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宿川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没多久又把电话给江灼打了回来,告诉他张永的具体情况。
这个人一直是个游手好闲的大混混,以帮人收保护费和看场子为生,所在的地方也不固定。直到后来有一次,他所在的帮派翻了船,连带着张永一起被清算,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到牢里面关了几年。
一年半之前,他被放了出来,一开始倒是也规矩过一段时间,从事过外卖员快递员等行业,但大概是觉得这样规规矩矩地挣钱太辛苦了,最后也没坚持下去,又投身到一处叫“速发贷款”的网贷平台上,重操旧业,帮人催债。
后来因为那个网贷平台的办公地点被一名欠债的大学生放火烧了,死了好几个人,“速发贷款”就此消失,这件事被新闻报道过好几天,呼吁没有金钱收入的人理性消费,江灼也听说过。
张永因为长期在外面替人跑腿,倒是逃过一劫,照这样发展下去,他很有可能继续找一个类似的地方效力,并且在最后成为一个二进宫的老犯人,不过还没等后续的一切发生,这人就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磕到了头,疯了。
上次包子投毒一事发生过后,他已经被强制送往精神病院接受治疗,现在还关着没出来。
云宿川道:“你说邓一涵是不是也在那个网贷平台借了钱,最后因为还不上,所以才会被他们带走杀了?”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
江灼捏了捏眉心:“但是之前邓一涵刚刚失踪的时候,他的经济状况和家庭背景警方都已经调查过了,如果真的欠了债,不太可能查不出来。”
他这一天说的话有点多,嗓子都哑了,隔着电话听上去就显得有几分急躁一样,云宿川在那头说道:“你先喝点水,现在就去。”
江灼手边就有杯子,顺手拿起来喝了一口,说道:“没事,我就是话说多了。”
云宿川温和道:“我知道,你也别着急,什么事都慢慢来。”
他想了想又说:“这世上最能引发人凶性的,其实说来不过酒色钱仇,以邓一涵的年纪和生活环境,酒色免了,就剩钱或者仇。如果照你说的那样,邓一涵的金钱方面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会不会是寻仇呢?”
“有可能。”
江灼跟他也想的差不多:“我已经跟特案组这边的调查员说了,他们正在查过去那个名叫‘速发’的网贷平台中的成员,看看是否能够从他们身上发现红色蝴蝶结的线索。我再去精神病院见见这个张永。”
他决定之后便不再耽搁,说道:“行,那就这么着。我先挂了,麻烦你了。”
云宿川忍不住笑起来:“你麻烦的人是谁啊?还说这个,忙糊涂了吧?……行了,快去吧。”
江灼说去就去,挂了电话之后就开车前往张永所在的那所精神病院,打算亲自去见一见这个人。
他登记之后,张永被看管带了出来,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
江灼第一回 见他还是在这人被警察们押走的时候,对方全身脏兮兮的,许久未修剪的头发上面扎着两个红色的蝴蝶结,留着络腮大胡子,看不清楚脸。
结果他投这一次毒,可能还是因祸得福了,原本在大街上到处跑没人管,这回被警方强制送进了精神病院接受治疗,虽然并不知道病况如何,但最起码有个人样了。
江灼坐在张永对面,看着他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胡子刮了,头发也被剃成了小平头,原本的红色蝴蝶结转移到了手腕上,十分扎眼。
陪护见江灼盯着张永的手腕看,便小声告诉他:“这东西不系上不行,没有就闹。不过最近他的情绪很稳定,也没有什么攻击性的行为,就是脑子还不清楚,偶尔能蹦出来一些名字和整句,你要是有什么想问他的,就试试吧。”
除了红绳之外,因为张永是犯人,他的手上还戴着一副手铐。张永似乎对这银闪闪亮晶晶的东西很感兴趣,一直在低头不停地扣着玩,不时自己咧着嘴乐,根本就不搭理江灼。
江灼盯着他看了片刻,见对方没有反应,便冲陪护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麻烦您让我跟他单独相处一会吧。”
陪护带上门出去之后,江灼道:“张永?”
张永抬头看了他一眼,见江灼没有什么能够吸引他的地方,便又兴趣缺缺地把头低了回去。
看来还对自己的名字有反应,江灼问道:“你为什么要往饭店的水里掺老鼠药?你知不知道老鼠药里有毒?”
