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婚宴这天位于城北的尚书府裴家热闹非凡。

除了高官贵族,京城但凡有点脸面的人全都带着礼物上门了,专门写礼单的就有两个人,坐在桌前写的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府上所有的空房间都拿来摆酒招待客人,裴昀与汪氏寒暄招呼的脸都笑僵了。

不仅仅是收礼收到手软,秦家与江家送来的聘礼和裴家准备的嫁妆更是堆满了整个院子,让人叹为观止。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

西跨院内,裴明烟的房间里坐满了人,汪氏亲手给女儿梳妆,丫鬟婆子们高声唱和,陪着说话的女眷们笑语晏晏,整个院子里热闹非凡。

巧玉端着切好的苹果站在门口看向热闹的西跨院,又看了看这边冷清的场景,心中不禁为裴晚难过起来。

多年前,裴晚的外祖家也曾是朝中重臣,但因裴晚的舅舅贪污一事被人告发,百万两的银子其中还有几条人命,皇帝震怒,严惩了柳家,舅舅柳之翰被判斩首,柳家主事之人全部流放,丫鬟家丁姑娘少爷全被赶出了京城。

一夜之间,柳家家破人亡,也正是因为得知了这件事,当时有孕八个月的柳青莲惊动了胎气,拼命生下了未足月的裴晚后便撒手人寰。

今日裴晚成亲,外祖家一个人也没来,没有母亲为她梳妆,穿嫁衣,也没有亲朋好友的贺喜,汪氏派了几个婆子过来草草给她梳妆打扮,整理了一番后便离去了,院子里冷清地根本不像马上要出嫁的气氛。

今日是小姐的好日子,不能难过!

巧玉揉了揉脸,露出一个微笑,推门走了进去,“小姐,吃点苹果垫垫肚子吧。”

裴晚坐在梳妆台前,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粗黑的眉毛,白一块黄一块的脂粉,唇上的口脂更是弄到了下巴上,整张脸被刻意画的很丑,看起来惨不忍睹。

“小姐!您怎么把盖头掀了,这很不吉利的!”

巧玉连忙奔了过来,却在看到裴晚的模样后呆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似见鬼一般。

她的小姐怎么被画成这样!

“小姐.....”巧玉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夫人实在太过分了!”

敢把新娘子画成这样,若没有夫人的授意,谁敢这么做?

“我去找老爷!”巧玉说着放下果盘就要出去。

“巧玉,等一下。”裴晚扭头摇了摇头道:“不用了,父亲现在定然没空理会。”

“那怎么办?”巧玉一下子泄了气,红着眼走到裴晚身边,“奴婢没用,帮不到小姐。”

裴晚拉着她的手,柔声道:“没事,你去打些水来,我自己处理就好。”

“嗯。”

用胰子洗掉脸上的妆,露出不施粉黛仍旧美丽的脸,裴晚从容地为自己描眉上粉。

前世的时候,原主就是顶着这样一张脸出嫁的,在几个婆子给她装扮好后便盖上了盖头,叮嘱她千万不可自己掀开,否则会触霉头以后和夫婿的生活也会不顺。

原主听进去了,直到洞房花烛夜,盖头被新郎官揭开,四目相对,她看到的不是充满柔情的双眼,而是男人脸上不加掩饰的厌恶与嫌弃,转身离开后再也没入过新房。

临近傍晚,接亲的新郎官终于来了。

一卷红毯从房间门口铺到了花轿前,新娘子由嬷嬷扶着往前走。

刚出后院,两位新娘子便碰到了一起,喜帕的掩盖下,裴晚只能瞧见对方那做工精致镶玉串珠的大红绣鞋,比自己的华丽精致无数倍,似乎她才是尚书府的嫡女一般。

二人并排而行,裴明烟得意又恶毒的声音传了过来,“姐姐,抱歉啦,抢了你的未婚夫,听说江恪克妻呢,希望姐姐嫁过去能多活几年。”

近在咫尺的丫鬟婆子闻言连眼神都没斜一下,似乎没听到一般,巧玉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气的咬牙。

裴晚轻笑一声,似乎一点也不生气,声音如珠似玉般,“妹妹,那你可要看好了,别被人抢走了才是。”

“你什么意思?”

