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说……什么?”

柳雨时把自己捋蛇的手藏在身后,一人一蛇僵在那里,动作姿势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这蛇师樾见过,那日捡到“柳玉”回普心镇的路上,她只以为是条普通的山野长虫,从自己驾车出城以后,也不靠近,一路远远跟到这里,

要不是今早的那只鸡,师樾还不一定要把它逮出来。

柳雨时躲避着师樾的目光,轻轻咳了两声,腿上的黑蛇感受到主人的气息,快活地摇着尾巴,还伸着信子去触碰他的胳膊,像只讨乖的狗儿。

师樾倒也不是个太好奇的人,左右这蛇对自己又没有恶意,就在她打算放弃要下车的时候,柳雨时犹豫许久,憋出这么一句来,“……它叫小黑。”

“哦。”确实挺像狗的,师樾睨了眼那准备往柳雨时袖子里缩的黑蛇,没有再说什么就下车套马了。

再次套马就十分顺利了,不过一刻钟,马车就吱吱呀呀地走到了大道上,兴许是昨天的练习,师樾驾车稳了不少,至少没有再把柳雨时给抖下去。

虽说这是一条大道,但是离城镇远,险有人过,周遭灌木成荫,杂草没过了马蹄,踢着一路的露珠行进。

柳雨时已经能活动自己的上半身了,他捏着尾巴尖儿将团在自己被窝里的小黑倒拎起来,对上它黑成一团的黑豆眼儿,暗啐一声:这都躲不好,猪队友!

小黑歪了歪脑袋,伸出鲜红的信子舔了舔柳雨时脸上的细碎擦伤,然后被打了个结丢到车厢里头,碰巧把严丝合缝的车帘掀开了个角,恰好能看见师樾的发尾,

上面染了细碎的透明雾珠,湿了一缕,柔顺地贴在衣服上。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太阳出来,雾气消散些,林子里的鸟儿叽叽喳喳个不停,柳雨时抿了抿嘴唇,手指扣着被褥上的蝙蝠纹:“师……师樾……”

这是他第一次喊师樾的名字,声音有些小,他觉着自己都听不大清。

“何事?”师樾没有回头,扯了缰绳,避过一块儿碗大的石头,

车帘因着这个动作更开了些,小黑恰好卡在门帘下面固定住,柳雨时看见了对方随意扎起的高马尾,“没……你冷吗?”

“不冷。”

“唔。”

你有些冷。

前两天师樾虽然话也很少,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

柳雨时有些不知所措,欣长的身子在车厢里有些摆不开手脚,

他不知道怎么与人相处,更何况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人……

指尖陷入手心,他张了张嘴笨拙地开始解释:“小黑……是我的宠物。”

“我动不了……它跟着我,”

“那只鸡是送给我们两个吃的。”

师樾把车停在路边,终于转过了头:“你想说什么?”

柳雨时:“……师樾,你今早没有吃东西。”

马儿打了“切~”,尾巴扇开努力解开自己却不小心碰到马屁的小黑的尾巴。

师樾拿剑勾起反口就要咬马的小黑,转身回了车厢,蛇跟着剑鞘往上面裹,先前的结倒是被蹭开了,“我忘了你还没有吃东西。”

柳雨时抿着嘴,眼角眉梢都放松下来,但是见到师樾拿出昨晚的粥,倒了些温水便递给自己,讪讪地接过来。

浓粥加水,味道自然大打折扣,但是柳雨时却比昨晚多吃了不少,师樾嚼着面饼,叹了口气,把小碗接过来:“够了。”

六寸大小的面饼吃完,师樾喝了水想出去继续驾车,柳雨时不知从哪里摸出个瓷瓶,雪似的手指看起来比瓷还要白:“你脸上的伤,涂这个好得快些。”

