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沉收起青灯。
直到这时,灵力的传送终于停止,那朵心莲亦回归本尊。
感知到心莲的离开,玉晚立刻收回望向湖面的目光,转身看无沉。
虽不太明显,但玉晚仍看出他面色有些微的泛白,他心莲收得太晚了。
玉晚一下就心疼了。
她很小声地嘟囔:“让你收,你偏不收,这下好了吧,本来不用难受的。”
她本在自言自语,岂料无沉全听见了。
他便道:“嗯,怪我。”
没想到他会接话,玉晚一瞬闭嘴。
但闭了半息,就忍不住了,半是无奈半是气恼地说:“谁怪你了。”
明明该怪她自己,怎么耳根子就那么软,他说不用找镜子就真的没去找,不然哪里会用得到他的心莲。
以后可不能再这样。
玉晚想,就他这只知道顾别人,完全不顾自己的性子,保不准以后还要做出多少次类似的举动。
虽说修士的体质比凡人要强上许多倍,但只要没有飞升成仙,就终归还属于人的范畴,是人就会受伤,就会流血,就会死亡。
他不爱惜他自己的身体,她爱惜。
他要一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才好。
于是在须弥戒里一通翻找,找出梅七蕊给备的一种灵丹,玉晚举着递到无沉嘴边:“张嘴。”
无沉自然没张嘴。
不仅如此,他还身体后仰,避免碰到玉晚。
看他这动作,玉晚这才惊觉她气过头,没留意有点越线了。
她暗自懊恼。
明明她心里清楚,哪怕再想靠近,也绝不可以越线!
像他这样的人,她要是越线了……
无法言说的闷气一下消失无踪,玉晚收回灵丹,改口道:“手伸出来。”
无沉看着她,慢慢摊开手掌。
玉晚将灵丹放入他掌心。
她很小心地没碰到他。
然悬在腕下的那一圈佛珠里,有一粒随着动作不经意挨过他指尖,一触即离。
他指尖好似轻轻动了下。
“赶紧吃,”玉晚皱着眉说,“不要加重伤势。”
无沉看着手里的灵丹。
他一眼便看出,这灵丹专用治疗根基受损,正适合现在的他用。
他道了声多谢。
玉晚道:“谢什么,我还没谢你把心莲借我用。”说完又催,“快点疗伤。”
无沉说好。
玉晚便盯着他服下灵丹。
眼看他闭目开始疗伤,她这才拍拍裙子起身,出水榭去看师父打算怎么处置荀夫人一家。
毕竟荀少爷害的人实在太多,这其中不仅绝大部分经了荀夫人的手,荀家其他人也或多或少都沾了人命,这样天大的事,绝非荀少爷一个人死就能解决得了的。
果然,毫不避讳荀夫人在,寂归取出张传音符。
寥寥几句将荀家的事简单说清,寂归指尖一点,灵符霎时变作只小纸鹤,扇着翅膀飞向城主府。
——像这种说着是凡人城镇,实则修士占数并不算少的城池,不比那些凡世王朝里有专门的官署来负责城内大小事,而是一并由城主府来进行料理,也就是说,荀家的事,注定要被外人所知。
荀夫人显然也明白这点。
眼看纸鹤深入夜色,她整个人蓦然瘫软在地,搂着尸体的手都没力气了。
不多时,新的纸鹤从城主府的方向飞来,停在寂归面前。点开纸鹤,竟是城主亲自回信,说已经知晓,马上就到。
听见最后四字,荀夫人彻底不动了。
她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很快,荀家大门被敲响,城主府来人。
不知是通过传音镜看到水榭这里发生的事,还是因为有人守门,总之这敲门声让刚刚还安静的荀家立刻躁动了起来。
脚步声、说话声、呼喊声等接连不断地从各方传来,细听还有到处奔走喊夫人和少爷的。寂归便同荀夫人道:“夫人,还请与我前去迎接城主。”
荀夫人不吭声。
她呆呆坐着,眼里没有半分神采。
寂归只好道了声失礼,随即以灵力令荀夫人起身,荀少爷的尸体同样带上。
因无沉还未醒,寂归便让玉晚在此等候,等无沉醒了再去正堂找他。
玉晚应好。
目送寂归带那母子俩离开,玉晚转头问和她一样留下的人:“你不去吗?”
荀蜚说:“不去。”
玉晚说:“你就不怕你不在场,她又乱说话,把你也拉下水?”
荀蜚说:“无所谓。”少年神情淡淡,“反正我名声早坏了,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瞧出他是真的不在意,玉晚没再追问,换了个话题。
她问:“之前在门外的时候,你为什么看我?”她现在越来越直白了,对谁都不拐弯抹角,“是我长得像你认识的什么人吗?”
荀蜚顿了下。
他抬眸看她的脸,看得很仔细,却没叫玉晚觉得唐突。
她能感觉得出,他好像在辨认着什么。
待他一点点看完了,才说:“不是。”
玉晚说:“那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像深陷某种久远的回忆之中,少年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深幽。
但那深幽仅出现了极为短暂的一刹,没等玉晚发觉,就悄无声息地消散了去,从没出现过一样。
甚至荀蜚自己也没察觉。
他只想了想,给出个还算能说得过去的答案。
“可能是因为,我看你有点面善吧。”
“哎?”