裴晚盯着喜帕上角上挂着的桂圆红枣,慢悠悠道:“没什么意思,好意提醒你一下罢了。”

裴明烟冷冷哼了一声,刚要再开口讽刺,喜婆提醒已经到了大堂。

拜别了长辈,在屋外响起的喜炮声中,两位新娘子上了花轿。

十里红妆,围观的老百姓不时哄抢着抛洒过来的铜钱,场面十分热闹。

然而,众人议论最多的还是队伍最前方骑着一匹白马的俊美男子,他着一身正红喜袍,雪白的发丝上束着红色镶金的发冠,棱角分明的脸庞,两道眉毛如刀刃般锐利,眉宇间英气十足,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透着冷冽的寒气,没有一丝成婚之人该有的喜悦。

一路吹吹打打,到江府的时候已是暮色渐浓。

新娘执绿巾,新郎握红巾,二人握着牵巾跨火盆进府。

“一拜天地——”

随着司仪的高呼,宾客们全都安静下来,一应流程走完,新娘子被送到了喜房内。

房间里的红烛静静燃烧,偶尔发出灯芯燃烧的噼啵声,不知过了多久,前院吵闹的声音才安静下来。

江恪迈着有些飘的步伐往喜房走去,参加喜宴的大部分都是军中人,一个比一个能喝,饶是江恪千杯不醉,也被他们灌的脸颊发红,脚下发飘。

“姑爷。”

巧玉守在房门口,见江恪过来,连忙行礼。

借着皎洁的月光与廊下的灯笼,巧玉抬头目光正好和男人对上,那双冰冷的眼眸吓得她缩了缩脖子连忙低下了头。

看着江恪走进房间,巧玉忧心忡忡地坐在廊下,眼睛虽然在看满天星辰,但耳朵却在关注着房间里的动静。

一双用金线绣云纹的黑色翘头靴停在自己面前,一阵响动,坠着如意结的红秤杆出现在视野中,红盖头被人挑了起来。

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出现在眼前,高挺的眉骨和鼻梁,剑眉星目,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白皙的双颊染上了红晕,薄薄的唇紧抿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最让裴晚在意的便是他那头如云锦一般及腰的白发,被明亮的烛火照耀的似发出了微光,男人微倾着身子,发丝柔顺地垂在胸前。

“好美!”如叹息一般的声音,眼神专注到甚至有些痴迷,江恪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眼中的惊艳变成了厌恶。

又一个只会看人皮囊的女人。

下一瞬,只见她抬起了手抓住了他垂在胸前的发丝,由上而下地抚摸着,白皙的脸颊微红,江恪的身体骤然变得僵硬起来,眉头紧皱眼中杀意顿现,但还未等他出手,一股极为怪异的感觉从头皮涌起,女人捻动手指,揉搓着指尖一撮发丝。

“你干什么?”猛地直起身子,发丝被拉扯泛起疼痛,江恪皱起眉,脸色变得更冷了,双眼充满戾气地看着裴晚。

“啊?啊!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

裴晚突然回过神来,面色一变,眼神惊慌歉疚地看着江恪,接触到男人眼中可怕的戾气,裴晚的脸僵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害怕,嗫嚅着道:“对不起,我、我只是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头发,我真不是故意的。”

江恪怔了一下,眼神怪异地看着她,“你说...我的头发好看?”

眼前的女人脑子真的没问题吗?

裴晚点点头,很认真地说:“比我见过的云锦还要美丽。”

“比云锦还要美丽。”

江恪重复了一遍裴晚的话,表情变得有些迷茫,怔怔的,像一个呆愣的木桩一般,似听到了什么令他感到很困惑的话。

裴晚睁着美丽的眼睛仰头看着他,见他盯着自己似乎在发呆,发出一声轻笑,声如银铃,头冠上的饰品跟着颤动了一下碰撞着发出轻响。

“夫君,你怎么了?”

裴晚见他没有刚才那种令人心悸害怕的表情,反而变得有些呆呆的,心里的害怕褪去了很多,大着胆子拉住男人宽大的衣袖轻轻摇晃了一下。

“没、没什么。”

江恪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一再在这个女人面前露出奇怪的样子,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抬手抽走她手中的衣袖,转身就走。

“夫君,你要去哪?”

裴晚站起身,似察觉到他的意图,原本红润的小脸白了起来。

江恪脚步顿住,头也没回,“军中要事,你早些休息吧。”

房门被推开,巧玉惊讶地看着男人面带寒霜地走了出来,眼睛看向站在屋子中间的裴晚身上,大红喜庆的婚服,峨眉淡扫,琼鼻樱唇,灯光照耀下女子美的如画中仙子一般,她本该是最幸福的人,可此时那灿若星辰的眼眸里一滴滴晶莹透明的水珠滚滚落下,洇湿了衣襟。

“小姐!”

巧玉想也没想抬脚奔了进去,“别哭,小姐别哭。”她颤抖着手擦着裴晚的眼泪,可自己的眼眶也红了,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

门外的男人身体变得僵硬,身后传来主仆俩的啜泣声,脑海中浮现裴晚那张娇美的脸,抬起的脚不知怎地变得沉重起来。

迟疑了片刻,男人红色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