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小猫恢复得很好, 精神头不错, 他们带它回家的时候,居然已经可以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动了。
照顾小猫很麻烦费事,他们又折腾到大半夜, 才把猫窝勉强整理好,然后教小猫上厕所。因为还是小奶猫, 所以要隔几个小时喂一次奶,还要刺激排便。
云秋明天还要上学, 萧问水打了个电话,然后告诉他:“去睡吧,一会儿我叫专人过来照顾, 可以吗?是你见过的护理师, 给萧小狼送过犬奶的人。”
他怕云秋因为家里来了陌生人而感到局促不安。
云秋一听是自己认识的人,立刻就放下了心来。他去洗漱了,然后打开房门, 让萧小狼进来陪自己睡觉, 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照顾小猫的萧问水,忽而又停下了动作。
云秋说:“要不,你也去睡觉吧。”
这个小房子里是有客室的, 虽然云秋没有进去过,觉得里面阴沉沉的吓人,不过当时打扫卫生时,还是仔细打理过的,被子也换上了。罗炎在他这里睡过一两次午觉, 虽然可能不大舒服,但是睡人至少没有很大的问题。
云秋给萧问水找来了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品,虽然都是楼下小超市买的。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家里应该备用这些东西,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客人会过来。他们一群同学约好了,放寒假之后要挨个上门吃火锅,在每个人家里都住上一晚。
他把这些东西递给萧问水的时候,萧问水有点受宠若惊,像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云秋没管这么多,他把东西塞到萧问水怀里,啪嗒啪嗒地就跑了回去,关上房门,开始睡觉。
云秋睡得不太踏实,半梦半醒间,他依稀能听见护理师上门的声音,萧问水压低声音跟对方说话,之后就是他关上浴室门,洗漱的时候。又过了很大一会儿,云秋听见隔壁客房的门被打开了,可是萧问水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他在他门前逗留了一会儿,而后才进门,关上灯。
云秋的上学时间是早晨六点半,第二天萧问水醒来的时候,云秋已经走了。
他们请来的护理师来去无踪,完全不打扰主人的日常生活。这只小猫大概两周半,但是发育严重不足,正常的粮食完全无法下口,只有继续喂奶。
而萧问水几乎住在了这里。云秋上下班时,他去接送,顺带着回家后看看猫、遛遛狗,然后给他做饭,两个人坐下来一起吃。
云秋写作业的时候,萧问水会主动凑过来给他讲题。空闲下来的时候,他也会给他将一些绘画方面的表达概念。一来二去又到了深夜,云秋心软,不好开口赶他走,他就这样住了下来。
直到有一天,罗炎上门取落在云秋书包里的作业本,而撞见开门的萧问水后,云秋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不会跟人打交道,更不会说客套话,尤其面对着萧问水的时候,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送客,只是磕磕巴巴地问他,是不是应该回去治疗了。
特效药正在起作用,Susan说的两周观察期实际上还没有到,萧问水的身体机能维持在一个稳定的状态。既然已经开始吃特效药,那么久不必再继续之前的化疗了。
萧问水似乎也知道了,像现在这样留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说:“是的。”
又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我留在这里,是……有点打扰你学习,对不起,云秋。”
云秋局促不安地抓着一角,小声说:“你不要道歉嘛。”
萧问水说:“那我还可以去蛋糕店里找你吗?”
云秋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告诉他:“你过来,我可以给你送优惠券,有很多优惠券,而且你要是想喝奶茶,我们老板娘说,可以不收钱的。你也可以继续来看萧小狼和萧小猫。”
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总感觉不太对,等萧问水走了之后,云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如果要跟“萧小狼”对应起来,狸花猫的名字应该叫“萧小虎”才对,可是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太美丽,给女孩子猫咪用好像不太合适。
他这么想着,过了好久才想起去阳台看一看。七层楼的距离,萧问水走得很快,云秋趴到阳台上去看的时候,他的车已经开走了。
这好像是他遇到过的,最漫长的追求。可是云秋还没有决定要不要跟他重新在一起。
他想问他,如果只是生病脾气不好的话,为什么之前会不要他。
十五岁的萧问水在自由和云秋之间,选择了云秋,那么为什么,二十三岁的萧问水会选择丢开他呢?
