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宿川捡了根木棍,在地面上一划,那根细细的棍子到了他的手中,竟然硬生生把水泥地拖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来。
云宿川将用完的棍子往痕迹的另一头一扔,棍子在落地的那一瞬间,转眼间消失不见。他道:“这片地有问题。以此为界,超出去的部分都会被公路给吞噬掉。”
至于吞到了什么地方去,这就谁都说不清楚了。
江灼道:“我还以为危险怎么也得到了山里面才会发生,没想到就在这么明显的地方摆着,周围连个警示都没有。可见其他知情人没你这样的好运气,发现不对的时候都已经没有机会再挣扎了。”
他们目前面临着两个选择,一个是干脆顺势而为,直接也跟着跳进去,看看另一头到底有怎样的玄机,另一个就是想办法通过这片地再做打算。
两人过来,最主要的目的是寻找江辰非。很明显,特案组不是坐班车来的,应该是从另一个方向进山,想必还没有发现这个地方的玄机。
云宿川道:“要不咱们还是先想办法过去再说吧。”
他随手在身后设了个类似于“鬼打墙”的结界,阻止其他人再误入这个地方。因为身上没有黄符,云宿川跟着又就地取材,从身后不远处的大树上折了枚树叶下来,用手指在叶片上画下两行符文,打进了前方诡异的路面上。
别人要画出有威力的符咒,最好用的自然就是自己的鲜血。只是云宿川没有心脏,全身的血液都是不可再生的“死血”,他轻易不用,这次也是以鬼气将咒文刻在树叶上面。
有了云宿川的捣乱,这片公路在吞噬了那么多东西之后似乎终于感到有些消化不良了,从树叶投进去的地方,地面上开始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紧接着就像煮沸的开水那样,咕嘟咕嘟冒起泡来。
云宿川神色凝重地盯着地面,手上下意识地又把江灼抱紧了一些,两人都能隐约听见,从这咕嘟的开水声中,隐约好像还夹杂着一些喊叫。
“这是什么地方?好黑啊!救命啊!我不想死,放我出去!”
“妈妈!妈妈!我害怕!”
“这周围的人是愈发多了,也不知如今是何岁月,我等又还要在此地熬上多久。”
“卧槽,别他妈挤了,怎么又来了这么些人?”
江灼低声道:“你听见了吗?这些说话的人好像不止之前消失的那些游客。”
云宿川点了点头:“如果念文言文的那个不是神经病,那他很有可能是从几百年前的古时候就被吸到下面的另外一片空间里了。”
这实在是让人细思恐极。下面说话的这些人很明显已经死了,所以才会对云宿川的鬼气有那么大的反应,但是他们死了这么多年,魂魄竟然既没有投胎也没被炼化,就生生憋在这里面,这种滋味恐怕比死还难受,也不知道究竟做什么用。
江灼扒着云宿川的胳膊往下面看,都已经觉得手痒痒了,这一路过来他什么都没干,倒是无意中卖了不少萌,这完全不符合江大少纯爷们的思想观念。
他在云宿川怀里扭了扭:“放我下去,我也要看看。”
云宿川的心情本来挺沉重的,结果愣是被江灼给逗笑了,依言将他放在地上,因为怕江灼胡搞,一只手还牢牢牵着他的手,笑道:“江小弟,让你趁机享享清福都不愿意吗?换了我要是有这个重返幼年期的机会,肯定都美死了。能偷懒就偷懒,一根手指头我都不会动。”
他话是这样说,但还是抓起江灼的手,冲着咕嘟咕嘟冒泡的路面挥了挥,这次没有树叶作为媒介,一道鬼气直接打了进去,地面瞬间碎裂。
随即,竟然从里面伸出来一只只黑手,手指向着半空不断屈伸着,好像期望能够藉此抓到一些什么。
江灼灵机一动,想起自己身上还有着唯一一件法器。他虽然人变小了功力有限,但各种法诀咒语还是熟悉的,当下按住手腕默念两声,手腕上系着的一根长寿锁结瞬间断开,紧接着变粗变长,一头探出去,死死缠在了其中的一只黑手上。
云宿川怕江灼被拉下去,伸手要接过绳结的另外一端,江灼摆了下手,轻轻在绳子顶端一拨,将它一连绕过了身后的五棵大树,绳子收紧,借力将黑手的主人向外拽。
刚拽得两下,云宿川的目光一缩,沉声道:“坏了,这样也不行!”
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了动作,把江灼抱起来,就地往旁边一滚,飞快闪开,紧接着就是“喀吱吱”几声响,五棵大树竟然同时被勒断倒地,正好砸在云宿川和江灼刚刚站立的地方。超过划痕的树冠转眼间就被吞没了。
幸好江灼的长寿锁是他出生之前江老就特意亲自帮这个宝贝孙子炼制的,十分禁得住折腾,竟然没断,江灼手腕一挫,连忙将绳子收了回来。
云宿川当机立断,说道:“看来暂时不能管他们了,咱们先过去看看究竟再说。”
这片奇怪的土地大约有五人多高,落脚处又不大稳当,江灼沉声道:“小心!”
