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秋这个星期跟温存锐出去玩了两次, 每一次都玩得乐颠颠的回来, 几乎可以说是乐不思蜀。然而,他的学习进度一次也没有落下。上次的事情让他记了仇,偶尔萧寻秋和医生想要管管他, 又或者因为云秋不跟他们一起玩时感到酸溜溜的时候,云秋就会搬出他的考试成绩和已经改正过的作业噎他们:“我都做好啦!可以出去玩!你们大人的工作不完成, 就不要整天想着跟我玩啦,我也是很烦的。我可忙啦。”
医生盯着他一头泛黄的粉毛发愁,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小孩居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学来了时下年轻人中流行的所有东西,染发和戴耳饰就不说了,连穿衣服的风格都变得奇奇怪怪起来——也不是说不好看吧, 但医生还是把人叫过去, 认认真真地敲了一记警钟:“小秋,你可以烫发染发打扮漂亮一点,这样你还是一个好小秋, 但是文身抽烟喝酒泡吧!这些都不许!”
云秋捋着怀里小熊的耳朵, 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着医生:“文身疼,抽烟呛人,泡吧好吵, 你说的我都试过了,也不是什么很吓人的东西嘛。”
医生:“……”
这些云秋真的都试过。他看见温存锐的朋友里有人纹身,很酷很好看,于是问温存锐那个要怎么弄。
温存锐说:“要用针蘸上墨在你身上刺出花纹,会很疼的, 而且文上去之后一般来说都洗不掉,所以说这是基本不可以重来一次的事情,如果不是特别特别特别想,我不是很建议哦。如果你真的特别特别特别想,那我就带你去看看。”
云秋就拽着他说:“看看,看看。”
云秋都想好了,想要在身上纹一只小熊,还想要纹一朵喇叭花。然而他跟着温存锐去了纹身店后,很快就被几个鬼哭狼嚎怕疼的例子和洗纹身的例子吓退了。
反而是温存锐问他:“你这么喜欢小熊,想要把它纹在身上,我懂了,可是喇叭花是怎么回事呢?”
云秋就扭扭捏捏的,也不愿意跟他说,好半天之后等没了人,这才悄悄地靠近温存锐的耳边,小声告诉他:“大哥哥这么叫我的,只这么叫我一个人,不这么叫其他人的。”
温存锐就笑着说:“哦,原来是这样,那我帮你保密。”
抽烟,云秋也试了一下,被呛出了眼泪。他试的时候温存锐别的朋友也在场,撺掇他多吸几口,说“习惯了就好”,被温存锐拦了下来:“这又不是什么好习惯,抽烟伤身体,要提神还不如喝咖啡,这个试试就好,不要学了。”
云秋有点迷茫:“可是抽烟很酷,我看过大哥哥抽烟,他抽烟的样子很好看。”
温存锐又说:“那是他长得好看,抽烟这种没有任何技术难度的事情一点都不酷,你要像萧先生那样做一点有难度的事情,比如说开个公司玩玩什么的,那才叫酷,懂不懂?”
云秋就说:“哦。”
至于喝酒,他上次试过了,并不好喝。而泡吧的话,云秋本能地有点畏惧那样人多且吵嚷的环境,看谁都像是要拐他的黑土狼,所以也不喜欢。
他渐渐地,像是温存锐之前说过的一样,什么都接触过了、尝试之后,渐渐知道了自己真正的喜好,而不是被局限于十八年来那个方寸小家,他只能在他们给他的东西中进行挑选。他知道了自己喜欢听哪一类型的歌,喜欢什么式样的衣服和鞋子——他爱上了利落的短装和漂亮的短靴,也开始在手上逮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比如戒指,比如手环,一开始他把自己弄得花里胡哨,后面也渐渐地知道什么叫审美和搭配,开始形成自己的穿衣风格。
这天他又跑出去玩,回来被医生逮住教训无果后,反而呛声医生说:“你是个土老帽,不要来管我。”差点把医生气得吐血。
萧寻秋也感到有点忧虑,这样“不太听话”的云秋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为此,他还跟萧问水发短信说了说,但是萧问水没说什么,只是说随云秋的便,只要出门玩不要受伤就可以。
可是云秋出去玩了几天之后,反而回来问医生:“可是为什么我出去玩,你们都要管我,只有大哥哥不管我啊?”
