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灼暂时松口之后,灵华派众人纷纷从祠堂里面出来。直到呼吸到了外面的新鲜空气,才觉得窒息感少了不少,大家互相看看,简直都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江灼的处事风格太可怕了,几乎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直到出了门,他们才有余地去思考刚才都发生了什么,又会给灵华派带来怎样的变化。
对于那些江家的死忠派来说,倒是都对此结果十分满意,意气风发之态溢于言表。他们劝了其他人几句要识时务的话,便纷纷散去。
紧接着又有更多原本在外面等消息的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情况。
易旼叹了口气道:“这样吧,咱们换一个地方,继续商量商量这件事。”
此刻他的心情非常复杂。易旼生性狡猾,人也机灵,他不像暴躁的邢东那样情绪外露,赤裸裸地将对于江灼的不屑摆在脸上。
但是不得不说,在沈家那件事之前,易旼也是颇为自负的,并认为这个掌门的位置,他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
不过当沈鑫的算计被云宿川在他面前揭穿,同时平日里跟自己功力相仿的同伴也被对方打得落花流水,易旼心中的自负就开始隐隐崩塌,他似乎意识到一个不太令人愉快的事实,那就是自己的段位其实还是太低了。
——云宿川和江灼是出了名的关系好,云宿川既然有这个实力,江灼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这个想法直到今天也得到了证实,江灼果然一露面一出手,就带来了满门上下的震动。易旼的心头其实已经有些屈服了,但另一方面,他想起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又有点不太甘心,所以很难抉择。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换了个会议室坐下,听着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议论情况,分析江灼的性格实力,易旼心里乱糟糟的,那块五行印被他反复在手里揉捏,已经有些发热了。
就在这时,外面的门被敲响,易旼因为本来就觉得不安,一下子就听见了,扬声道:“进来。”
周围一静,一名小弟子匆匆跑进来,四下看看,对着易旼附耳低语道:“易师兄,有个自称是何掌门的人来了。”
易旼一怔,倏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震惊道:“你说什么?!”
他这样一喊,周围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易旼的身上,邢东瓮声瓮气地道:“这是有什么事啊?还藏着掖着,都什么时候了,说出来大家一起听听呗,我看这天能不能塌下来。”
他心情极度差劲,又知道易旼这人轻易不会和别人起冲突,所以逮住了就说他两句,说完之后,便见易旼慢慢转过头来,用一种十分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自己。
邢东反倒被他吓住了,下意识地挺了挺腰,道:“做什么?”
“何掌门回来了。”
易旼慢慢地又重复了一遍:“何箕,何掌门,回山了。”
那些情绪失控的弟子让易旼想起沈鑫,但按理说沈鑫已经死了,他才一直用这个事实来告诉自己,一切都只不过是巧合而已,但是何箕的出现,再一次让他起了莫名的疑心。
易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怀疑什么,但其他同伴就没有这种忧虑了。惊讶过后,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一名弟子语气轻快地说道:“何掌门回山了?那简直是太好了!他老人家竟然平安无事,咱们快点出去迎接吧!”
他们高兴的原因说来也很简单,何箕这人是个好好先生,脾气温和,待下优厚,他在任的时候大家的日子都过的很舒服,就单只说这五行印还是他分给各位弟子的。
也不知道江灼怎么就这么奇葩,既不像他师父,也不像他亲爹。
入门晚的弟子没怎么见过何箕,但年岁较长的都跟他感情深厚,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他的出现能够教训一下江灼的胡作非为,给大家撑腰,当下就有不少人都站起身来迎了出去。
易旼被人群裹杂在最后,也身不由己地往前走,然后果然看见了何箕。
多年未见,他的容貌居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有近看才隐约可以见到眉梢眼角细细的纹路。
比起云宿川出场的嚣张跋扈,何箕仅仅是独自一人,徒步上山,不疾不徐的步调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似的。
立刻有人喊道:“何掌门,您真的回来了!”
“掌门!”
“是掌门回来了,是掌门回来了!”
众人乱七八糟地大喊一通,周围闹哄哄的,居然还显出了几分喜气和热闹,何箕似乎很是感动,冲众人点了点头,微笑四下环顾一圈,说道:“多年不见了,各位好吗?”
何箕的一名师弟名叫谢宇,一面在旁边引着何箕向里面走,一面道:“这些年来掌门不在山上,但我们幸不辱命,各司其职,门派上下安定。”
何箕笑着说:“各位辛苦了。”
谢宇道:“大家都是为了门派,我们辛苦一点也是应当的。”
他眼珠转了转,又看似不经意一般的说道:“不过以后如果手里没有了五行印,这能做的事情就要大打折扣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把何箕迎进了会议室里,身后的门牢牢关严,将其他妄图窥探的人阻隔在门外。
“五行印不是由几位师兄弟保管吗,怎么会没有?”