“你看起来就是个好人。”
“……谢谢?”
玉晚有点茫然。
敢情还真是因为觉得她善良啊?
荀蜚笑了下。
这一笑月明星稀,月光映入他眼底,在那暗沉夜色里铺开一片素华。
他笑着道:“不必谢。”
对话到这里再进行不下去,玉晚干脆回到水榭,在不会打扰到无沉的地方坐下。
荀蜚没进来。
但也没走,他在湖边半蹲着,捡起一截不知是树枝还是石头的什么东西握着,眼睛则看向空中,遥望明月。
一时安然。
直等片刻后,无沉醒来,才打破这份安然。
玉晚问:“感觉怎么样?”
无沉说:“没事了。”
玉晚不信。
她上上下下地看他:“真没事?”
无沉说:“我岂会骗你。”
玉晚便信了。
不妄语乃五戒之一,他确实不会说假话。
她嗯了声,说:“好了就好。”
无沉之前虽一直在疗伤,但仍留有一丝灵识关注外界,因此也没问这里怎么只剩他们三个,他同玉晚低语一句,便打开寂归留下的屏障,去到荀蜚身旁。
荀蜚仍在蹲着。
哪怕无沉喊他施主,他也没起身,就那么懒懒抬眼:“首座有话要说?”
无沉说是。
荀蜚这才起身:“请讲。”
无沉道:“荀家要倒了。”
荀蜚说:“嗯。”
无沉问:“你可愿随我离开这里?”
荀蜚微微挑了下眉。
倒没看出来,一刹寺的首座会是这样的热心肠。
旋即摇头拒绝:“不行。”没等无沉发问,他主动解释道,“我在找一个人。”
“找谁?”
“不知道。”
少年摩挲着手里那截东西。
他转头望向南方。
“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起,我就经常做一个梦,梦里有人一直在等我。”他淡淡道,“我得找到那个人。”
无沉循着他的目光看向南方。
南方即南山——
群魔乱舞之地。
果然如此。
无沉看回荀蜚,眼里隐有打量之意。
荀蜚这时也收回目光,迎上无沉眼神,当即便是一笑。
仿佛忽然就达成了什么心照不宣,荀蜚笑着道:“首座放心好了……在找到那个人之前,我不会越界。”
无沉道:“找到之后呢?”
荀蜚道:“那就更不会了。”
明明荀蜚也没对天道起誓,偏生无沉信他的话。
无沉合掌道:“愿施主早日寻到梦中人。”
荀蜚道:“承首座吉言。”
荀蜚握着那截东西走了。
玉晚从水榭里出来,问无沉:“你就不怕他骗你吗?”
无沉说:“不怕。”
他看着远处那与黑夜渐渐融为一体的身影,道:“之前一直没与你说,魔气虽是出自那位女施主,但其实荀家还有一个人,也身怀魔气。”
这指向很显而易见。
玉晚便说:“是荀蜚?”
无沉颔首。
“他乃魔子,只尚未觉醒血脉。”
“魔子?”
玉晚倒听过这个。
据闻天生魔子,一旦血脉觉醒,日后必成大魔。
所谓大魔,乃扛过雷劫飞升上界者,寻常仙家碰见了都绕道走,因为根本打不过。
更甚者,数百年前的上界曾爆发过一次大战,当时数位大魔对战众仙家,后者死了不知多少,足见大魔杀伤力之强。
“不过荀蜚施主有一颗难得的佛心,所以他不会骗我。”
无沉道:“若非佛心,他不会降生于此。”
魔修于西天乃大忌,似魔子这等,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个魔物会降生在须摩提——
可荀蜚生在了须摩提。
这俨然已经不能拿过往经验来进行判断。
玉晚道:“师父知道魔子的事吗?”
无沉道:“上人必然是知道的。”
兴许见荀蜚第一面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了。
只荀蜚生在须摩提,又血脉未觉醒,便不准备现在就管。
玉晚听着,突然明白,师父肯定早就知道荀家是怎么一回事。
之所以不说,应当是存了考较她和无沉的心思,当然主要是考无沉,否则再厉害的怨魂厉鬼,以师父的能力随手就超度了,什么魔子也直接就能镇压,何须等到现在。
玉晚便同无沉说:“师父在考你呢。”
无沉说:“我知道。”
玉晚说:“师父也考了我。你觉得我表现怎么样?”
无沉道:“你此前从未接触过魔修,没有经验,略显青涩,日后慢慢接触多了便好。”
玉晚皱皱鼻子:“一句夸我的都没有啊。”
无沉默然。
他说的都是实话。
难不成她想听假话?
便想了想,终于加了句:“整体表现虽有些不足,但还算尚可。”
“……”
玉晚看着他,不说话。
这意思是他夸的还不够。
无沉只好又加了句:“未来可期。”
“……”
玉晚还是不说话。
无沉便再道:“你如今暂且没有灵力,等你灵力恢复,或许会比我厉害。”
“……”
这次玉晚终于撑不住了。
她一下笑开来,前仰后合,石榴花都掉了。
无沉伸手接住石榴花。
他不好替她簪上,便握着花,等她笑完。
等着等着,他不自觉眼眸微弯,也露出点浅浅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逗他的时候觉得他反应好可爱,所以就很开心
然后他看着她开心,莫名【x】就也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