师樾那日制服灵猪时脸上就挂了伤,隔日又添了新伤碰了水,虽然不折损她的样貌,看起来有些惹人心疼。

师樾接过瓷瓶,打开扇着嗅了下,五品灵膏,好东西。

她看了眼“柳玉”“怯怯”的脸,似乎懂了什么,哎,还是个小姑娘,

拿手指沾了些药膏涂在“柳玉”脸上的红痕上,望着对方呆愣眨巴的眼睛,淡淡地说:“我没生气。”

灵兽宗灵兽宗,会御兽很正常,是自己开头没有想到。

“……哦。”

柳雨时扫开要爬上来的小黑,拉着要起身的师樾,“我给你涂涂吧,终究是女孩子。”

师樾拗不过那双温软的桃花眸,低头让他抹了药膏,对方细软的手指在脸上移动着,同自己的手指完全不一样,

师樾用舌头顶了顶牙齿,伤口处温润冰凉,确实是好药。

马车再次启动,二人的气氛倒是更和谐了不少。

过了两个时辰,太阳愈发明亮起来,但是雾气却没有再消散太多,

马车行至一处岔路口,师樾看不出该走哪条路,盘腿拿出地图,上面也没有这么详细的路线,只有几个大地名,只能凭着直觉:

“要去灵兽宗的话,得往北。”

于是循着左边的那条小道拐了进去。

茂密的树林渐渐稀疏,不知不觉间,周围长上了直挺挺的修竹,马车上没有挂铃铛,周遭只有车轮扎地的嘎吱声,以及逐渐变小的鸟鸣声。

越往前面走,竹林越密,遮天盖地的竹叶连在一起,让这雾气缠绕的环境更加幽暗。

师樾很快发现了不对,这竹林中的路太过于干净,不说先前的枯草,甚至连一个笋都没有蔓延过来,

明明这路上没有车辙马痕,却连一片竹叶也看不到,就像是扫干净了等着他们走过来。

她勒马停下,想要往回走,却发现来时的路,已经被密密匝匝的竹子盖上,哪来的什么路?

“师樾,怎么了?”正揉着小黑发呆的柳雨时背着突如其来的停顿唤回了神,刚想要打开窗户看情况,就被厉声喝住,“别动!”

这下不只是来时的路,就连前面的路也没了,马车就这么被直直的卡在竹子中间,压得韧性的竹子弯折,马儿被挤得难受,痛苦地嘶鸣几声,声音在空荡荡的竹林里回荡。

也幸好竹林中的竹子是丛丛簇簇长出来的,他们虽然被卡在竹竿中间,但是里一旁的空地也不大远,师樾挥剑砍了面前几棵碗口粗的青竹,断口的竹节里面水清澈明亮,溅在落满竹叶的土地上。

“嘎吱”木头受到挤压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竹子的断口在师樾面前慢慢变高,她握着剑的手紧了几分,这竹子居然在长高变大!

马儿想要挣扎逃跑,却被马车拉着不能动弹,不死心地仰着脑袋,辔头都绷得老紧。

师樾当机立断斩断绳子,它几个纵身踏进空地,“嗒嗒”几声就不见了踪影。

然后掀开门帘抱住柳雨时,心念一动把马车收回储物袋,脚尖几个轻点就出了不断收缩的竹丛。

二人还没有站定,身后的竹子就合上,一根挨着一根,拧巴成麻花的姿势,那些未脱落的笋皮都被挤得变了形,几乎看不出间隙。

不难想象,若是他们晚上一步,会变成什么。

柳雨时没有穿袜子,动作间裙角被撩起来一截,光洁白皙的脚踝露在外面,瘦削精致,师樾便也没有把人放到地上,低头问人眼睛却朝四周看着:“你现在能完全动弹了吗?”

