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宋麒知道必须立刻回避,可段倾流地笑声已经到了门外,他无处可逃,此刻做出任何出格举动,都会显得心虚。

事发突然,老天爷只给了他坐以待毙的机会。

两个身穿玄色长衫、束银色绣暗金雄鹰图腾腰带的男人,一同迈步踏进门,身后捧着礼品的随从也都穿着风回谷的玄色常服。

再一次看见风回谷段氏的雄鹰族徽,宋麒神色出奇的沉静。

他已经准备好当着江渡云的面与段家这两个恶棍对峙,至少他刚救了江辞烟,碍着情面,江渡云不可能把他交给段氏。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段氏堂兄弟二人的视线却都在江渡云身上,拍了些“久慕大名、海内独步”的马屁,便从随从手里捧过那只铜胎掐丝珐琅八角盒,当着江氏夫妇的面打开盒盖,露出其中珍宝。

段倾流二十出头年纪,是段氏家主的独子,西域色目人,轮廓相较深邃,肤色偏棕,相貌俊朗,一笑起来十分诚恳。

他先就说了自己的父亲为何没有亲自拜会,而后便指着手中八角盒内宝物,真诚道:“小可久慕江世伯威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久闻世伯精通音律,谨以这只风回金笛,略表小可孝敬之心,望世伯赏收。”

宋麒有些惊讶,没想到抠门的段氏也有这么阔绰的一天,风回谷的金笛,可算得一等一的法宝。

虽然江氏不缺法宝,但这种笛子是段家专门用来操控蛇蝎的法器,可说是段氏看家法器。

如今献出一只给江渡云,根本就是摇尾示弱的意思,这代表江氏可以靠这只金笛,驱散段家的蛇蝎阵,也就委婉表明了段家毫无不良企图的诚意。

毕竟时隔二十年,才有了这次修复两家关系的机会,段家确实应该拿出诚意来。

况且段家的蛇蝎阵二十年前就给江渡云破了,送不送笛子,段家都不是对手,还不如拿出这样的诚意,傍上这当今第一的仙门。

宋麒着实感慨段倾流这脸皮厚度,上来就管江渡云叫“世伯”,也不看看段家家主跟江渡云的关系,就这么死皮赖脸套近乎。

江渡云坐在太师椅里,原本看段家两个小辈的眼神,还带点敌意,此刻见他们豁出脸来示好,终究有些动容,便侧眸示意弟子收下伴手礼,请坐奉茶,问明来意。

宋麒想知道段倾流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反正避无可避。

几次看段家兄弟目光扫过自己,他都挺胸抬头,面不改色。

然而,这兄弟二人竟然像是没看见他一般,继续与江渡云谈论龙隐山的事,还当着宋麒的面,说起宋家长子有多么乖戾不孝、性情顽劣。

这两人是在假装不认识他?

上一世初见这二人,似乎是他躲在龙隐山被追捕包围的时候,段家家主也在场。

回想起来,宋麒从没有参与过有段氏亲家的宴席。

他跟继母的过节,两家人都心知肚明,也不会询问宋家长子为何没有出面,只有父亲强迫他拜见过段家几个长辈。

莫非,这兄弟二人不认识他?

