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水马龙,熙来攘往。
人流如梭的店铺前,一身赩炽的少女边随着队伍慢慢往前挪,边频频回头跟身后的人说话。
那赩炽实在惹眼,教过路人纷纷驻足,更教刚决定好的人凝眸再看她一眼,便越过她看向四周,以免她又被撞到。
原本无沉这反应,玉晚该注意到的。
奈何她排在他前面,不好一直回头盯着他,她就没能发现,只重新聊起包子口味。
“有雪里蕻哎,”玉晚问他,“你吃过雪里蕻馅儿的包子吗?”
无沉说:“吃过。”
玉晚说:“我也吃过,但不喜欢。”
或许是以前压抑得太狠,又或许是太想将自己的一切都分享给无沉,总之玉晚现在只要提到不喜欢或者不满意的就容易多话,大有要将敢爱敢恨这个必备标识烙在身上似的。
眼下便是,她嘀嘀咕咕地同无沉吐槽:“我当时咬第一口就觉得味道好怪,试了第二口还是很怪,就偷偷把剩下的都塞给照七师兄,幸好她不嫌弃。”末了没忘妖女式地踩一捧一,“素包还是豆腐的最好吃。”
尤其麻辣豆腐馅儿,光想想就要流口水。
说到这,眼看马上要排到自己,玉晚忙转过去,往前挪步子。
却是刚挪两步,就听背后无沉道:“那等下多要些豆腐的。”
玉晚便又扭头:“我和师父是都能吃辣啦,你能吗?”
无沉说:“能。”
听他语气平淡,俨然吃辣已是寻常,玉晚立刻认定他吃辣一定相当厉害。
孰料等包子送上桌,玉晚眼睁睁看着他才夹起包子咬两口,当即整个人都是一顿,白净的面孔瞬间泛开淡淡绯色,如雪中红梅,颇有些惊艳。
而随着面色泛红,他咀嚼的动作也停住,被辣到了。
眼尖地望见他眼里都蒙上层薄薄水雾,玉晚明白,他是真受不了这个辣味,否则不会失态至此。
但到底是头一次见他这不复寻常平和的模样,玉晚难免有点想笑。
原来他说的能就这种程度啊?
因先前排队时全要的米粥,刚店家送来的都是才出锅的,又烫又浓稠,即便放凉了也不太能解辣,玉晚起身去要了碗豆浆,用灵符降好温端给无沉:“这个能解辣,快喝。”
无沉在她去要豆浆的空当里已经吃完那个包子,此刻被辣得完全说不出话,只得点头以示谢意。
他双手接过豆浆,低头喝了大半碗,才勉强压住那股辣意。
然面颊和眼睛还是泛红,连带嘴唇也红上许多,额头和鼻尖更微微溢出汗来,直让玉晚顾不得寂归在场,连瞧好几眼,觉得他正应四个字,秀色可餐。
要不是师父在,她可能已经摸出手帕,装作要给他擦汗逗他了。
捏捏蠢蠢欲动的手指,玉晚问:“好点没?”
无沉说:“多……”
才一个字便停住,原来他声音也被辣到喑哑。
他只好哑着嗓子道了句失礼,将剩下的豆浆喝完,又偏过头用袖子挡着微微调整了下,如此虽嘴里仍有残留的辣意,但声音已差不多恢复正常,他这才把刚才只开头的谢道完,表明他已无大碍。
瞧他脸还有点发红,玉晚干脆又要了碗豆浆给他。
然后说:“早知你不太能吃辣,我就不要这么多豆腐的了。”
无沉摇头:“是我失策,我没想到这家店的辣味比一刹寺的饭食要重。”
玉晚道:“那你们饭食好清淡。”
无量寺的斋饭放辣的话,跟这家店差不多,比如旁边的师父刚才就吃得面不改色。
当然她自己也是面不改色。
真要她说,这种程度的辣味其实大多数人都能接受,且非常喜欢,否则先前排队的时候不会差点没能买到这最后几个豆腐包。
暗暗记下无沉偏好清淡,不太能吃辣的饮食习惯,玉晚让他不要再吃豆腐的,她刚才新要了不辣的馅儿,他可以吃那些。
无沉有点赧然。
即便是他少时最需要照顾的时候,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但他着实是吃不下这种辣,便双手合掌,愧疚道:“让照晚居士费心了。”
玉晚摆摆手:“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嘛。”
等新包子送上来,他们重新动筷,这下总算没人被辣到呛到。
吃完付钱,出了包子铺,玉晚问寂归:“师父,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寂归正待回答,忽然,他看向无沉,无沉恰巧也看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
仿佛凭此互相确定了什么,寂归道:“先出城。”
话落,玉晚也确定了。
肯定又有她这个花瓶无法感知的事情发生了。
具体是什么事,玉晚没问,只乖巧跟在寂归后面,无沉则在她左手边,三人共同而行。
说是行,实则寂归一挥袖,他们便出了城,来到与进城时相对的另一处城门外。
玉晚这下更确定了。
看来是大事,否则师父不会这么急切。
果然,才站稳,玉晚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很新鲜。
也很浓郁。
像刚刚结束一场厮杀。
抬眼,便见葱茏林木间,数具尸体或挂或倒,死亡姿态各不相同,但胸腔部分却非常一致的血肉模糊,被掏空了。
顺着淅淅沥沥的血迹望去,林间唯一立着的人本在抓着团血淋淋的疑似是心脏的物什往嘴里送,这会儿正停下动作,朝他们看过来。
玉晚眉梢微抬。
“是魔修?”她向无沉确认。