“腿还不能动。”

“抱紧我。”

柳雨时也心知现在状况不大好,也顾不得什么,伸手揽住师樾的脖子,长手长脚地挂在师樾身上,像个精致的巨大挂件。

人还没有挂稳当,密不透风的竹林突然开始落叶,起先是慢悠悠的黄褐枯叶,然后绿色的竹叶也夹在一起落了下来,

细长的叶子纷纷扬扬落在一起很有些唯美,但是师樾不敢掉以轻心,

果不其然,那绿色的新叶突然变得锐利,将前面的枯叶拦腰切断,像是刀片儿一样直戳戳地飞下来,速度极快。

没想到这世界上还真有天上下刀子的天气。

师樾单手拖住柳雨时的臀,让他的双腿顺势挂在腰间,右手挥剑格挡开这些看似寻常的叶刀,刀子与叶片的碰撞声“铿里哐当”响作一片。

柳雨时被这般抱娃儿似的立抱着,脑袋比师樾高上一截,原本环着脖子的手改为撑在对方肩上,脸上愕然一片,他从未与人有过这般亲密的姿态,更何况被人这般抱着,

手下的肩膀瘦削但有力,看着对方有些凌乱的马尾,柳雨时像是触电一般缩回挨着师樾下巴的胳膊,整个身子向下滑动一截。

师樾单手托着这百多斤的人,本来就不好施展,偏生对方还不好好扶着,将人往上面颠了颠,“扶好,别乱动!”

原本还夹杂着枯叶的落叶索性不再伪装,全部变成了绿色的利刃,落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柳雨时又扑了回去,二人的姿态甚至比一开始更加亲密,他顿时又羞又愤,

羞的是师樾这个女修居然居然抓着自己的……,气愤的是,她刚刚居然还打了自己那里一下,

瓷白的脸红成一片,如朝霞烧上了白云,白里透红红里滚白的,煞是好看。

许是感受到主人的情绪波动,一直藏在柳雨时胸口没有动静的小黑突然探出头来,就要朝着师樾露出的细白脖颈下口。

柳雨时被这个举动吓得顾不得自己的情绪,伸出手接了小黑这一口,然后就对上了师樾有些晦暗的眼神,那里面明晃晃地写着:你还敢再动?!

就是这么一分神,师樾的马尾发梢被削下来一小缕,

这下子柳雨时不羞了,倒是又急又恼,一把把小黑朝着下一道要削到师樾胳膊的叶子上撞去,击飞那一道叶刃,叶子被击歪砸在地上就是一道浅坑。

师樾没想到“柳玉”会做出这么个动作来,好在小黑皮肉厚实,那锐利无比的叶子在暗黑的鳞片上撞出一道微不可见的白痕,并没有将它削成两截儿,

它尾巴一甩,落到厚叶铺就的地上,几个滑动就到了一丛竹子下,委委屈屈地咬着尾巴团成一团,也不看自己主人了。

以手掐诀击飞几道叶刃,柳雨时语气又凶又急:“你看它作甚?你不要命了??!”

师樾没有回话,抱着人脚下几个动作,

果不其然,这叶子跟着人的动作而移动,而那黑蛇过去的竹丛是没有被攻击的,应该是怕误伤到自己竹。

把自己的后背交给怀里的人,师樾不再犹豫,几步跨到竹丛底下,一旁的小黑把脑袋转过去,看起来气得不轻。

外头的竹叶在找不到目标之后,落势越来越缓,最后竟停下来。

师樾松了口气,还好,猜对了。

“可有伤到?”她抬头去看“柳玉”有没有伤到,

哪想到对方偏过头去,只留给师樾一个白皙的下巴,青丝微颤,看起来也气得不轻。

作者有话要说:师樾(凝视):怎么这么不听话,动什么?

柳雨时(怒而折蛇):你都不知道我干了什么就凶我!

师樾(无奈扶额妄图解释):明明是你乱动,这么危险的时候,你得好好呆着,我好……

柳雨时(面无表情):她凶我!

师樾(欲言又止):……

柳雨时(抹脸蹲角落画圈圈):她!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