这些事情中有种种不合理之处,萧问水的变化也让他茫然无措。尽管他是一个记吃不记打的孩子,可是被打过的次数多了,照样会学会瑟缩与怀疑。
他觉得和萧问水在一起很好,可是一个人生活也好,他觉得,大约前者的那种幸福,是他不应该拥有的。他手中能够掌握的,也仅仅只有独自一人的幸福和快乐。
揣着这些疑惑和不解,云秋迎来了他作为艺术生的第一个期末考试。十五周的时候,他已经提前考完了所有学科,然后进行为期一个半月的寒假集训。
在这期间,萧问水经常来找他。云秋有时候见他,有时候不见。
有时候是因为想见他,所以会等待他,又有时候觉得,自己这样贪婪不定的行为是很坏的,吊着自己,还吊着萧问水,所以他们两个再见不合适。就这样周而复始,断断续续的,两个人每周大概会碰到两三次。
云秋明显感觉到,萧问水的时间好像多了很多。他上次从白樾那里听说了,他不再管理公司的事情,他好像变得每天到晚只有“来见他”这一件事可做一样。
不过这种感觉,云秋也不太确定。萧问水和以前表现得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对待他更加温和,更加听取他的意见。他不再命令式地跟他说话,而是很小心地拿捏着说话的分寸,似乎是怕自己出口伤人。
这个样子的萧问水看上去很好欺负,可是云秋不愿意欺负他。
特效药的第一次试用结果出来了,萧问水体内各项指标稳住了两个星期更长的时间。十四天内,他没有出现急性的血液病变和病理反应,直到第十五天的时候,才重新开始出现淡淡的皮下出血和低烧。但是这样的程度已经比之前好上了不少。
Susan刷刷地写着总结,有点高兴地对他说:“老萧,还有希望的,这只是我给你配的最低浓度第一梯度的药,能维持这么长时间,是个好现象。”
萧问水也跟着高兴了起来,几乎被她说的话鼓舞了,他说:“好,我再撑两年,撑到云秋上大学。”
Susan继续说着,像鼓励一个小朋友那样告诉他:“你想想啊,两年,两年你做成了世界第一例大范围基因修改,两年后就算没有配型,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办法呢?那天云秋的主治医生就跟我说,理论上存在全身细胞基因修改和全身换血的治疗方法,看起来是天方夜谭对不对?可是小秋那么难的手术我们也做过来了,一定有办法的。”
萧问水轻声说:“好。以前是我做错了,我不应该那样自大地对小秋,我以为我快死了。”
Susan知道他喜欢聊一聊云秋的话题,于是就顺着他的话说:“对呀,而且你如果全部坦白告诉小秋的话,认真跟他道歉,他一定会原谅你的。他是那么好的孩子。”
萧问水深吸一口气,还是那副淡漠从容的样子,只是眼睛又红了起来。他点点头,说:“他特别好,他是我一生中最好的宝贝。”
Susan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把编辑医疗报告发送给医生和萧寻秋。这样子酷似之前萧问水要求医生对云秋做的那样;不过萧问水浑然不知。
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他的状况不正常,只有见到云秋时,他才是正常的。
Susan在报告中写道:“问水现在的状况已经步入了一个消极的阶段,也是大部分慢性病患者或者绝症患者通常会面临的抑郁、沮丧情绪。一般人对于自己可能无法治愈的绝症时,会出现神经质的自我激励,也会出现抑郁性的消沉低谷,并且会经常在这几种状态中反复切换。人也容易变得懒怠、尖刻、喜怒无常,甚至连最亲近的家人都无法忍受。目前来说,问水在情绪方面倒是比较稳定,他唯一的改变就是除了见云秋之外,找不到对生活中其他事情的追逐意义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由于预测算法,问水对自己的‘死’的观念似乎特别是根深蒂固,他现在是能活一天是一天,能能见一面就是一面的状态,这种状态迟早会损害他的身体和心里的健康。万一哪天云秋不理他,跟他生气了,他会再次崩溃,只等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邵医生:你的意思是?】
【Susan:解铃还需系铃人,我觉得,是时候告诉云秋了,只有云秋才能让问水振作起来,只要他——】
她因为误触,而将还没有编写完成的一条信息发出去。但是很快,她看见医生那边迅速地发送了一大串话过来。
【邵医生:我不同意。】
【邵医生:我理解萧老板是你的朋友,但是小秋也是我带大的,和我的孩子一样。我希望他现在的自由是真正的自由,而不是给谁续命用的工具。】
【邵医生:而且,小秋自己会非常难过,这才是最重要的。他是个心软的孩子,也因为心软,所以更容易被伤害。】
Susan盯着手机屏幕几秒过后,叹了口气。
她发送:“好吧,你是对的。”文字消息过去之后,关掉了手机,走到一边的医疗车中,打算给萧问水输一针营养剂——他最近胃口仍然不好,已经表现出了低钾的症状。
然而,还没等她来得及起身,他就听见了身后的萧问水猛然一阵剧烈的咳嗽——短短几秒时间内,咳嗽已经引发了呼吸痉挛,连带着和之前一样恶心干呕起来。
“老萧,老萧?”Susan赶紧冲过去,扶着萧问水给他换了姿势,让他呼吸通畅。这一刹那,沉寂了两周没有上涌的疼痛突然排山倒海而来,直接让他痛得失声了。
他仍然在咳嗽。上次胃出血本来就没养好,现在收到刺激后伤口再度崩裂,磕一次就是一口血,后面再是血沫子。
很久之后,萧问水的呼吸声才慢慢地平息,他半跪在地上,看着满手满身的猩红血迹,眼神暗沉。
Susan赶紧说:“没事的,没事的,是我的药没给你续上,有效期过了,这就是和你以前发作一样的程度,只不过现在胃伤还没养好……”
但是她话没说完,萧问水已经重重一拳砸在了旁边的办公桌上,沉沉爆发的一声响,随之而来的是压抑着的嘶哑低泣,仿佛野兽嘶吼,让人听之不由得沉默。
低哑的吼声之后,是压抑到极致的低泣。
他哽咽着说:“我想看着他上大学……”
“我想好好地和他在一起,我想,和他白头到老……”
Susan说:“会的,会的。老萧,你想,云秋也会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