这片奇怪的土地大约有五人多宽,要是单只靠跳肯定是跳不过去的,云宿川抱着江灼,脚尖在一只黑手上借力,跟着飞身向上跃出。
那只黑手见到他踩过来,五指张开抓向云宿川的脚尖,云宿川脚下用力,那五根手指顿时齐齐折断,而就是这样一瞬,云宿川已经抓住了机会,在另一只黑手的掌心处一点,再次飞跃。
这个动作比普通踩着石头过河要难上很多,因为云宿川在跳跃和防范黑手的同时,地面上还一直向上翻涌着一股巨大的吸力,只要稍有不慎就很容易被公路给吸到地里面去。更不用提他手上还抱着一个江灼,行动很不方便。
江灼看见对面有个公交车站牌,灵机一动说道:“你先把我给扔出去,往那边扔。”
云宿川又是一脚踢碎了一只黑手,百忙之中抬头顺着江灼示意的方向看去,立刻会意,二话不说,直接双手抱住他,向站牌处抛去。
在江灼身体飞出去的同时,他手上的长寿锁绳也已经跟着甩出,笔直地探到站牌旁边,迅速缠住,同时借力一扯,向前扑出。
之前被云宿川抱着,江灼对于公路地面上那股巨大吸力的感受并不直观,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实在是一种几乎可以吞噬一切的可怕力量,怪不得刚才会连五棵大树都轻而易举地拉断。
江灼身体变小了,力气不足,所以要拉住什么东西借力,但是这也另有一个好处,就是他的行动灵活了很多。手上不断将绳圈收紧,身体也就可以借势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云宿川虽说依言把江灼扔了出去,但到底也不太放心,百忙之中向他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只三头身的小黄鸭掠过半空,背后的小尾巴还随着动作一翘一翘的。
他气一泄,笑的差点直接掉到黑手林里面去。
幸好把江灼扔出去之后,云宿川的行动也快了很多。他急着去接江灼,动作又快又狠,只听一路惨叫以及骨骼喀吱吱碎裂的声音,云宿川再次提气,很快就从后面超了过去,赶到江灼前方,头也不回地将手一招。
正好江灼快要没有力气了,直接扑到他背上,搂住了云宿川的脖子,云宿川反手半扶住他,两人成功到了对面的那片安全地带。
江灼从云宿川的背上跳下来,见他把手伸过来,就用小手跟云宿川击了下掌,同时向着周围打量。
这回他们终于可以看见影子了——面前就是一座陡峭的山壁。
这山壁并不光滑,上面密密麻麻地横长着许多树木,其间还隐隐能听见乌鸦哀鸣,猛兽咆哮,隐约传达出危险的信号。
看来外面那一片公路就好像这座山的一条隔离带,围山一圈,将它裹在中间,让外面的人难以窥探其中的秘密。
云宿川仰头看了片刻,脸色凝重地说:“我看这山上鬼气很重。”
江灼道:“前面死了那么多人,鬼气不重才奇怪了。走,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咱们上去看看吧。”
云宿川其实有点犹豫,但是现在进退无路,不往前走也没有其他选择,两人便一路上山。刚开始道路崎岖难行,越到上面反倒越是平坦宽敞。
走了一会,云宿川忽然抬手指着前方:“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个村子?”
江灼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朝前面看去,发现就在山顶的地方,好像真的坐落着一处小小的村庄。
来路上都是碎石乱草,这山顶却好像被人削过一样平坦光滑不说,上面还依稀可以看见农田房屋,微风吹过,一阵阵花香从那个方向传过来,有种莫名的熟悉。
江灼道:“这个村子怎么会建在这么诡异的地方?你说这些人是怎么过来的?”
云宿川道:“‘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要说正常的话,代代住在这里也有可能,要说不正常,那自然也有不正常的道理。我倒是闻着这个花的香气很熟悉。”
江灼也有同感,两人向着村子那边走过去,一直到了近前都没有什么异常,倒是花香更加馥郁。
江灼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了下来,云宿川拉着他的手也是一紧。两人都赫然看到,那农田里种的并不是什么寻常谷物,而是大片大片的重生之花!
风吹动花瓣,香气愈发弥漫开来,隐约还从下面传出来隐隐的私语。江灼凑到近前一听,依稀是一些咒骂和求救的声音,跟他们之前在公路那里听见的并无分别。
云宿川直接抓住一朵重生之花,将它连根拔起,花下面出现了一个深坑,坑中赫然竟是一张面目扭曲的人脸。
在这一瞬间,两人同时有种通体发凉的感觉。
他们都早就知道世界上是有重生之花这样一种东西存在的,但都以为那是非常珍稀和少见的品种,却是谁都没有想到,这玩意居然还有生产基地,可以在这里批量培育。
原来被吞掉的那些人,根本都是这些重生之花的肥料!
