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冲刺分班考!

Live house 离拉面馆挺远的,何修查了打车完全不堵也要三十分钟, 在H市的另一个方向, 是他没开拓过的地图。

“别打车。”叶斯拿手遮住他手机屏幕, “去听live打车就没劲了, 我们坐222线,这个点特别空,先看一个小时落日街景。”

何修闻言迟疑了下, 叶斯已经往前走了。永平街是条有点坡度的长街, 叶斯把书包甩在肩膀上,往下颠两步蹦一下, 前两天那股压抑劲儿好像一下子没了, 头发丝随着动作蓬飞, 兴奋地炸着毛。

“同桌。”叶斯蹿了两步停下来等何修,胳膊往他身上一挂, 揉揉肚子, “买俩汉堡吧, 车上吃。”

“好。”何修答应,“街口就有汉堡店。”

街口的汉堡店没名没姓,牌匾也很小, 但是卫生条件还行。叶斯往柜台上一趴, 研究了半天菜单,在自己的汉堡里又加了一堆有的没的。

“……再加一块鸡腿肉。”叶斯点了点菜单, 回头问, “你吃什么?”

“和你一样吧。”何修对汉堡其实没有研究, 他就对叶斯的头发有点研究,特别想知道为什么头顶那几根能随时随地随着心情飞舞或低垂。

挺神奇的。

拿到汉堡后何修才开始后悔跟叶斯要一样的,厚的几乎拿不住,他严重怀疑这东西等会根本没法得体地咬下去,趁着等车时想揭开纸看一眼里头到底多少层,叶斯却在他手上拍了一下,“忍一会。”

叶斯勾着嘴角说,“车上看风景的时候再吃。”

“好。”何修没忍住乐了,“这一套规矩还挺严谨。”

“叶神带你见世面。”叶斯牛气哄哄地勾着他肩膀,“从踏出门的那一刻起,你已经迈入了新世界。”

何修点头,两只手掐着那个汉堡,“行。”

222路比想象中还空,车上就两个老人,一对小情侣。叶斯上车略过一排排舒服的双人座,直接走到最后一排,让何修先进去。

“你挨窗户。”叶斯说。

何修屁股刚一坐稳车子就启动了。叶斯屁股落下的时候踉跄一步,俩人胯骨撞了下。

“啊。”叶斯夸张地叫了一声,前面的情侣之女回头看了一眼,转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情侣之男也回头看了眼,眼神有些不屑。

何修皱眉,“他们说什么。”

“这还用问吗。”叶斯笑眯眯地伸手推开窗户,让晚风吹进来,眯着眼睛说,“女的说,后面坐着俩小帅哥。男的回头看一眼说,就那样吧。”

何修愣了一下,然后跟叶斯笑成一团。

叶斯边笑边咳嗽边拆开汉堡,得有二十公分高的至尊无敌大汉堡,里面层层叠叠铺满了肉饼和酱,叶斯捧着也有点难下手。他看半天后勉强低头咬一口,只咬到一半厚度的肉饼,啧了一声,直接用牙叼出块肉,分层吃了。

何修说,“你真饿了其实可以买两个,比较好操作。”

“你懂什么。”叶斯看他一眼,指着汉堡说,“这是一栋世界级建筑。”

何修抬了下眉毛,叶斯指着汉堡一层层往上数,“你看这个汉堡,看起来圆润软塌塌,但却能在世界的中心屹立不倒。这是地基,一层的牛肉饼呢是会展大厅,二层蔬菜是景观层,三层是健身房,四层是博物馆,五层洗浴中心,六……”

何修忍不住打断,“这栋汉堡楼到底是干什么的?”

叶斯被问一愣,顿了下才说,“这得问你啊。”

“问我?”