何箕似乎有些惊讶,又问:“我多年没有回来,但看各位的表情似乎不太轻松,是山上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吗?小灼呢,他没有回山接任?”
提到江灼,众人都是默了默,然后步鹤清说道:“我来讲吧。”
他从山上出现意外情况讲起,一直说到江灼强行压制门派众人,然后道:“我们也不是倚老卖老,不服从少掌门的管束。只是他到底年轻,这些年不在山上,又根本就不了解情况,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强逼着其他人放权,这不是让其他弟子寒心吗?”
谢宇也道:“是啊掌门师兄,我们个人的得失无所谓,可是如果任由少掌门这样作为,激起门派上下的反叛情绪,到时候灵华派必然生乱,那才是大事。您一定要好好约束他一下才行。”
何箕哂笑道:“这孩子是个急脾气,你们也不必往心里头去,过会我去见见他。”
江老和江辰非全都已经去世,目前能管得住江灼也有资格管的,恐怕也只剩下一个何箕了。其他人目前心里正对江灼和云宿川忌惮着,听何箕这样承诺都松了一口气,脸上显出了些许轻松之色。
邢东最是积极,立刻说道:“掌门,那我去把少掌门叫……请来见您吧!”
何箕道:“他那边不急,先处理正事。刚才听你们说山上有不少弟子情绪失控,他们在哪里?”
这件事是易旼处理的,他定了定神,上前说道:“掌门,我们没有弄清楚这些人到底是被心魔侵袭还是传染了某种怪病,为了防止灾祸继续扩散,已经把他们都给控制隔离起来了。”
他想起刚才云宿川所说的护山法阵的事情,耍了个心眼,又补充道:“现在正打算启动护山法阵,以免其他弟子身上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是发愁没有主阵人,正好掌门回来了,那就再合适不过。”
这山上之所以会有一些人出现这样的失控情况,正是何箕让人在灵华山上将一些装有提炼出来情绪的瓶子打开,情绪稀释在空气中,不会被人发现,逐渐扩散开来。
像步鹤清等人功力深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但对于一些功力尚浅的小弟子来说,就很容易因此而情绪失控了。
易旼不知道这当中的曲折,但不管是怎样的原因,只要护山的法阵一打开,山上灵气充沛,自动抵抗外来侵袭,最起码不会让更多人遭到感染。
他这么说是想借着何箕的力去把云宿川这个江灼的可靠帮手挤兑走,何箕却道:“先把这些人带过来,让我检查一下,确定情况之后再开启法阵不迟。”
此言一出,所有人无不愕然。
易旼愣了一下,面前说这句话的要不是何箕,他肯定就要脱口问一问对方是不是有病了。
这就譬如是一个地方发生了瘟疫,大家好不容易把得病的人都隔离起来,该消毒了,突然有一个人出来说,先不要消毒,把被隔离的人都放出来检查一遍病因再说。
——这种做法,不是疯了吗?
不光是易旼,其他人也都不太赞同,步鹤清道:“这……不太合适吧。那些人吵吵闹闹的,精神极度亢奋,打晕了过一小会就能清醒过来,放出来之后不好控制。”
何箕沉默片刻,笑了笑道:“我刚刚回来,就听各位讲述小灼行为的偏颇之处,我还想着他到底是年轻,一会得好好提点提点。结果这没说两句话,对于我的决定,大家似乎也同样不满。”
他一顿,慢悠悠地说道:“所以说……这不满到底是因为我跟少掌门的能力不足,让各位失望了,还是灵华派数年无主,人心散了?”
何箕简直是精明极了。如果没有之前跟江灼发生冲突的事情,他的话还没办法达到这么好的效果。但是几句话下来,他就意识到,面前在场的人是在盼着他来撑腰去对付江灼。
这样一来,他们哪敢再引起何箕的不满?而何箕也正好可以借着江灼刚才的作为,适当表现出强硬的态度。
这步棋走得好,其他人果然被将住了。
万一何箕真的觉得是他们狂妄无礼,也转头去支持江灼,他们师徒两人都站在同一个立场上,那他们还活不活了?
谢宇一听这话头,立刻把什么会不会传染、有没有可能引起骚乱都扔到了脑后,生怕何箕不高兴,连忙冲着易旼使眼色,说道:
“掌门师兄,我们没有这个意思,无论是您还是少掌门,大家都是十分尊重的。您要看,那我们就把人带上来好了。”
谢宇都这么说了,易旼也没法说不同意,只好出去找了几个人来,让他们把那些人都带过来给何箕看,护山法阵的事自然也只能暂时放到一边。
他们想着,不管怎么说,何箕当了这么多年的掌门,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重大的失误,或许掌门这么做是另有深意,最起码总不能故意要害自己的门派。
现在关键是要让何箕把江灼给稳住,万万不能再把他给惹怒了。
这回也是赶上了门派出事,两名主事者同时上山,灵华派的其他人被放养了这么多年,简直是措手不及,一时间颇为不适应。
他们那边去带人过来,何箕又问:“你们的五行印都被小灼给收回去了?”