和这种人交流,肯定不能指望他逻辑思维能力清晰,江灼故意把“老鼠药”和“毒”和两个关键字咬的很重,以便于观察他是否有反应。
张永果然被触动了,喃喃地道:“毒死他们……毒死他们……”
他一边说,一边握着拳头在胸前不断挥动,一副十分坚定的样子。
江灼道:“毒死谁?”
张永瞪着眼睛看了江灼一会,忽然伸手一点他的鼻子,大声道:“毒死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灼看见这只几乎戳在他鼻尖上面的手,不动声色地问道:“毒死我?我是谁?”
张永挥手道:“谁他妈管你是谁,反正你们这些人都得死!王八羔子,狗娘养的,你们他妈凭什么还活着!”
他的回答虽然颠三倒四没有章法,但却还是被江灼听了一点端倪出来。张永此时的口吻中充满了怨气,又说的是“你们”,显然他投毒没有明确性的针对目标,就是为了报复社会。
所以说为什么要报复社会呢?
“你们凭什么还活着”,也就是有人死了——死的人是谁?又跟邓一涵的死有没有关系?
张永未必就是邓一涵之死的主犯,但最起码也是个帮凶。江灼之前怀疑过是邓一涵欠了债才会被那些人给抓走,现在又不由从寻仇这个方向来思考了。
难道是邓一涵的父母结下了仇家,所以才会使对方报复在孩子身上?
可惜张永说话颠三倒四,再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江灼拿了一张邓一涵的照片给他看,问张永是否认识这个人,张永看了一眼,就嘻嘻笑着撕成了碎片,往江灼脸上一扬。
江灼有点想踹他一脚,还没等把这个想法付诸实践,他的手机就响了,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霍岩。
江灼接起来“喂”了一声,霍岩在另一头直接说道:“师兄,红色蝴蝶结的事有头绪了。”
他不等江灼说话,径直讲了下去:“相关的案件我没有查到,不过遇见一位大爷,说他老家是邻市G县的,那边的人爱吃狗肉,但又觉得狗有灵性,杀了是造孽,所以每次杀狗时都要将爪子用红绳系住,绑成一个蝴蝶结,说是这样,狗死之后就不会有怨恨,不能回来报仇。”
江灼下意识地瞟了张永那个红色的蝴蝶结一眼。他的反应很快,立刻想到了这个线索的意义,问道:“那你有没有调查‘速发贷款’那个平台里的成员?其中有G县的人吗?”
霍岩道:“查了。其中有个叫李大木的,是那里的一个头,平时被人叫木哥,他家里过去就是G县专门杀狗为生的。不过……”
他迟疑了一下:“他的名字在那场大火的死亡名单上,也就是说,这人一年半之前就被大火给烧死了,不可能在半年多之前杀死邓一涵。”
听到这里,仿佛线索又断了,但江灼只思考了两秒之后,便断然说道:“不可能。”
他道:“咱们查到这一步,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李大木,比起相信他被大火烧死了,我还是更愿意相信一步步扒出来的证据……这样吧,我试着问问张永。”
“哦,好。”霍岩愣了愣,“不过他不是疯了吗?你想怎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另一头的电话已经被江灼挂断。
“张永,你记得木哥吗?”挂断电话之后江灼随手将手机往桌子上面一扔,盯着张永询问道,“李大木,认不认识这个人?”
张永一怔,喃喃地说:“木哥?木哥……你、你是木哥!”
不怕他前言不搭后语,只要听到名字有反应就行,江灼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对,我就是李大木,这条红绳是我给你的,现在我来了,你应该物归原主了。”
张永茫然地看着他,江灼则直接抬手,捏住蝴蝶结的一头,然后一揪——
红绳被他拽落下来,刚才还可以算得上平静的张永好像一下子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啊”地一声大叫,从沙发上跳起来,合身扑上,一把拽住了江灼的衣领,差点把他整个人压倒在沙发上。
“你还给我,还给我!”张永惊慌失措冲着江灼伸手,要把红绳从他那里抢回来,“鬼来了,鬼要来索命了!”
