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晗把信随手一丢,抬眼看着穆有归,“地府小鬼捉弄人,你们处理不了吗?”
穆有归冷汗涟涟,点头哈腰地说道:“我亲自查看过,李强国周身与卧室皆无鬼气,可他每逢夜间惊恐悚然,不似作假。这事虽小,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已经传到阎王老大耳朵里了,再不解决掉,我今年的KPI是没得救了,求求纪老板替幽府下场吧。”
纪晗喝了口水,喔了一声。
穆有归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好亮出底牌,“既然这事是苦主和幽府两头求您,好处的话,您从苦主那里收一份,幽府这头自然也会付一份,您看怎么样?”
纪晗闻言眼睛一亮,从背后变出一个大葫芦来。这葫芦通体青白,有如玉铸,有成年男子上半身那么大,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账。想来纪晗大梦醒来不过数十年而已,记的账倒是笔笔条条,繁而有序。
木屋里安静了片刻,穆有归神色复杂,旁边的凤凰则一脸仰慕,俩人一起看着纪晗在葫芦上又记了两笔,而后把葫芦往身后一变,满目欣然地笑道:“暂时成交了,要不要抬价,等我去李强国家看看再说。”
穆有归听了这话下意识脑壳痛,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说道:“这案子现在被阎王老大看着,我实在是急,所以还请了另一位大佬。你们二人联手,肯定费不了您多大力气。”
正起身往外走的纪晗闻言回过头,有些不满地说道:“幽府现在穷成这样了吗,怕我抬价?”
“不不不。”穆有归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脑门,说道:“您确实能打,但这事的棘手之处在于找不到那个作乱者。我请的这位高人身怀珍宝无数,也许会有让那东西显形的法子。等那东西显形,您再下场不迟。”
“珍宝无数?”纪晗挑挑眉,转而又笑了,眼中精光毕显,“我天天窝在这幽虚境外的一亩三分地打游戏,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既然是个有钱人,那得发展来做做朋友。”
穆有归没接话茬,等纪晗转过身去往外走,他才嫌弃地撇了下嘴。
纪晗不用回头都知道身后的人什么表情。说来天界地府都对他点头哈腰,那是因为他天生就有日天日地的能耐,这群人平日里捧着他求着他,但也在背后讲他矫情又抠门,如无万分紧要事,也自然不会来求。
这些背后的头头道道他心里很清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些矛盾,只好把自己出山的价格一抬再抬,报复那些背后讲他的小人。
李强国住在十八环开外的普通居民楼里,顶楼,无电梯。上楼的这会功夫,纪晗又给幽府多记了一笔膝盖折损费。
房子不大,但结构复杂,六七十平愣是做出了三居两卫一厅,每间卧室都小得可以。最惨的是平时闲置的客房,摆了一张床,人进去就挤在床和墙中间,得侧着身子才能站稳。
这家里到处都堆着生活杂物,清高的凤凰站在客厅不愿意进来,只有狗子跟着纪晗里里外外走了一圈。这会李强国的媳妇带儿子去上画画班了,就只有李强国一个人在家。男人有些拘谨地站在狭小的客厅,等纪晗出来了,先是涨红脸夸奖了一番纪老板的颜值,而后才哆哆嗦嗦地问,“老板,有什么吗?”
纪晗踏入人间界就自动变成了正常的短发,穿着一身亚麻质地的汗衫和裤子,很佛系。他摇摇头说道:“你家烟火气太足了,你儿子应该是个有福的命,你们两股阳刚气镇宅,除非惹了鬼神,不然这屋里不大可能进来什么东西。”
李强国闻言松了口气,转瞬又愁起来,坐进皮面开裂的沙发里唉声叹气,“那可怎么办,我夜夜睡不着,吓得魂不守舍,再这样下去我命都要交代喽。”
纪晗没说话,他站在原地打量着沙发里的男人。
四十八岁的年纪,秃顶,高大但有些驼背。他在家穿着身土橘色家居服,跟北方硬汉的气质格格不入。
纪晗抬腕看了眼手表,晚上七点钟了,穆有归说的那位大佬就是七点左右到。
他手腕还没放下,门就被敲响了。
李强国站起来,“老板您先坐下喝口茶,我去看看是谁。”
于是纪晗就不客气地坐下了,即使是旧得掉渣的沙发,他也依旧坐出了一股子莲花宝座的架势。外面开门,身边安静的狗子突然动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方向。
“你怎么了?”纪晗拍拍它的头,低眸笑问,“幽府到底请了什么大佬来,能入你的眼。”
这狗虽然不能化形,但骄傲得很,除了纪晗谁的帐都不买,就连凤凰都不怎么愿意搭理。像今天这样听见声音就自觉看过去,还是头一遭。
李强国迎进来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浅灰色衬衫深色长裤,剪裁妥帖,材质上乘,根据纪晗对人间界审美的粗浅了解,算是有点品味。男人刀锋眉浓墨眼,面部线条英气硬朗,自带一身正气,跟纪老板这种从头到脚都散发着矜贵的矫情鬼不是一路货色。
纪晗只一打眼,就想明白了这人为什么身怀珍宝无数。
这人跟他一样,生来即化人,看不出原身究竟是神是鬼是精是怪。但他有一身功德,命盘里有金龙祥瑞,亦有凤凰彩霞,有太阳烛照的灼热,也生着太阴幽荧的平和,大到远古大兽,小到草木虫蛇,无论是凶是吉,都曾给他分过功德。不仅天地通吃,而且是大小通吃、黑白通吃,简直就是三界里一朵神见神爱、鬼见鬼喜、人见了也想要亲一口的交际花。
纪晗眼睛亮了,“这位朋友一表人才,敢问姓名?”