邢东悻悻道:“弟子和步师叔的已经被收走,剩下三枚还在。”
何箕道:“你们刚才说到启动护山法阵的事情,也需要五行印加持,既然差两枚,还是得去找小灼拿回来才能凑齐。那就把剩下的三枚先给我吧,我一会去问问他。”
五行印之间有吸力,不过具体运用还得看操纵者的法力如何,如果拿着的人是何箕,应该能直接把江灼收回去的另两枚印章给夺回来。
何箕愿意出头,步鹤清本来是应该高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对方的话,他心中忽然漫上一股十分微妙的感受,就好像何箕一直在等着说这样一句话似的。
这回江灼上山的目的就是明摆着要收回权力,强行压制他们发下重誓,交出五行印,那么何箕突然回来,是不是也存着这样的心思?只不过他的手段远远要比他的徒弟怀柔罢了。
但这……不应该吧?毕竟当初东西不就是从他的手里给出去的吗?不过一走数年,人也都是会变的……
这个念头一涌上来就无法克制,步鹤清心里琢磨着,头埋的很低,以免其他人注意到自己神情有异,带来麻烦。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何箕的鞋面上有一个很奇怪的花纹。
何箕一身休闲装,穿的也是一双深褐色的运动鞋,按理说这样的颜色应该无论沾上怎样的污迹都不会特别明显,要不是步鹤清正好低着头,百无聊赖地盯着地面看,原本也不会发现其中的端倪。
他盯了又盯,终于确定,那花纹是大半个血手印。
步鹤清猛然想起早上死在草丛里的两名弟子。
那都是他的徒弟,虽说他的弟子实在太多了,师徒之间的关系算不上十分的亲近,但发生命案之后,步鹤清还是仔细地查看了他们的尸体的。
他清晰地记得其中一个人的情况。
对方的手上没有伤,却沾染了胸前伤口上的鲜血,右手前半个手掌上有一些密密麻麻的凹坑,像是临死前用力按在什么地方的时候印上去的,不过尸体所发现的地面旁边,并没有能够留下这种痕迹的物品……
步鹤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整个会议室里的气氛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何箕正漫不经意地向谢宇询问一些他离开之后的其他情况,易旼等人正在取出自己保管的那枚五行印。
不管怎么说,跟江灼比起来,他们对于何箕的信任是根深蒂固的。
——就在上一秒钟,步鹤清也还抱有着这种想法。
可是现在,究竟谁和谁才是真正的同伙?谁口蜜腹剑包藏祸心,谁冷言冷语心怀善意?那些隐藏在面具背后的容颜,究竟是人是鬼?
诡异感静悄悄地弥漫开来,仿佛某种不知名的瘟疫似的,无声无息地潜伏在黑暗当中的每一个角落里,几乎让人全身的血液都不由得凝结起来。
身边那几个人取出五行印的动作都好像被慢放了似的,拨动心底惊骇。
“不、不、不……”
步鹤清的喉咙里面咯吱吱直响,他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一把打开了最先一人即将递上五行印的手!
做出这项举动之后,对上何箕看过来的目光,步鹤清觉得自己的每一根头发都在战栗。
易旼从一开始就心存疑虑,所以动作也是最缓慢的那一个,直到看见步鹤清做出这样的举动,他也连忙警惕地后退两步,同时问道:“步师叔,你这是在做什么?”
何箕也同样是神色淡定,不紧不慢,缓声道:“步师兄?”
他站起身来,抬手作势要抚一抚步鹤清的肩膀,说道:“你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说出来大家一同解决,有什么事非要如此冲动,竟然一言不发先对着吴师弟动起手来?他做了什么?”
何箕所说的那位吴师弟就是第一个要把掌门印递给他的人,他本来就被步鹤清弄得有点愣,再被何箕这么一说,眼见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更加不解,呐呐地说:“步师兄,我怎么了?”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步鹤清表现的如此慌张如此害怕,他竟然还是抬起手来,将何箕一把推开。
步鹤清将心一横:“不是他,是你!”
他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指着何箕道:“我看见你鞋面上血手印了,那是王迎临死之前按出来的,杀他的人是你,在灵华山上制造混乱的热也是你——你一走数年,突然冒出来要拿五行印,到底意欲何为!”
这变故实在是太突然了,步鹤清的几声喝问说出来,只把周围的人都给听的愣住,一时反应不过来。
死一般的寂静当中,他们却见何箕哈哈一笑,突然身形晃动,毫无征兆地向着步鹤清一掌拍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