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倒地不起的何箕身体一抽,血迹消失,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刚才满地的狼藉瞬间复归原位,这个早已存在于历史当中的世界飞快地完成了自我治愈,然后一阵天旋地转,毫不留情地把作为破坏者的江灼和云宿川给甩了出去。
消毒水的味道漂浮在空气中,周围又变回了之前那所恐怖医院,曾晚被一张黄符贴在脑门上,僵尸一样直挺挺地在墙边罚站,显然是云宿川去找江灼之前用了一点小手段,把她给定住了。
两人谁都没空搭理曾晚,云宿川一出来就转身扶住江灼,关切道:“没事吧?”
江灼的心情还没太平复下来,胸口起伏,喘了两口气,用手背擦去唇边的血,这才摇了摇头。
云宿川半哄半强迫地将他的脸扳向自己,这一看就心疼了,江灼可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刚才那番不要命的打法固然给何箕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但他的伤势也同样不轻,连脸上都是青青紫紫好几处的淤伤,额角上的血凝结了,血迹糊成一片,使伤口看上去分外狰狞。
云宿川心中酸楚,力道很轻地抚摸了一下江灼的脸,轻声道:“你也太拼了,不想想自己受伤也会疼么。”
江灼叹一口气,避开他的手,用掌心盖住脸搓了搓,这才说道:“刚才气昏头了。真想杀了他。”
“我知道,我知道。”
云宿川怕再激起他心里的不痛快,帮江灼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温声道,“没关系,你想干什么都行。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恨死他的。虽然这回没有成功,但在这个世界里面,他还活着,我们依然有机会,一定可以报仇。”
江灼苦笑道:“是吗?”
云宿川稳稳地扶着他,坚定地说:“是。任何事情,只要你有心去做,只要你不言放弃,都一定能成。”
他情绪中的笃定感染了江灼,江灼心中的满腔不平也慢慢沉了下去,情绪终于冷静下来:“你说得对。”
云宿川抿唇一笑。
江灼却又想起来另外一件事:“咱们回到的是过去的世界。APP上的规则曾经警告过我,对历史细小的改动不会影响大局,但不要妄图改变任何一件事的发展轨迹,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云宿川道:“是啊,这也有道理,如果用这种办法就能轻易改变一件事的结局,恐怕整个世界都要乱套了。”
说到这里,江灼猛然想起刚才在道观里的时候,他拿着匕首想刺何箕,却被云宿川抱住了,反倒自己掏出枪来,连给了对方三枚子弹。
不能改变历史这件事,谁心里都大致有数,只不过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江灼见到恩师变成害父亲死亡的凶手,肯定是再不可能也想试着去杀他一把,试探能不能让父亲摆脱既定的结局。
但云宿川拦住了他自己动手,肯定是顾虑到了想要改变历史的后果。
江灼一把拽住他,说道:“你有没有受伤?”
云宿川笑道:“傻小子,自己鼻青脸肿的,问我这话。”
他神态从容,语气平稳,只是这一开口说话,江灼已经隐隐看见云宿川的牙齿发红,上面好像沾了血迹。
这是来源于刚才那三枪的反噬之力。江灼几乎已经被愤怒和仇恨冲昏了头脑,刚才完全是一通不要命的乱打,但云宿川不会忘记他们身处过去之中。
开枪非但不会有任何作用,还会让他受伤,可是他还是做了这件“傻事”,无非是知道江灼不甘心,拼着吐血也要让他出一口气罢了。
江灼的心情大起大落,此时见状,更是滋味莫名,看着云宿川一脸无所谓的笑,他忽然捧住对方的脸,凑前吻了上去。
这是江灼头一回主动去亲他,虽然明知事出有因,但云宿川一时也颇有种大喜过望的感觉,舍不得将他推开,抬起的手轻轻扶在了江灼的腰上。
两人唇齿交融之间尽是血腥气,心中却是各有所思。
云宿川直到察觉江灼似乎是想要渡气给他,这才稍稍向后退了一步,偏头在他耳畔落下一吻,含笑道:“不过是被反噬之力震出了一点小伤,不碍事。”
江灼道:“下次别再干这种事了。无论过去如何都已经过去,现在你最重要。”
这是云宿川无论怎样都万万没有想到江灼会说的一句话,他猛地看着江灼,惊喜之色从眼底直漫了上来,这样快乐的神情让他整张俊美的面孔都显得熠熠生辉。
云宿川忍不住用手背蹭了蹭江灼的脸:“你今天怎么这么好?我不是在做梦吧?”