男人看着纪晗愣了一愣,眉宇间的硬朗严肃消失了多半,友好地伸出手,“纪老板,我叫绍原。”
凤凰在旁边斜着眼睛偷偷瞟,他肯赌十包练实,纪晗不会握手。但他赌错了,那个男人伸手等待了也就两秒钟,在气氛变得尴尬之前又突然缩回了手,很自如地弯腰摸了一把蹲在纪晗身边的狗,笑道:“它很漂亮。”
也是怪了,狗子竟然没把他的手咬掉。
纪晗瞥眼,“这是我的狗,是只哈士奇。”
“狗?”绍原顿了顿,看着狗子的眼神有些复杂。但他掩饰得好,转瞬又挪开视线,看向李强国,拾起公事公办的严肃面孔。
“您好,我是纪老板请来的帮手,我叫绍原。李先生,您的基本情况我们已经有所了解,不如您坐下来跟我们好好聊聊,说一些细节。”
李强国又在茶几上添了一杯茶,请二位大佬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把苦楚倾数道来。
“这八年来我陆陆续续请了各路神通,被坑了不少钱,也碰上过几个真正的高人,但都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可我每天晚上都有如被鬼缠身,我媳妇说我在床上睡得很正常,但我梦里却真的如同被鬼扼喉,难以挣脱。”
凤凰开口道:“鬼压床吧。压床鬼通常来得快去得快,看你好欺负的话,第二天晚上还来。你白天请高人来看,是看不出什么的。”
李强国摇摇头,惨兮兮地说道:“我请过各种高人在我家过夜,也没看出什么。而且还遇到过神棍骗子,没有本事不说,还试图拐我媳妇,被我拿擀面杖打了出去。”
纪晗开口,“哈哈。”
李强国一口气在胸口梗住,脸憋红了,“纪老板,在下说的是心酸事,您怎么能当着我面取笑呢?”
纪晗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在叫我的狗。”
众人沉默,纪晗低头看着身边的狗子,拍拍它的头,温柔说道:“哈哈,你去闻闻这家伙,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哈哈神色有些恹恹,明显不愿意做这差事,但它向来听纪晗的话,也只能慢慢吞吞地站起来朝李强国走去。纪晗头一偏,发现绍原看着哈哈背影的眼神有些悲悯。
他挑眉问道:“你这眼神是想表达什么?”
绍原想了想,问道:“你给它取的名字,草率了些。”
纪晗理所当然地说道:“它看不出命格,长相像是一只哈士奇,不叫哈哈叫什么?”
绍原垂眼静默两秒,低声道:“既然看不出命格所属,为什么断言它是条狗呢?你看,它不愿意闻东西,也不像狗一样咧着嘴吐舌头,我觉得它未必是狗。”
旁边的凤凰脸上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偷偷瞟自己老板的神色,果然见纪晗表情有些烦,很不客气地揉了揉耳朵,扭头对他说道:“给幽府再记上一笔,那个什么,耳根子清净费。”
绍原,“……”
男人脾气好,听出纪晗话里有话也没发怒,转头朝狗子看去。狗子绕着李强国的凳子走了两圈,冲主人摇了摇头。
李强国脸彻底垮了,“这要如何是好,天又黑了,我……”
他话只说了一半就扭头看着窗外黑黢黢的天空,喉结一动一动,眼中是货真价实的恐惧。
八年来,这个男人夜夜被“鬼”缠身,无人相信,拜神拜佛拜鬼都无计可施。这案子说起来滑稽荒唐,但苦主本人已经苦不堪言,几乎要崩溃。
绍原手伸进裤兜里摸了摸,而后说道:“今晚我和纪老板都留下,你照常睡觉,我有一个法宝,待你入睡之后,我可以用那法宝看清楚缠住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到时候再请纪老板出手捉拿。”
绍原回过头来看着纪晗,“纪老板,可以吗?”
纪晗眼睛盯在男人的裤兜上,刚才没发现,这裤子看起来平常,但裤兜里却有一方结界,结界里面是什么看不见,想来装着无穷的宝物。
于是纪晗笑了,充满激情地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缩成钥匙链那么大小的葫芦,在掌心里搓了搓,点头道:“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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