叶斯啊了声,指着最上面一层面饼说,“顶盖上刻着建筑师的名字,何修。”

何修愣住,叶斯闷头又咬一口,边嚼边说,“这是十年后你的成名作,我都帮你构思好了,厉害吧。”

何修半天没说话。

等他动了一下的时候,叶斯已经又啃了几口。大楼的主体已经被啃秃了,楼层倒塌在一起,狼狈地散落在纸里。

何修心里好像明白点,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茫然地转过头看向窗外。太阳落在江面的边际,一片红光在水面上波动,落日下的整座城市笼罩在这片橙红色的慵懒之中,身边的家伙被风吹着眯起眼,一边嚼着汉堡一边哼着他从没听过的歌。

“父母都是这样。”叶斯突然说,“给你划条路,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条路比别的路更容易走。要是换别人我就劝他们听话了,但你不一样。建筑这条路好像确实往上走特窄,但我觉得你是能走到塔尖上而且还能蹦起来用头撞破云朵的那种人。”

叶斯搓了搓何修的腿,“挺住啊,我可在你身上堵了城堡呢。”

何修垂眸看着叶斯的手,嗯了一声。

“高兴起来。”叶斯打了个嗝,唏嘘道:“这汉堡真的大,我可能真吃不完。”

“等分班考完我请你吃个好的汉堡。”何修说,“高级一点的。”

“你说那种牛肉能咬出肉汁儿来的吗?”叶斯笑眯眯,眼睛里充满神采,“行啊,我还要个冰淇淋。”

说好一起看街景,结果人生导师叶卡丘发挥完一通演讲后,没多久就仰头睡了过去。车子一拐弯,叶斯身子一晃,脑袋无比自然地砸在了何修肩膀上。

闷闷地咚一声,何修感觉自己都听着声了,叶斯却睡得很安稳。

这家伙就算不熬夜写作业,也经常半夜拿APP刷题,何修有时候晚上醒来,会感受到头顶有亮。

他突然觉得肩膀上很沉,责任重大的感觉,默默挺了挺背,让叶斯睡得舒服点。

222路沿着H市这条穿城江行驶,江上的波光映着城市的倒影,驶过英中,市图书馆,商圈,形形色色的人和建筑刷刷刷从车窗外划过,只有肩膀上那道呼吸声平稳而真实。

何修偏过头垂眸看了叶斯一眼,只看见了长长的两道睫毛。

他突然觉得,这道黄昏下浅浅的一方车窗,他能记很多年。

Live house就在222线的终点,下车没走几步,就见到了乌央乌央的人群。

何修有些惊讶,“有这么多人啊。”

“小众不代表没人喜欢。”叶斯说,“越是小众,粉丝就越带劲儿,你看那头。”

何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一群人围了个圈,看穿衣打扮基本囊括了从贫到富的各个阶层,大家熟稔地混在一起,中间一个穿了件乡村题材电视剧里才常见的大花马褂,拿着粉色的扇子凹了个造型,一堆人起哄拿出手机拍照。

“刚子,你们过来了啊!”一个肩膀上纹身的胖子过来,撞了下另一个半边头发剃得露出青色头皮的瘦子。瘦子喷了口烟,“上一场有事没赶上,H市这个坐一宿火车来了。”

“得给坎爷捧场啊。”满脑子小辫的女人说。

“坎爷昨晚上就到了吧,看他发微博吃烧烤了。”

“啧啧啧。”

何修收回视线,“坎爷?”

叶斯懒洋洋地笑,掏手机查了一下黄牛发过来的二维码,带他去检票,说道:“烟枪玫瑰的主唱。队里那把电吉他我也喜欢,拽的和坎爷难分胜负。”

何修反应了一会才想明白是电吉他手的意思,俩人走到安检口,叼着烟的小哥看了眼票,拿个按章在俩人手背上一人按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走到门口一个穿露脐装的姑娘拿紫外线小电棒一照,是俩圆形的戳。

“进吧。”

何修说了声谢谢,下意识想要搓搓手背,但又忍住了。

按理来说他一学神不该对这种小把戏感到震惊。但他不能否认,在这一刻那点兴奋已经在心里撩了原,如果有人拿小电棒往他胸口照一下,也许能看到里面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非常狂野。

Live house里面有存包的地方,存完包再往里走就几乎全黑了,高空的天花板上架着各种试听设备,舞台很高,下面是一片空旷的场地,进来的人就在场子上人挨人地站着,像一群虔诚的信徒,等着他们的神明将临。