江灼道:“你要是不习惯,我也可以继续打你、骂你,让你滚蛋——”
“你干什么我都喜欢,反正我知道,你已经说了觉得我很重要。”云宿川的语调轻快,“就是吐血吐到变成干尸,也值了!”
两人说着话,旁边原本贴着黄符罚站的曾晚身体忽然晃了晃,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贴在脸上的黄符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掉在地上,褪成了白色。
他们耽搁的太久,黄符已经失效了。
曾晚恢复意识,从地上坐起来,见江灼和云宿川都在看着自己,身体不由轻轻颤了颤,直觉两人对她就没什么善意。
江灼原本带了些笑的眉眼又重新沉凝下来,冷冷地说:“曾晚,还记得江辰非吗?”
他的声音当中带着一股寒气,但经过刚才一连串的波折,倒是没再情绪失控。更何况眼前的曾晚也不是真人,只是按照真人的性格和经历出现在这里的NPC而已,江灼对付她,简直比殴打过去的何箕更要没有意义一万倍。
曾晚心虚,听见“江辰非”这三个字就抖了一下,再仔细一看,江灼的眉目间跟对方竟然很有几分相像,震惊道:“你、你是谁?”
江灼的态度十分恶劣,不耐烦道:“你问我还是我问你?有你说话的份吗!回答我的问题。”
他凶的要命,再加上鼻青脸肿的,活像个刚刚打架进了局子的不良少年,曾晚没敢再问,道:“我认识他……以前见过几面。”
江灼嘴角泛起一道意义不明的笑容:“在哪认识的,怎么认识的?有仇吗?你一个护士,从职业上来讲,很难跟他有什么交集吧?”
“我……”
“哼。”江灼冷笑一声,跟着神色一敛,口气重新恢复严厉:“说不出来了?说不出来我告诉你!你根本就是供职于特案组的情况调查部门,但是以权谋私,和外人勾结,故意伪造假地图诱使进入囦县的特案组成员们深入险地,为你们的实验开发计划探路,我没有说错吧?”
其实他知道的不多,比如那地图是否真是伪造出来的,再比如曾晚的工作单位是不是特案组,全都是江灼推测出来的。但是把所知道的信息串起来这样一说,再搭配上江灼那种“少爷说的全是真理”的气场,便显得他好像已经知道了对方全部的计划一样。
过去与现存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曾晚也不明白为什么离开那样一小会就知道了这么多的内情,整个人吓的连脸色都白了,过了片刻才道:“不、不是我的实验计划,我也是受了别人的吩咐,我弟弟生了重病,急需……”
江灼挥手打断她:“不要给我说那些杂七杂八的绕弯子,我就问你,是谁指使你的。别想着说谎,话是真是假我能听出来。”
经过先后两次的抓捕和对话,曾晚完全相信他的智商,更何况旁边懒洋洋倚在栏杆上的云宿川看上去一脸笑,但实际上也不是个善茬,她咬一咬牙,不敢再做无谓的抵赖,说道:“沈鑫。”
江灼听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一时想不起来来历,看了云宿川一眼,云宿川果然不负他所望,冲着江灼用口型说了五个字——“沈子琛他爸”。
江灼:“……”
靠,就说一家子没有一个好东西吧!
他直接问云宿川:“之前咱们碰见跟何箕在一块的那个中年人,是他吗?”
云宿川道:“这个嘛……我之前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但是你也知道,我从来不随便看别的男人的,老的没多看,所以碰上年轻版的也就一时没认出来……”
江灼道:“你废话那么多,所以是不是?”
云宿川:“……是。”
曾晚在旁边看着,相信两人的关系确实好了,就凭江灼那个她说一句截断她一句的暴躁脾气,竟然能听云宿川把话说完才不轻不重地说一句“废话”,得付出了多大的耐心!
但紧接着她就没有心情去关注这种事了,因为江灼已经粗暴地把她拽了起来,厉声警告道:“我不管你有多少苦衷,你家里人有多少鸡零狗碎的毛病,这都不是你坑害别人的理由。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给我记着,等我手上的事办完了,到时候天不收你,我收你!”