经过在荀家与魔气的近距离接触,以及无沉时不时的讲解,玉晚现在已经能大致分辨出寻常修士和魔修的区别。
譬如眼前这人,瞳仁赤红,指甲漆黑,这是非常明显的魔修特征,道修剑修等则基本不这样。
再来便是魔修大多嗜血成性,杀人如麻,喜怒无常举止癫狂,除非特意伪装,否则一般都很容易辨认。
玉晚忽然想起荀蜚。
也难怪荀蜚长那么大都没谁看出他的魔子血脉,那陌上少年郎的俊朗模样确实哪哪都跟魔不搭边。
“是炼虚期的魔修,”这时无沉应道,“你别靠近。”
玉晚一听炼虚期就知道,又到了师父要考校无沉的时候。
她境界是元婴期,无沉比她略高一点,是化神期,而炼虚刚好在化神之上。
难怪方才她没能感知出这魔修是何修为,敢情比她高两个大境界。
差得太多,无需寂归开口,玉晚很自觉地往师父身边挪了挪,准备看无沉怎么降妖伏魔。
毕竟无沉所修术法,以卍字诀为例,样样皆专克魔修。他光是站在原地念声佛号,就已经能对魔修造成伤害,所以乍看他在这炼虚期跟前是处于下风,不太可能打赢对方,实则对方不管从哪方面来讲都受制于他,他对付起来并不会过分吃力,甚而是轻松的。
对方显然也清楚这点。
更清楚观战的寂归一根手指就能将自己镇压。
这般双管齐下,见无沉近前,那魔修当即连还在淌血的心脏都不要了,随手一扔转身就跑,根本不敢应战。
无沉没追。
只起手一式卍字诀,金色卍字迎风即长,瞬息便到了魔修上方,才朝下压,就迫得对方连连呼痛,跑路速度都慢了。
没等魔修避开上方卍字,又有串持珠悄无声息地袭来。
持珠的珠数较少,像无沉这串仅有十八粒,与他颈上一百零八颗的挂珠比起来,显得十分小巧。
然而就是这样小巧的持珠,后发先至地拦在为躲避卍字的魔修的必经之路上,令得魔修几乎是自投罗网般直直撞到持珠,顿时好大一股白烟冒出,魔修也发出一声惨叫,竟是整个人被持珠蕴含的灵光正面照到,体内魔气全削弱了。
无沉手中印诀顺势变换,持珠顺应地往下一盖,卍字便印在魔修头顶,魔修再动弹不得。
降妖伏魔就此结束。
无沉收回持珠,带着魔修折返。
魔修被带到寂归面前,寂归仔细看了看,以指掐算。
算到中间,皱眉道:“此事不对。”
无沉道:“是有些不对。”
饶是不太懂的玉晚也迟疑道:“是说这里的魔修太多了?城里刚出一个半,这又冒出来一个?”
寂归颔首。
以往西天境内再偏远的地方也不见得能碰到魔修,然而这两日却频频出现不说,更有个尚未觉醒的魔子,让人情不自禁就要怀疑南山那边是否又有了什么针对无量寺的大动作。
毕竟距离上次无量寺与南山众魔在佛魔谷开战,已过去一千三百年之久,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南山恢复元气卷土重来。
寂归将剩下的算完,沉吟道:“看来我要回去一趟。”
倘若南山真的死灰复燃,他身为住持,须得提前带弟子们做好准备。
寂归都这么说了,无沉也提出告辞。
无沉此番入世才三年,期限未满,他打算去别的地方看看。
他道:“如果又遇上魔修,我会立即通知无量寺。”
寂归说好。
然后就带玉晚和魔修走。
玉晚走了几步,回头,无沉仍在原地目送。
见她回头,他合掌垂首,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玉晚动了动唇。
她想问无沉能不能也去无量寺,能不能再同行一段时间,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她收回目光,跟着寂归走。
终于,再走了段,透过逐渐变得萧疏的林木已看不到无沉了,玉晚停下脚步。
“师父。”她喊。
寂归驻足转身。
“师父,我不想回去,”她小声说,“我想跟无沉一起。”
“为何?”
“他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面对寂归,玉晚向来诚实。
但这次,她没坦白她对无沉生了情意,而是避重就轻地说无沉身上有一样东西,是她梦寐以求,从来没拥有过的。
她想多接触接触那东西。
寂归听罢,没说话,只凝视着她。
这一瞬,玉晚觉得她好像被师父看透了。
也是。
玉晚垂下头,想师父何等人物,又是何等眼界,什么看不出来。
只怕师父看出来了,根本不会同意——
“我虽收你为徒,但你到底修的太上忘情。”
寂归终于开口。
念珠一粒粒缓缓拨动,四周草木萧疏,恍若又回到初见那日,不过一面之缘,长者却答应带少女走。
——他能看得出来,她与西天,与须摩提,有着和与他截然相反的缘。
长者缓缓道:“太上忘情,首先有情,不为情累,方达忘情,乃成太上。”
“不论你想做什么,我这个当师父的,也只愿你此生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师父已经预料到某些事情,不然怎么能当师父!
以及雪里蕻就是雪菜,也叫腊菜【我不太喜欢【对女鹅这点仿我【不愧是我亲生的: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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