如此想来,事情便说得过去了。

段家人没在龙隐山找到他的踪迹,便先来月炎岛制造飞龙杀害江家门人的痕迹,想让江渡云因悲痛失去理智,立即跟段家联手追敌。

宋麒上辈子就没想明白,段家为什么要绕这么大弯子,陷害他这个全无修为的宋家长子,若是想让继母的儿子代替他成为龙隐山继承人,也不可能把宋氏族人全都害死。

而且宋氏族人究竟是生是死,宋麒至今也无法确定。

龙隐山的人一夜间全都不见了,山上没有打斗痕迹,没有一滴血,庄子里甚至还有袅袅炊烟。

段倾流与江渡云谈到关键之处,突然停下来,微笑着扫视江渡云身边众人,显是要说的话,不便让旁人听。

江渡云便让妻子弟子都回避了。

宋麒也退出了院子,跟段倾流打了个照面,居然就这么全须全尾的擦身而过。

其后三日,宋麒一直安分守己的在坤门修炼调养,不肯出门,以免脱离了结界,就被段家兄弟悄没声地暗算了。

江夫人派仆从送来许多珍宝和补品,再三感激他救了江辞烟性命,坤门的师兄们对他敬若天神,也不敢让他下山跑腿。

到了第四日后晌,江辞烟来找他。

小姑娘总算从惊吓中缓了过来,听说了玄瑞哥哥救下自己的经过,立即来找宋麒玩。

笑闹过后,宋麒找机会打听段家两兄弟的动静。

江辞烟提到那段家二人就嘟起小嘴,像是不愿多说。

宋麒耐着性子引导话题,江辞烟总算气呼呼地提起了段寒川,此人是段倾流的堂弟,年方十六,这几日在庄中作客,总找机会讨江辞烟欢心。

原本江辞烟对他印象还不错,昨个傍晚,段寒川陪她练剑时,反复夸她“身段有其母之风韵”。

这话对一个九岁小姑娘而言,自然是冒犯到龌龊的地步,但周围都是仆从,没人敢站出来制止。

江辞烟也只是觉得听着怪怪的,没有多想,没想到,段寒川见她没有抗拒的神色,居然进一步感慨:西域中就没有她这样精致的闺秀美人,若是此生能得此红颜相伴,便怎样怎样。

江辞烟终于明白了他的暗示,羞恼之下乱了方寸,突然提剑朝段寒川刺去,却被年长她七岁的段寒川下意识避开,反手一掌打在她肩上,摔出老远。

这下更是让江辞烟气得红了眼眶,爬起来就去找母亲告状。

可段寒川说的那些话,让她羞于启齿,只向母亲说,段家二哥比剑时打伤了自己。

这练武切磋,稍有碰撞乃是常事,江夫人只让女儿不要计较,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看着小姑娘红着眼眶语声哽咽,宋麒气得牙痒。

怎样的无耻之徒能对个九岁孩子暧昧轻佻!

段家这是嫁不进女儿,又想赘进儿子来呢。

宋麒看着江辞烟,严肃地嘱咐:“辞烟,你没必要为这件事感到羞耻,该羞耻的人是段寒川,他如果再敢出言轻佻,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你爹娘。”

江辞烟红着脸低下头,小声嘟囔:“我不想再看见他,玄瑞哥哥,这几天我能不能住在你这里?”

宋麒:“……”

怕你爹砍不死我。

“辞烟。”宋麒俯身看着她的脸,严肃地嘱咐:“你没必要害怕段寒川,该怕的人是他自己,他如果再敢对你出言轻佻,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你爹娘,听见没有?”

江辞烟勉强点头,而后拉着他,要去杜门找师兄玩。

毕竟是江家大小姐,长这么大,宋麒是她唯一结交的坤门弟子,其他熟悉的师兄都在杜门轩门。

宋麒实在不想出门,但有不忍心拒绝江辞烟,便还是跟着小姑娘去了杜门。

好死不死,刚巧撞见段寒川带着段家门人,在跟赵师兄他们切磋较量。

段寒川虽比江辞烟大的多,但也才十六岁年纪,性格不如他堂哥沉稳。

久闻二十年前,自家长辈被江氏门人打得满地找牙,段寒川心里很是不服,今日特地带了风回谷七大护法来踢场,要请月炎派杜门首徒指教。

杜门首徒与其六名师弟,乃是名扬天下的流月七子,要比试也是跟段氏长老比试,哪里肯自降身份跟风回谷的护法较量?

只推脱有要务在身,让赵师兄带着几名师弟,去挫挫这段家小子的锐气。

然而,比脸厚还是段家脸厚,段寒川交手前,说明:只比外家功夫,不较量术法内力,想看看杜门哪位仙君能破得了风回谷的猎鹰阵。

这意思就是要杜门弟子一个人挑战七个护法,还不准动用术法。

如果只比外家功夫,赵师兄一对七,倒也未必落于下风,但要破阵,可就难了。

江辞烟与宋麒赶到院中时,恰巧看见赵师兄被七个护法联手打翻在地,羞恼不堪。

阵外观战的段寒川面露得意之色,拱手说了句“月炎仙君承让了”。

把赵师兄的败战,扣到了全月炎派的头上。

周围的杜门弟子气得脸色铁青,又有人站出来要挑战风回谷猎鹰阵法,却都被打翻在地。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江辞烟看得直跺脚,一把抱住宋麒胳膊:“玄瑞哥哥!你快去教训他们呀!”