怪不得之前重生那些人的必备条件之一就是杀过人,因为这些花本来就是用人命培育出来的!
那张人脸看到有人过来的时候,本来是满脸怨毒之色,但随后接触到两人夹杂着惊诧与恶心的神情,他愣了愣,竟忽然一下子张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个蠢货,吓死你们……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这阵大笑声,村子里的其他人被惊动,纷纷打开门涌了出来,这里男女老少的相貌几乎是如出一辙,惨白瘦削的面颊,眼神冷漠阴鸷,带着种死气沉沉的木然,紧盯着江灼和云宿川包围过来。
云宿川:“……我想起一句老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江灼:“别废话了,快跑!”
两人心意相通,掉头转身就逃,跑了两步,云宿川一弯腰把江灼抱了起来。
他一边跑,一边回手连点,设下结界作为路障,挡住那些蜂拥而来追赶的人们。
虽然时间紧迫,没空念口诀法令,以至于这些结界的威力都不是很强,但只要稍微阻隔一点时间也就够了。
两人专门捡林子跑,七拐八绕,好不容易将后面那些人给甩开,都是直接就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一边喘气,一边面面相觑。
其实也并不是因为跑步很累,而是刚才那些景象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而种植这些花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也让人难以摸透。
如果说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或者想要让自己的亲人重生,何至于弄出来这么大的规模?可是除了这两点,他要这种东西又究竟能干什么用?
江灼喃喃地说:“何箕……到底是不是他?”
云宿川道:“不管是不是他,他一定知道内情。等咱们出去之后,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人给找出来,让他隐藏在暗处实在是太危险了。”
江灼道:“他会在什么地方?这么多年了,我和爷爷都不是没有试着找过他,可是都没有发现他的行踪……”
正说到一半,他忽然听见有个人声在自己耳边低语道:“在这里。”
那声音清晰带笑,仿佛就是从身后传来的一样,江灼大惊,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转身去看的时候,却根本就什么都没有。
草木扶疏,微风恬静,周围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空空荡荡,静谧安和。
云宿川并没有听见那个声音,但被他吓了一跳,跟着站起身来,拉住江灼的手臂,惊疑不定道:“做什么?”
他刚一抓住江灼的手臂,瞳孔就缩了一下,仿佛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不对:“你……长大了。”
江灼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是什么时候变回自己本来的模样,两人竟然都没有察觉,但是现在的重点不在于此。
手上的长寿锁反射出锐利的光泽,周围像是有一股不知名的寒流,如同蜿蜒的蛇那般,从空气中蜿蜒而来,试探着接近江灼。
江灼什么都看不见,他只是凭借第六感,觉得这样东西正缓缓爬上他的手臂,再缠绕着盘上身体。
全身的神经都在微微跳动,不,这看似平静的周围一定深藏着某种非常不对劲的东西!
云宿川似乎在他耳边追问着什么,但是声音却好像从什么遥远的地方传来,并正在逐渐远离。不知道为什么,江灼心里执拗地觉得周围的种种异状都比不上他急于去寻找和发现的那样东西更重要,于是他固执地四下环顾。
阳光穿透树木,灿烂地落在草地上,偶尔一两声幼鸟呢喃,景色如幻。
江灼终于放弃,扭头对云宿川说:“飘飘……”
身后空空荡荡,竟然连个人都没有。
云宿川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他是绝对不可能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擅自离开的,江灼终于可以肯定刚在那种危险的预感并不是自己在凭空疑神疑鬼了。但这个发现实在不怎么让他愉快。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好在他现在已经恢复了自己成年人的功力,怎么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缚手缚脚。江灼四处喊了一圈,找不到云宿川,干脆双手结印,轻喝道:“太上敕令,天目伏丁。晴如雷电,尽杀无明。破!”
他这一路过来已经憋屈很久了,一出手就是威力最大的雷天令,周围顿时轰隆一片,鸟儿逃生,树木倾倒,地面上的泥土碎石纷纷被向上翻起。
可惜在震动平息之后,周围的空间并没有像江灼所期待的那样被震碎,云宿川也没有听到动静赶来,倒是乱七八糟的树丛后面露出了五六条石头小路来。
江灼见到这份玄机,心里反而踏实了,几个跨步迈出,一边默默计算,一边念着奇门遁甲的方位:“乙丙丁合开、休、生门临六合为休诈,宜祷祈、万事皆吉……惊门同六壬临九天为人假,宜捕捉叛亡……乙奇到震,丙奇到离,丁奇到兑,生门速起!”
话至此处,江灼已经彻底找到了真正的道路,他脚下一转,向侧面迂回往复地迈了二十步,踏上了左边第二条路。
这种奇门阵法有着“生生不息”的特点,只有毁掉才能再生,江灼手结五雷印,毫不留情地将另外五条路都给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