嬷嬷是看着,我们小姐今儿像是又长开了些,咱们小姐生得好着呢。”
侯夫人杨氏生得温婉,小姐虽说现在还瞧不出来,但乖巧讨喜,眉眼如水,能窥见一二往后的气度风华来,也是这般,从前没人疑心她们不是母女。
橙橙虽然还小,但也是听得出好听话的,她捧着自己的小脸:“橙橙生得好,像母亲。”
母亲两个字一出口,昨日被忘了的事突然又记了起来,橙橙两颊抖了抖,眼里又泛起了泪花,但她忍着没哭,反倒叫林嬷嬷心里更难受了。
她打了自己两巴掌:“都是嬷嬷不好,看我这张嘴,好好的又把小姐给惹哭了,嬷嬷该打,嬷嬷该死。”
橙橙顾不得要哭,连忙去拉林嬷嬷的手,小脸上急得很:“嬷嬷不打,嬷嬷不打,橙橙不哭了。”
林嬷嬷停下手。
橙橙抱着她的腿。
林嬷嬷把人抱起来,勉强挤出笑:“好好好,嬷嬷不打了,咱们小姐也不哭了啊,老奴方才见墙角那株野草都开花了,小姐前儿不是说要亲自去看么,嬷嬷领你去看好不好?”
橙橙轻轻点头,她这会儿有些焉嗒嗒的,靠在林嬷嬷肩上,蹭了蹭。
林嬷嬷抱着人就去了院子墙角处,郦水院如今伺候的人少,这院子都比不得从前收拾得干净,到处都留着冒出来的几簇杂草。
杂草里长出来的花小小的,不显眼,胜在多,一丛一丛的,倒也有几分赏心悦目,跟花园里精心伺候的牡丹秋菊自是比不得的,林嬷嬷抱着人哄了好一会,橙橙总算添了几分笑模样,顿在地上看起了小花。
郦水院如今就三个下人,里外都要人操持,林嬷嬷也闲不得,交代了橙橙在院子里玩,得了橙橙答应后,就里外忙起来了。
晌午,橙橙用了午食,小憩了片刻,在房间里玩了会,等夕阳西斜,外边凉快了些,这才出了门,又去看墙角的小花。
她刚蹲下,小手在小花上摸了两下,郦水院大门被推开,住虞秋院的瑶瑶姐姐带着奴婢走了进来。
陈明秋也才四岁的年纪,她长得跟侯爷陈志安有几分相似,五官带着几分硬朗,今儿她穿了一身鹅黄的襦裙,头上、手上带着铃铛,一走动就叮当作响的。
陈明秋见顿在院子角落里的橙橙,嘴角轻蔑的撇了撇,很快又重新挂上假笑,慢腾腾的走了过去,在石板路上站定,没往泥路上走。
她可是侯府小姐,可不是陈明嘉这个假千金,跟乡下的泥腿子似的。陈明秋故作天真的问着:“橙橙妹妹,你在做什么呢?”
橙橙还是很喜欢这个才回府不久的瑶瑶姐姐的,还朝她招呼:“瑶瑶姐姐,你快来看。”
陈明秋:“橙橙妹妹看就行了。这些路边的小野花有什么好看的,到处都是,橙橙妹妹要是想看花还不如去花园呢。”
“对了,橙橙妹妹,你知道我今天去哪里了吗?”
陈明秋对郦水院的事一清二楚,知道陈明嘉昨儿还哭了一场,她故作不知:“妹妹肯定不知道,母亲带我去杨家了。”
橙橙瘪瘪嘴,鼻子一酸。
陈明秋继续说:“橙橙妹妹肯定不知道,我遇上知遇表哥了,知遇表哥真好,还给我送了见面礼,知遇表哥还说了,我是他最喜欢的妹妹,橙橙妹妹你有哥哥吗?”
橙橙楞楞的看着瑶瑶姐姐。
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连眼眶都开始红了,心里好像有一股气往上冲一般,“橙橙、橙橙、橙橙也有!”
她今天也叫了哥哥的!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