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裴晚卧病在床快要死了的消息时,裴明烟正在房间里试穿京城最时新的衣裳。
“怎么病了这么久还没死?真是命硬。”裴明烟看着镜中的金粉色拖地烟笼梅花娇纱裙,衬的自己肤白如玉,貌美如花,她特地让丫鬟将腰带系的紧了些,更显得腰身纤细体态袅娜。
“嗯,还不错。”她抬手抚了抚鬓发,看了眼旁边一堆衣服,挥挥手让人送走,转头对丫鬟道:“准备马车,我要去一趟辅国将军府。”
做为大安朝最年轻的辅国将军,江恪深受皇帝宠爱,其将军府更是命人修建的气派无比,四进院落,层层递进,假山流水装饰着翠绿繁茂的花园,亭台楼阁掩映在青山绿水中更显风景如画。
裴明烟走在其中,仿若在自家一样悠闲从容,遇到的丫鬟也都会停下行礼,仿佛遇到了女主人一般恭敬。
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门,角落里一座有些破败的小院子出现在面前,与奢华的将军府格格不入,任谁也不敢相信将军府的女主人竟然就住在这里。
院子里似乎有几天没有打扫了,落叶掉了满地,又下过雨,落叶全都黏在地上,刚走进去,迎面一股药味惹得裴明烟直皱眉头,抬起手用帕子掩了掩口鼻,身后的丫鬟很有眼力见地提溜起主子华丽的裙摆,生怕沾染到了一点脏东西。
“秦夫人...”
裴晚的贴身丫鬟巧玉端着药碗走出来,突见裴明烟过来,吓了一跳连忙行礼,见裴明烟丝毫不理睬自己,丫鬟赶紧道:“秦夫人,我家夫人刚喝了药在休息。”
裴明烟停了下来,漂亮的凤目斜了一眼巧玉,旁边的贴身侍女嚣张道:“让开。”伸手推了一把巧玉,她手中端着的药碗飞了出去‘啪嚓’一声碎裂在走廊上。
床上昏睡的裴晚听见碎裂声,以为巧玉摔到了,急急喊道:“巧玉,你怎么了?”
巧玉听见她似要起身的动静,连忙回了声没事,却见裴明烟等人已经走了进去。
苦涩的药味更浓了,裴明烟漂亮的脸上闪过嫌弃,打量着简陋的卧房,房间里的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些桌椅板凳和寻常使用的东西,室内的温度有些高,盛夏的风从破裂的窗户纸处吹了进来,倒是冲散了一些屋中的味道。
听见脚步声,裴晚半起的身子顿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道:“你来做什么?”
“姐姐,妹妹来看望你呀,我还带了上好的人参给你吃呢。”裴明烟晃了晃手中的小包裹,随意地扔在床边地上。
“你走,这里不欢迎你。”裴晚面色苍白带着病态的蜡黄,一看便知重病缠身,才说了几句话,立即喘息咳嗽起来。
“夫人!”
巧玉见她难受地趴在床沿咳嗽,心疼地跑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裴明烟见她这样,掩口道:“啧啧,看来姐姐真的病重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熬过这个夏天。”
巧玉见不得她这样诅咒自己主子,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她呛声道:“秦夫人,口中积点德吧!小心死后被阎王爷割舌头!”
裴明烟面色一沉,对侍女道:“把她给我带下去好好教一下该怎么说话。”
“是,夫人。”两名侍女应声上前,拉扯着将巧玉拖了出去。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这里是将军府,你们岂敢放肆!”
见情如姐妹的巧玉被二人带走,裴晚急的坐起身就要下床。
“哈哈哈哈!”