“往前头去。”叶斯拉着何修的胳膊挤进人堆,“我这次要玩个爽的。”

何修没顾上问爽的是什么,人堆里炽热的胳膊腿撞来撞去,他感到窒息又兴奋,想抬手拉一下皱了的衣领,手伸到一半又放弃,感觉自己挺傻的。

“别怕被人踩着脚。”叶斯站在差不多第四五排的地方停下,说道:“有人踩你就踩回去,大家都是这么认识的。”

“好。”何修勾起唇角,看着叶斯的眼睛,在黑暗中还是那么亮。

开场前一分钟,这个不大的场地已经站满了人,四周都是黑压压一片,何修看了叶斯一眼,叶斯正踮脚往后台张望着。

重金属的声浪突然拔地而起,何修还没反应过来,全场人疯了一样开始蹦着欢呼。他被后面的人往前推了一下,又被前面的人往后拱了一下,最后被叶斯拉着胳膊强行跟着蹦了起来。

“啊!!!”叶斯兴奋地尖叫。

何修内心也有些沸腾,但顿了顿,努力张嘴,“啊。”

叶斯回头看着他,“怎么了?”

“没怎么。”何修也一愣,“什么怎么了?”

“哦没事。”叶斯奇怪地摸摸鼻子,“我以为你叫我呢。”

何修尴尬地勾了勾嘴角,好在叶斯没放在心上,转头又嗨了起来。

乐队四人出来的时候,何修狠狠被震了一把。

完全由一群中年男组合的乐队,平均年龄估计直奔四十五去了。主唱坎爷敞怀的黑金外褂下是条男士四角内裤,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穿。最干瘦的吉他手穿了黑金旗袍,侧开叉露出四十多岁男人粗糙又干瘦的腿,戴着黑色圆片墨镜,一头枯长发很像武侠小说里的丐帮帮主。

何修还没从视觉震撼中反应过来,突然万籁俱寂,只有台下错落的呼吸声,而后台上金光迸射,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从四面八方爆发出来,台上台下的人同时蹦了起来。

“我像一盒名牌的香烟!”

“我塞进了穷人的口袋!”

“我像一只贪婪的耗子!”

“我被富人收养起来!”

“我像一个犯了戒的神仙!”

“我被老天踢了下来!”

粗陋的歌词冲刷着耳膜,场面如同大型聚众朝拜现场,那个穿着打扮足以被警察找谈话的男人站在舞台中心,用沙哑狂放的嗓子领唱,干瘦的吉他手随着音浪蹦着拨弦,所有人跟着一边嘶吼一边扭动。

“一群猪吧飞上了天!我的儿子被做成了金钱!”

“我被活活的逼成了个工人!我被活活的逼成了个商人!我被活活的逼成了个诗人!我被活活的逼成了个废人啊!”

汗味,烟味,场子里生锈的金属味,还有酒精的味道混在一起。何修被猛地震了一把,叶斯突然回头抓着他的胳膊,大吼,“跟着蹦!”

何修几乎下意识地跟着蹦了两下,叶斯抓得他有点疼,音浪冲击着耳膜,他反手抓住了叶斯的胳膊,边蹦边喊:“这!是!什么!玩!意!”

“人间!”叶斯大吼,“活人的狂欢!神仙!下凡好不好玩!”

何修说不出来一个好字,但他确实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他莫名跟着蹦了足足十分钟,还没喘口气,坎爷抬手在空中一捏,鼓手立刻起了新的鼓点。

全新的节奏,毫不逊色的狂浪,再一次掀翻人海。

“青——春啊!青!春!”

“你坐北朝南!听阳光普照!”

“青——春啊!青!春!”

“你三吹六哨!读时间如药!”