医生还以为这小孩高兴萧问水不管他,意思是向他们夸赞萧问水的好。结果没想到,晚上云秋又忸忸怩怩地说:“我不想给大哥哥发报告了,打字手好痛哦。”
“你一天打多少字?这就手痛了?”医生又批评他,又觉得这个小孩一天到晚奇奇怪怪的,顺手就跟萧问水告了一状:【云秋说手痛,又开始发嗲,说不想写发报告。】
萧问水说:【你问他,是不是想打电话给我。】
这条消息到来的同时,云秋立刻就说:“可是我嘴巴不痛。我可以给他打电话。”
医生奇怪道:“你还真像先生肚子里蛔虫似的,先生这边一问,你就说了。”
云秋大声说:“那他也是蛔虫!我们都是蛔虫!”
云秋很快拨通了萧问水的电话,很乖地说:“喂,是大哥哥吗?”
萧问水说:“嗯。”
云秋说:“你这个星期给我发短信了,可是还没有跟我打电话。而且有好几次我给你发短信,你没有回复我。”
萧问水继续说:“嗯。”
云秋又继续批评他:“医生和哥哥都在管我,只有你没有管我,还有你不许说“嗯”了。”
萧问水顿了一会儿,说:“那要我怎么管你呢?”
这个问题把云秋自己也难住了。他今天胡闹撒娇,无非是想在萧问水这里现一现,博得一点关注,可是萧问水如果真的管住他了,他又不乐意。
正在想的时候,他听见萧问水问:“你每天这样跑去玩,学习顾得上吗?”
云秋立刻说:“顾得上的!作业都写完了,我这个星期考了两个一百五十分的数学试卷,老师都说我很厉害很乖了,可以出去玩,我才出去玩的。你又冤枉我。”
这些事情其实他但都跟萧问水在短信里说过了。
萧问水说:“哦,作业都写完了,考了两个一百五十分,其他几张试卷呢?”
云秋一下子变得灰溜溜起来:“化学课一百一十分,语文只有五十九分,可是老师说是因为我看的书不多,积累不够的原因,他给我安排的阅读任务我也完成了。”
萧问水又说:“哦,都完成了,那预习呢?”
云秋硬着头皮说:“都做了。”
萧问水问:“温故而知新,复习呢?”
云秋傻了。
萧问水又说:“预习复习做了也还不够,错题归纳也要做,归纳完毕之后要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你试过自己举一反三没有?”
云秋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也忘了这通电话打过去是想冲萧问水撒娇的,他被他问懵了:“我,我……”
萧问水慢条斯理地,最后给了他一记重击:“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好像已经一路满分了吧,说起来,59分是及格线吗?110分算不算优分线?哦,我不怎么了解过你们的这些线……”
云秋快哭了:“大,大哥哥,你不要说了。”
萧问水又慢悠悠地问他:“那还出去玩吗?”
云秋不敢说话了,好半天后,他挣扎着说:“不,不去了。”
萧问水那边静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笑了:“骗你的,去玩吧。”
云秋一惊,“咦”了一声。
萧问水凉凉地问:“不是让我管你吗?你是不是有点儿欠,过舒服了还想人管?”
云秋有点委屈地低下头,小声说:“可是我想给你打电话嘛。”
萧问水没说话了。
云秋又说:“可是我想你了嘛,我不给你打电话,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你,这样你才能记得想我。”
萧问水说:“假的,既然想我,周末也不见我。”
云秋有点着急起来,他有点想解释,因为温存锐再过一个星期就要去外地赶通告了,他和他玩的时间一下子就变得很短,所以要先把和萧问水的会面放一放;可是现在,他突然又不那么确定了,因为感觉萧问水好像也要背着他偷偷出差的样子。
云秋有点难过起来:“那你这周来接我吧。”
萧问水又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说:“我还是骗你的,我知道你想我是真的,去玩吧。跟我在一起是不太好玩。”
云秋更加焦急了,短短几个字好像刺伤了他,让他看见萧问水承认退一步的样子,而这种模样让他有一点微微的难过。他大声对着电话嚷嚷道:“好玩的!不许你这么说!好玩的!”