裴明烟突然大笑起来,满头珠翠乱晃,阳光照耀着宝石散发出令人炫目的光晕,裴晚突然僵坐在床上,脸色变得惨白。
裴明烟夸张地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笑着道:“姐姐,都到现在了你还认不清自己的地位吗?将军府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肆意欣赏着曾经国色天香的美人变成如今枯萎凋零的模样,要多开心就有多开心,“你在我面前充什么将军夫人,哈哈哈,笑死我了。”
浑身猛地一颤,裴晚面露痛色,垂下头,发丝倾落遮住了她的表情,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发涩,她极力压抑着羞耻与难过,“你说完了没有,赶紧滚。”
裴明烟还没说够,她今天来就是要给她最后一击的,怎么能轻易离开呢,她还没欣赏到她彻底崩溃的样子呢。
“你知道为什么将军会如此待你吗?你不曾得罪他不是吗?”裴明烟古怪地问了一句。
裴晚一愣,微微抬起头。
裴明烟饶有兴致地摆弄了一下染了丹蔻的指甲,语气很随意地道:“将军...是因为我才请旨娶你的。”
“你什么意思?”裴晚一震,通红的眼睛里露出震惊之色。
“将军听说你总在家欺负我,心中不快,所以想要为我出气而已。”她美丽的脸上表情有些恶毒,眼中的兴奋愈加浓厚,“姐姐,短短三年,曾经的京都第一美人竟然被折磨成这个样子,真让人心疼啊。”
“你、你在说什么....”裴晚被她的话冲击的大脑一阵眩晕,连带着耳朵里都开始产生嗡鸣声,她喃喃着,脑中划过自成亲以来的一幕幕,最后定格在男人那张永远冷漠的脸上。
“呵、呵呵呵....原来竟是这样,竟是这样....”
滚烫的泪水从眼中簌簌落下,滚落在唇边,她一开口便尝到了那比药还苦涩的味道,胸口一阵阵发疼,早就麻木的心似乎又有了感觉,却是撕裂般的疼痛。
这几年她想破了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将军娶了她却又无视她,任由府中姬妾欺辱自己,连下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她空有将军夫人的名头,却连基本的自由都没有。
她只能待在这样的院子里,像一只被囚禁的鸟儿,日复一日过着绝望的生活,慢慢腐烂,无人在意。
裴明烟看着空洞的表情,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满意她得知真相后的表现,她应该歇斯底里大吼大叫状若疯癫才对啊。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裴明烟伸手掐住裴晚的下巴,尖利的指甲刺破了她脆弱的肌肤,鲜血顺着指甲渗了出来。
“还有方舟哥哥,就连他娶我也是因为.....”
她的目光慢慢聚焦在眼前表情恶毒的女人脸上,看着她红唇不断地开合,说着一句句让人崩溃心碎的话,可嗡鸣的耳朵却怎么也听不清。
裴明烟看着她越加死白的脸,手下的肌肤冰凉无比,感受到女人的身体在颤抖,突然她的双颊变得有些潮红,表情也变得扭曲起来,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胸口的衣服,似痛到了极致,突然一张口“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滚烫的鲜血落在脸上、眼睛上,裴明烟脸皮狠狠抽动了一下,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被吓到了,下一刻猛地尖叫起来,“啊啊啊——”她重重甩手,一个耳光打的女人身子一歪倒在床上,她后退几步拼命地尖叫咒骂,双手胡乱擦拭着脸上的鲜血,呼吸间的血腥味道让她几欲呕吐,她恶狠狠地看向床榻,想要再教训裴晚,却发现倒在床边的女人睁着眼睛已经停止了呼吸。
“啊...这个丑女人怎么这么恶毒啊。”
一个慵懒的声音在白□□内响起,一只魅无聊地点着三千镜,正巧看见了人间的那一幕。
沉睡了几百年,刚醒过来,腹中涌起饥饿的感觉,她戳了戳流光溢彩的古镜,“阿镜,时光回溯。”
“是,主人。”
古镜稚嫩的声音响起,通体亮起刺目的白光,将魅包裹其中,下一刻齐齐消失在洞中。
****
京城四月的天气还是和往年一样不稳定,昨天太阳晒的人汗流浃背,今天温度陡降,雨,从早上开始一直没停过,冻得人又穿起了厚实的夹袄。
连绵的雨丝被风吹进了仙味阁的二楼,打湿了窗棂。
“嘶!好冷。”
坐在桌边品着热茶的男人被吹进来的冷风冻得打了个激灵,看向刚才吃酒吃的浑身发热脱掉的夹袄,手一伸拿了过来赶紧穿上。
“江恪,别坐那了,当心着凉!”男人朝窗边喊了一声。
“嗯。”
窗边的年轻男人应了一声,并没有动弹,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靠在窗边,雨丝打湿了男人高高束起的头发,令人震惊的是他的头发是纯白色的,和雪一样的颜色。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雨幕,不知在想什么,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他微微侧头,目光寒冷如冰。一身黑色的衣裳包裹着拥有蓬勃力量的身体,双手抱着一把暗金色刀鞘的剑,周身隐隐散发杀气,让人不敢靠近。
忽然,他似乎看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身躯微微动了一下,低头凝视着街道上。
“呜、呜汪....”