直播间的人都在等着看江灼是不是能将凶手的下落逼出来,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么一出,顿时卧槽声一片:
【靠靠靠靠靠!臭流氓放开我老公!】
【完了,主播居然被扑倒了,糟糕的姿势(*/ω\*)。】
【我可能太恶趣味了,我居然想看看川哥见到这一幕的表情……】
【卧槽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了,都说疯子的力气很大,主播会不会被他掐死啊???】
这就可以明显地看出来差别了,见到江灼被扑,老观众大多数都是嫉妒加调侃,而担心江灼安慰的几乎全是直播间里的新粉——他们还没怎么见过这个单薄俊秀的年轻人动手。
张永的反应这么激烈,也出乎了江灼的意料。他被张永半压在身上,屈膝上顶,膝盖撞中了对方的小腹,趁着他吃痛躲闪的时候一跃而起,反过来揪住了对方的领口。
房间里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混乱当中张永只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他竟然整个人被掀飞了出去,在地上滑了半米,后背撞到了墙上。
江灼走上去,一只手拎住他的衣领,将张永整个人怼到了墙上,冷冷地道:“给我说——木哥在什么地方?”
虽然张永是个精神病,但江灼这几下可真的没手软,张永全身骨骼剧痛,连眼泪都下来了,哇哇大叫起来。
外面有人听见动静,过来敲门试图进来,江灼一脚踹在旁边的椅子上,椅子滑出去,挡在门后,外面很快又安静下来。
“疤,这里没有疤,你不是木哥!”
他惊恐地看着江灼,伸手指着他的左脸:“你把绳子还给我……啊!”
江灼卡着张永脖子的手指猛然收紧,他的手好像是铁钳一样,让张永根本就挣扎不开,刚刚发出的叫声又被瞬间截断了。
张永的样子凄惨又可怜,江灼不为所动,紧盯着他问道:“你知道木哥根本就没死,他在什么地方?大火之后你们一起做了什么?给我说!”
他的语速很快,这几句话一连串地接下来,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余地。因为通过刚才的交流,江灼已经能看出来,张永虽然精神不正常,说话颠三倒四,但其实很多事情他还是记得的,也能听懂一些别人的话。
在这种情况下,抓住他的心理弱点,穷追猛打地逼问下去,即使只得到一点信息,也足以分析出很多内容来了。
即使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江灼的眼睛依旧漂亮的无可挑剔,但从那纤长睫毛下透出来的目光当中,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威慑,由纯武力的压倒性优势带来。
即使张永目前的精神状况不太正常,这种骨子里埋下的本能还是让他感到畏惧,他喉咙里勉强发出嘶哑的声音:“修、修车……报仇……”
江灼稍微放松了手下的力道,问道:“大火之后,木哥去修车了,后来你们谋划着杀人报仇,是不是?”
“杀人”两个字又不知道触动了张永哪根神经,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开始挥舞双手:“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江灼一松手,张永滑落在地上,嘴里犹在喃喃地念叨。
江灼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冷冷地盯了他片刻,直到对方察觉到不对,闭上嘴惊恐地抬起头来看他,江灼这才冷笑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我靠,主播好A啊!】
【板脸的主播好吓人,刚才我连弹幕都不敢发了……】
【够爷们,我喜欢!江灼你要不要考虑弯一下,给我个机会啊啊啊啊啊?!】
【前头男粉优秀!】
杀死邓一涵的嫌疑人已经呼之欲出,原名李大木,左脸上有伤疤,大部分可能是火伤,G县人,现在在一处修车的地方工作——有了这些信息,找人就不算难了。
特案组联系市局一起找人,先从张永经常出没的地方开始排查。倒是江灼跟精神病对吼了半天,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都要疯了,脑子里面乱糟糟的。
他在特案组门口的店里买了杯冰咖啡,直接把盖子揭开喝了两口醒神,就这么捧着进了大楼。
夏季的烈日被挡在外面,中央空调散发出阵阵冷气。江灼一路跟人打着招呼,推开最里面一间办公室的门,就看见云宿川正靠坐在转椅中,面前的屏幕上是之前审讯室当中的分格画面。
他扭头看见江灼,笑眯眯地道:“可算回来了,听说你的收获不小嘛。”
这家伙的实在是太舒服了,江灼忍不住踹了云宿川的椅子一脚,嫉妒道:“我累得跟个王八蛋一样,你倒是悠闲。”
云宿川的椅子被他踢的转了一下,自己又转回来,仰脸冲着江灼笑笑,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来,坐,哥哥抱抱。”
江灼连“滚”都懒得说了,直接把手中端着的咖啡砸了过去,云宿川微一侧身,抬手精准地将纸杯抄在手里,随手放到旁边的桌子上,笑道:“急什么,不抱了还不成么。”
江灼道:“你真无聊。”
云宿川直笑,他从小就喜欢逗江灼,从来都没有觉得无聊过——一时逗江灼一时爽,一直逗江灼一直爽,反正看他炸毛的样子,就很可爱。
云宿川站起来,笑着拉住江灼的手腕道:“不闹了,你先坐下歇会。”
办公室这边刚刚处理了两只打架斗殴的野猪精,因此乱糟糟的,他又去搬椅子,江灼便在云宿川的地方坐下了,扫了一眼屏幕上面的画面,问道:“王聪敏走了?”