整个世界的疯狂和放纵中,唯有何修是安静的,他听着自己的呼吸,看着面前那个家伙热情全开地上蹦下跳,跟着吼他听不懂的歌词,黑发在灯光下蓬飞,无论五颜六色的光怎么晃,依旧漆黑如墨。

何修在这个场子里是最大的异类,但他却觉得心里越来越踏实,他下意识去攥了一把叶斯的胳膊,本来已经浪得快要起飞的叶斯立刻回头看他,冲他笑出一排好看的牙齿,“别绑着自己!蹦起来!跟我们蹦起来!”

全校都知道他恐同的叶斯,对一伙四十多岁半女装半果奔的农村摇滚爷们送出一个又一个飞吻,少年眼里张扬着明烈如日的快乐,那股快乐狠狠地砸着何修的认知,快要砸破了。

何修抓着叶斯猛地往上窜了窜,有什么东西从胸腔深处狂涌而上,他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就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啊——!”

叫声淹没在人群,何修抬手抹了一把鼻尖上沁出的汗,更用力地吼道:“啊——!!!”

叶斯笑着看他,在他耳边大喊,“啊!啊!!”

听不懂歌词的农村摇滚一首首不停歇而来,何修感觉自己喊得喉咙开始痛,两条腿蹦得快要抽筋的时候,坎爷突然停了下来。

“最后一首歌——”坎爷顿了顿,“安可青春,想玩的人可以上来。”

“我我我!”叶斯拨开人群两步冲上了台,眼睛里刻着生动的雀跃。

上辈子他看了数不清多少的现场,但被身体情况碍着,连蹦都克制,别提这么玩了。

电吉他手过来跟他击了个掌,叶斯提了提裤子。

台下的何修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在脑海里脑补了一万种叶斯突然跟坎爷一样脱下裤子的场面,熟悉洗脑的音浪再次席卷而来,在一片青春啊青春的呐喊中,叶斯站在有快两米高的舞台中央,背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张开双臂,像一只自在的鹰,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那道身影腾空的一瞬,何修心下猛地一顿,张口喊叶斯的名字,却没喊出声。

叶斯倒在了无数人举起的手上,几十只手同时高举过头顶,在他从头到脚各个部位胡乱撑着。人群中爆出一阵阵欢呼,叶斯放松地躺在人潮之上,被大家从头顶拨着往后传。

狂浪的音乐还在继续,何修回头,目光追随着那个躺着被大家在头顶运送的家伙,那个身影离他越来越远,快要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时又忽然拐了个弯。

离得那么远,何修还是很清楚地看见叶斯抬手往自己这边指了下,底下一堆压根彼此不认识的人特别懂事地把他往这边运。

一首歌到尾声,叶斯终于回到了何修眼前。

“同桌!”叶斯在大家举着的手上坐起来,又张开双臂,“接着我!”

何修下意识伸出了双手,底下的手撤了,那个家伙就砸进了他怀里。

两个男生撞在一起,最直白的反应就是疼,骨头磕骨头,没有谁好受。

但叶斯兴奋得根本顾不上来疼,他使劲搓了搓何修的肩膀,拽着他的手就把他往台上拖。

越往舞台中心靠,音浪声越仿佛淡去了,就只能听见自己疯狂的心跳。

何修被叶斯带着登上舞台,站在那数道刺眼的白光之间,才发现底下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而台上,台上也只有一人可见。

最后一曲青春已到尾声,坎爷对着麦克风吼了几句之后拎起立麦放到叶斯眼前,丐帮帮主摘下吉他朝叶斯这边一扔。

叶斯抬手接住,抱着吉他拨了几下。

完全不同的新鲜的节奏和音符嚣张地挤入旋律,底下的人更加疯狂,何修都不知道那帮人在疯狂什么,他静止在原地,看着叶斯拨弦。

叶斯拨了两下跟上节奏,鼓手给他推了一把劲,全场的音浪再次爆发。

叶斯突然扭头看着他,一脚踩在音箱上,拨着吉他侧头对着立麦唱完了青春的最后一段。

我愿做你的青春,一世狂浪一世疯,不拘时光踮脚看远方,牵手并肩绝不回头。

青春啊青春,人们啊人们。

音乐声骤停,叶斯指着何修,“做过什么后悔的事,从未。”

“强啊同桌。”叶斯骄傲地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