细弱稚嫩的叫声被雨声压的有些模糊,一条黑色的小狗崽浑身湿透地从路边的草丛跑出来,它被街道上来往的行人马车吓坏了,慌不择路地呜呜叫着想要赶快跑开,却因为湿滑的路面滑倒了好几次,身上的狗毛裹满了泥水,顿时变得脏兮兮的。
小狗崽不过两三个月的样子,黑色的毛湿透了贴在身上显露瘦弱的身体,呜呜叫着跑到一处屋檐下。
这样的情况很常见,许是流浪狗的孩子也许是主人家的狗下了崽被嫌弃,所以就被丢出来了。
屋檐下堆了些杂物,它蜷缩在麻袋旁瑟瑟发抖,又湿又冷它不停地小声呜呜叫着,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腹中饥饿。
“哎,这里有一只小狗!”一个小男孩从屋中出来,看到了蜷缩的小狗崽,表情兴奋起来。
“嘬~嘬嘬~”小男孩蹲下身伸手呼唤着小狗。
小狗崽抬头,看见有人对它伸出手,汪汪叫了两声站了起来,摇了摇小尾巴开心地跑了过去。
“啊,抓到了!”
“呜嗷!”笨拙的小狗没有发现这个人类男孩眼中的不怀好意,颠颠地跑过去毫不设防,却猛地被小男孩一把揪住了尾巴整个提了起来。
钻心的痛让小狗崽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不停地挣扎,却不知道越挣扎痛的越厉害。
男孩看它挣扎的模样咧嘴笑了起来。
这一幕落入江恪眼中,那双漆黑冰冷的眸中浮现一丝嘲弄,嘴角微微勾起似在欣赏着有趣的表演。
小狗崽应该很久没有吃东西了,挣扎了一小会动作就慢了下来,吊在半空中哀哀叫着,那小男孩见状似乎有些不满,故意伸手揪狗崽的耳朵引起它更加剧烈的痛叫和挣扎,开心地笑了起来。
“德儿,你在干什么!”突然,一个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声音尖锐地骂着,“昨儿个才做的新衣裳,看看你,弄得上面都是泥水,还不快扔了那小畜生!”
妇人不轻不重地在小男孩头上拍了一下,小男孩回头笑嘻嘻道:“知道了,娘。”
说完,手一扬,“啪”地一声,小狗崽被扔了出去砸在水坑中,立刻又是几声惨叫。
妇人拉着小男孩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把人拉进屋中。
许是被摔疼了,小狗崽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四肢有些不稳,一下子又栽倒在水坑中。
“活着也是遭罪。”
低沉冰冷的话从口中发出,似在自言自语,一枚白色的棋子滑落手掌中,夹在修长的指尖。
手指发力,棋子对准了水坑。
忽然,一抹蓝色出现在雨幕中。
她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直直奔向小狗,似乎很着急地模样连雨伞都没来打,美丽的裙摆被泥水弄脏,她却毫不在意,踏着白色的绣鞋蹲在小水坑旁。
手指顿住,他表情微怔地看着少女用一块不知从哪里扯来的黑乎乎的布盖住小狗,将其包裹着抱了起来。
距离有些远,少女一直低着头,江恪没有看到她的脸,只是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瞧见一侧的雪白。
“江恪,你在说什么?”
穿上夹袄品着热茶,终于又暖和起来,赵勋似听到江恪在说话,起身走了过去。
“你看到什么了?”他挤到窗口四下打量。
“没什么。”
江恪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转身离开,同时,右手手指一弹,那枚白色棋子飞了出去,下一秒,对面屋顶上的一块琉璃瓦被击中,一声脆响后变得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