“好了,不要闹,云秋,我要开会了,先挂了。”萧问水说,“出门注意安全。”
电话“嘟——”的一声,挂断了。
云秋继续无意识地抠弄着收音孔,好半天后,才把手机放下来。他把眼睛低垂下去,像一只沮丧的小动物。
“大哥哥每次都挂我的电话,偶尔也应该让我挂一挂嘛。”
医生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又说了点甜言蜜语夸他,终于把这个小朋友哄好了。
一城之隔的办公区。
萧问水挂断电话,从落地窗前背过身来,示意Susan继续:“来吧。”
Susan推着输液架子,俯身给他手上栓橡皮筋,皮肤紧绷之后,缓慢推着输液针刺入。她说:“你流鼻血和表皮出血是因为血小板太低了,给你定期输血小板会好很多,但是不能太频繁。”
萧问水说:“好,你安排就是了。”
Susan动作顿了顿,问他:“云秋知道了?”
萧问水说:“没,他只看到我在流鼻血,还问我要不要帮忙掐虎口和找药。”
Susan叹了口气:“不知道也好。”
她松开橡胶带,放进输液车旁边的小箱子里:“所以你们的婚期定了?在哪里?方案给我瞅瞅,我兴许能提出很有价值的建议哦。”
其实她是要在方案中加入考虑到萧问水身体状况的备案。云秋选定的结婚场地,在一处与世隔绝的海岛,附近医疗设施肯定是跟不上的,到时候萧问水要是有个什么情况,那就全都玩完。
萧问水想了想,说:“我这里没有了,你去找我助理再打一份吧。”
Susan诧异道:“怎么会没有?上个月你不是还跟我炫耀来着吗?”
萧问水说:“不小心撕了。”
Susan:“……什么时候撕的?”
“上个星期吧,周末。”萧问水说,“几张纸而已。”
那正是云秋跑出去跟温存锐玩的时候,夜不归宿,一天一夜之后才回到家里。
他原本想要跟云秋好好讲一讲婚礼和他发情期的安排,然而从早上等到晚上,云秋才姗姗来迟。他进门时,也没有注意到茶几下面的一地碎屑——现在也早已被机器人清扫了起来。
“我说……你没有考虑过心理上的脱敏治疗吗?”Susan说,“厌恶疗法之类的,你这样很成问题,以后真要把云秋送走,你还不得有戒断反应?”
萧问水说:“我试过。”
他说:“没用的事就不用再做了,我心里有数。”
Susan却突然生起气来:“那你这样吊着他又是什么意思?现在是吵个架都不去哄,被误会了不解释,你离不开云秋,现在又不去争取他,老萧,你对待感情太消极了。”
萧问水懒懒地说:“他又不懂什么是喜欢。争取也没有用。”
Susan正要说话,萧问水就打断了她。
“云秋的名字,是我和小秋一起起的。当时我们想给他取个两个字的名字,都想让他跟我们两个人当中的一个字,所以就放了两章卡牌,一左一右,颜色相同,让云秋自己选。”萧问水说。
Susan不明白他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的意义:“?”
萧问水的眼神却变了,好像回忆起往事的时候,让他有一点轻微的惘然:“我知道小秋作弊,他哄云秋说,如果选了‘秋’字,他就给他吃糖果。”
Susan有点惊讶,想不到云秋的名字还有这么一段过往:“你知道了,但是没说?”
“一颗糖就能让他决定自己之后的名字,十八年到现在为止,云秋依然是这样。”萧问水说,“糖衣炮弹一过来,他就会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本质上来说,他养不熟。”
所以他不会在这方面花功夫,他不屑于耍手段去争抢一个自闭症小孩的心,因为那颗心是不存在的。
唯独他非常在意这件事情。
萧问水低下头,手指划过手机屏幕。这个社交网站,他一周以来已经登录了无数次。
每次登陆,也只看一个人的页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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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云秋接到了一条短信。
【萧问水:从朋友那里抱了一条狗回家,家里养狗了。周末想回来看看吗?】
云秋立刻高兴地忘乎所以,他激动地噼里啪啦打出了好多个感叹号:【我要去!你要来接我,大哥哥!!!!我好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