虽然曾晚仅仅是一个仿造出来的NPC,但这番话说出来,也算是出了一口心头的恶气。说完了话,江灼不客气地将曾晚搡开,连一分钟都不想与她多接触。
只是推开曾晚之后,他脸上的表情突然扭曲了一下,吸了口气,不动声色地用手按了下腰。
云宿川一直没吭声,江灼的情绪积压的太多,总需要一个宣泄的渠道,这时才在旁边问道:“怎么?”
江灼道:“没事。”
云宿川拍了拍他的肩膀,重重搂了江灼一下,然后才冲着曾晚说道:“起来吧。还不去前面带路?”
带着他们找到院长,是这场综艺节目的最后一个任务,但估计江灼和曾晚一个气一个怕,早就忘到脑后去了,只有云宿川还记得这事。没办法,完不成任务,七名嘉宾也出不去这个医院。
云宿川不笑的时候说话的样子会显得十分冷酷和不近人情,曾晚不敢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地把两人领到了院长办公室的门口,说道:“就是这里了。”
云宿川拉住江灼,冲着曾晚抬了抬下巴道:“你先进去。”
他这么说自然是怕曾晚耍诈,在里面设下什么机关算计他们两人,但曾晚早已经被吓成了鹌鹑,貌似根本不会产生这种想法,点了点头,率先推门进去。
江灼刚说了一句“她应该不敢耍心眼”,就听见已经把腿迈进房间里的曾晚一声尖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里面冲了出来,惊恐道:“死、死人!”
江灼和云宿川同时一抬头,因为房间的门已经被曾晚推的大大敞开,他们此时可以毫无阻碍地看见,面前房间正中的电风扇上,竟然挂着一具尸体,此时尚且还在微微地晃动。
这也是出乎两人的意料,江灼一个箭步抢进门去,尸体的面容正对着他,脸上似乎还带着笑。
江灼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张空白的纸,抬手一甩,锋利的白纸边缘竟然直接将上吊的绳子截断,尸体落在地上。
云宿川上去看了一眼,死者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件白大褂,目测就是曾晚口中的院长,至于长相……他应该是没有见过。
之所以说是“应该”,是因为这个男人满脸都是灿烂的笑意,甚至笑到大白牙都露出来了的程度,偏生他又是吊死的,舌头外伸,笑容也因此多添了几分扭曲,要辨认出真实的长相,实在不大容易。
云宿川半蹲在尸体旁边,把他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除了尸体脸上带笑有些诡异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人确实就是上吊死的,而且也不像他杀。
曾晚结结巴巴地说:“这、这就是院长,我刚见过他不久的……”
云宿川扭头问江灼:“认识吗?”
江灼身姿笔挺地站在他身后,面沉如水,并不蹲下,说道:“没见过。”
刚才推曾晚的时候,他把腰扭了。
江灼之前跟何箕动手,一来是受到愤怒的驱使丝毫没有顾忌,而来也是这种交手受的都是普通的皮外伤,或者即使是一些轻微的内伤,江灼也已经习惯了,并不太当回事。
结果当时没怎么样,回到医院里缓了一阵之后,前一天和云宿川疯那一晚上的后劲又上来了,腰酸的不行,再一推曾晚,就给抻着了。此时连蹲都蹲不下去,只能棺材板似的戳着。
云宿川自然不会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复看了看江灼,本来想问点什么,又把话忍回去了,说道:“咱们并没有调查院长死因的任务,说明他的死法上没有什么蹊跷,应该是真的上吊自杀而死。但这脸上的笑容很有意思,你说他笑的这么开心,代表什么呢?”
江灼没再遮遮掩掩,直接说道:“可能是立场。”
“哦?”
“但凡精神经常的人,都不可能为了自己的死亡而感到欢欣雀跃,就算是退一万步讲,这人疯了才会把自己吊死,也不可能在承受窒息痛苦的时候笑的这样灿烂。你发现没有,从头到尾,在这家医院空间里的一切都无比真实,但每当有不符合现实逻辑的漏洞,肯定都是出于台本的设计,这个笑容也是一样。不是院长本人因为他自己的死亡而感到高兴,而是代表着策划者的心情!”
云宿川沉声道:“也就是说,这个院长很有可能并不代表着他本人,而是代表进行这整个实验的幕后真凶。这个综艺的策划者表示他也是憎恶并痛恨着这个所谓的人体试验计划的,设计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向我们揭穿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