宋麒:“……”

他一出手,怕是要把月炎派的脸面丢个精光。

“别急。”宋麒安慰江辞烟:“若是再输两阵,流月七子一定会出面教训他们,我身在坤门,尚算不得正式弟子,破了阵,也没法让他们心服口服。”

“不行的!七位师兄刚才已经传话说他们下山出任务去了,现在不便现身!”季昊不知从哪钻出来,一脸委屈地看着宋麒:“请宋仙君替赵师兄出口恶气!”

宋麒:“……”你不是轩门弟子吗?跑着来干什么?

“对!让宋仙君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季昊身后几个观战弟子立即围拢过来,簇拥着把宋麒往战场垓心推去。

宋麒心中一万句脏话无处发泄,屁股快赖下地了,都没法阻止这群小蠢蛋,把他往七大护法面前推。

完了完了,他苦心装逼到现在的伟岸形象,要崩塌了,有什么办法留些脸面?

风回谷的猎鹰阵他再熟悉不过,上一世要破此阵,那简直易如反掌,这一世……

脑子风车一样地转,忽然眼睛一亮,便昂首抱拳道:“请多指教。”

切磋一开始,宋麒便先一步撤去阵法北侧,不等护法第二招抢至,他便犹如先知一般,泥鳅般滑溜地闪避到南侧,避开阵法的包抄。

他的身法虽然比护法迟钝得多,但因为非常熟悉猎鹰阵,光是看这些护法脚步挪移,就知道他们下一步的变阵的攻击方向,所以可以提前闪避。

阵法的弱点就在于不如单人灵活,几个护法单打独斗,肯定能打败宋麒,联合起来反而奈何不得,一连十几个回合,竟然连宋麒的衣袖都没摸着。

“好!”江辞烟开心的跳起来,催促道:“玄瑞哥哥!打那个大胡子!”

宋麒占了灵活和知己知彼的便宜,体力却不占优势,此刻已经左支右绌,正准备找借口结束较量。

那个被讥刺的大胡子却突然推开周围几人,大喝一声:“不才请求单独领教阁下高招!得罪了!”

宋麒心中一凉,刚要出言阻止,大胡子却已抢步一掌袭来!

好在距离较远,宋麒蹬步后退,却没稳住身子,仰面摔坐在地。

慌乱之中抬起头,就见那大胡子已经朝着自己面门一拳砸下来!

“玄瑞哥哥小心!”

宋麒心里唯一的想法是:“完了,要破相了。”

然而,眼前忽然一晃,他整个身子轻如羽毛般,朝左侧一翻,居然躲过了这一拳。

“啊啊好厉害!”没看清宋麒如何闪避的江辞烟惊呆了!

宋麒也惊呆了。

他的身体怎么会突然被一股气流掀开?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大胡子又转身一掌打来!

奇迹发生了,宋麒站着不动,那大胡子一拳一拳打过来,每当即将碰触宋麒时,拳头就像是被一阵无形的气流推向别处。

旁人看来,那大胡子就像是瞎了一样,每一拳都对着宋麒周围的空气挥舞,看起来十分滑稽愚蠢。

不出几个回合,那使出全力的大胡子已然气喘吁吁,面色惊怒地看向宋麒,又看向周围,突然咆哮:“有人使诈!有人暗算我!”

宋麒也看出来了……

段寒川满面惊怒地看向杜门精室窗内,神色阴冷地开口道:“前辈们若是没有下山出任务,大可现身亲自指教小可,只是这场比试已经说好不允许使用术法,还请诸位遵守规则!”

院中所有人都脸色一变,面面相觑,一时静得连呼吸都不可闻。

难道流月七子真的暗中作弊了?

屋顶忽然响起一声慵懒的轻哼,一个好听的少年嗓音带着戏谑的轻侮传进众人耳里:“我若是用了术法,你还能好生生立于此地?”

一听这嗓音,江辞烟猛然抬头惊呼:“哥?!”

宋麒原本正要抬头看向声源,听见这一声“哥”,下意识把头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