“是啊。”云宿川道,“她胡搅蛮缠冤枉学生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结果事摊到了自己头上,又吵又闹,烦的不行,要被鬼吓才能好好说话。”
江灼问道:“他们让你用鬼帮忙吓人了?”
云宿川嗯了一声,江灼道:“我也是。”
两人都忍不住一笑,云宿川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王聪敏问来问去,我觉得她为人是缺德,性格也是暴躁,但命案的事,应该真跟她扯不上关系。倒是这位陈劲飞小同学,啧……心眼多的跟蜂窝煤一样,可怕呀。”
现在虽然已经基本锁定了杀死邓一涵的犯罪嫌疑人,但事实上中间还有很多细节不清楚。王聪敏等人也不能完全被证明无辜。
江灼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李大木能够顺利归案,给大家一个他们杀邓一涵的理由。
他听云宿川这样说,便道:“别客气,你小时候心眼也不少。什么恶毒狡诈阴险下流跟谁相比都不遑多让,所以给估计估计,陈劲飞说实话了吗?”
云宿川呸了他一声,说道:“听起来像是真的,但是调查不到最后一刻,我对所有的人事物永远都持保留意见。”
江灼知道云宿川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性非常多疑,他会有这样的答案一点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叫喊:
“我他妈听你在这瞎扯淡!”
“……”
云宿川看了看江灼道:“我没有扯淡。”
江灼道:“又不是我说的,虽然我心里这么想——楼下在打架?”
他走到窗前向下一看,发现竟然是带着罗洋的王聪敏和带着陈劲飞的陈母出门时遇上了,两边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了争执。
江灼瞟了一眼,就把目光收回来了,回去查看当时王聪敏的审讯录像,倒是云宿川趴在窗口看的津津有味,感叹道:“真带劲啊!”
随着他的话,特案组里的大树们“啪啪啪”用叶子鼓掌,同声附和道:“是的是的!”
麻雀们激动的扇着小翅膀,在树冠上上蹿下跳,别人听它们在喳喳叫,江灼却知道它们说的是:“加油!加油!红队千万不要输啊,我押了十条毛毛虫!”
就连花园里的月季都暂时放弃了海草舞,看的聚精会神,一场撕逼大战被这么多不同的物种围观,竟然让人有了一种“很有逼格”的错觉。
江灼在这种喜气洋洋的气氛当中向着窗口看了一眼,见到云宿川快乐观战的背影,有点想乐:“我建议你加入一下,三方鼎力,男女混打,明天说不定还能上头条。”
云宿川直摆手:“我可不去,我害怕。”
两人说了没两句话,办公室的门已经被人推开了,江灼和云宿川回头一看,是霍岩一脸晦气地进了门。
云宿川转头将霍岩上下看了看,“嗬”了一声:“你上来的还挺快。”
霍岩郁闷地把胸前两颗被扯开的扣子扣上:“我刚才就不应该下去,这两边一个说对方的儿子不安好心,欺负自己的外甥,一个说当老师的教不好学生,不应该为人师表,战况那叫一个惨烈。我去了就是挨打。”
江灼道:“别的暂且不提。无论她和命案有没有关系,我估计这老师的工作也是干到头了。”
只要事情传开,没有家长愿意把孩子送到一所有这样老师的学校里面去。当然,虽然这样的教职人员的存在令人痛心,但到底只是少数而已,更多的是像方岗那样,走上了教师岗位,便倾情热爱自己学生的人。
王聪敏自己肯定也知道这一点,本来情绪就不好,再加上出门的时候碰见陈母说话阴阳怪气的,使得她一下子就失控了。
两个大人厮打的不可开交,罗洋和陈劲飞也拦不住,各自站在一边,没有目光交流。
陈劲飞整个人都是呆滞的,满心想着回去之后还能不能上学,如何面对其他人的目光。
毕竟这些事事关案件,早晚会传出去,这对一向致力于在他人面前维护良好形象的陈劲飞来说,不啻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