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醉感觉自己累极了, 倒在床上便睡过去了,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天色将黑,头痛的很,他从床上起来,却见行宫里里外外全都挂了白布。
看来皇帝驾崩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外头自发聚集了很多前来吊唁的民众, 萧文园带了内宮厅的人维持秩序。陈醉穿着一身白色百服从中间走过去,忽然有民众喊:“皇后殿下节哀!”
陈醉愣了一下,本能想要微笑回应,嘴角刚动, 才发现不合时宜。他脑子还有些懵,点点头, 做出沉重的样子来,就去了灵堂。
浑浑噩噩在灵堂跪到深夜,陈醉就昏过去了。
这一次昏过去,他却做了极其可怕的梦, 梦见自己被扔进百万雄兵里, 梦见郁铖死了, 于怀庸和赵尊最后死战,炸了整个梅花州。
他吓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却发现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心里莫名慌张,便喊了一声秋华, 却也没人答应他。
周围安静的很,天色已经黑下来,房间里都有些看不清楚了。他爬到床头, 拉开窗帘朝外头看了看,也什么都看不到。
他立即穿好衣服,拿了郁铖给他的枪就走了出去,院子里也一个人都没有,外头隐隐传来说话声。他悄悄走了过去,透过门缝,就看到了秋华的背影。
他立即打开门,秋华听见动静,立即回过身来:“殿下,你醒了。”
“怎么了?”陈醉声音还有些沙哑。
“听说有人看到十里外有军队出现……”
陈醉听了赶紧问:“谁的?”
“不知道是于大元帅的军队,还是二殿下的。”秋华说:“已经有人去探了。”
陈醉咳嗽了两声,见一堆宫人都静悄悄地看着他。这些多是宫女,战争年代,女子是最脆弱的,她们此刻脸上都有些惊慌,似乎需要从他这个皇后的身上获得安心的力量。他得先稳住了再说。
“如果二殿下的军队真的攻到这里,你们也不用怕,这里没人跟他作对,想来他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
秋华示意他进去,俩人进到院子里,秋华低声说:“那如果来的是于怀庸的军队,咱们让不让他们进来?”
陈醉愣了一下。
是啊,这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如果让于怀庸的军队进来,那就相当于向势如破竹的赵准宣战了,那赵准的军队真到了这里,照着他的疯狂劲,把他们全杀了也有可能。
可是如果不让于怀庸的军队进来,就相当于背弃了于怀庸,于怀庸能是好惹的?
两难,又是两难!
不过说起来这也不是他能管的,这是赵润决定的事。
陈醉就去了赵润那里,却见赵润和林宗冒正在客厅里看地图。
“这儿……我们在这里,这里,都设置了关卡,这段路如果我们不放行,外头的人是很难攻进来的。”林宗冒说。
赵润点点头,抬头看见陈醉进来,便说:“你总算醒了。”
陈醉说:“听说有军队过来了,是谁的人,看清楚了么?”
“是于怀庸的一队人马。”赵润说:“大概有两千人。”
“放他们进来么?”
赵润很严肃地说:“于怀庸强弩之末,我们不能把这上千人的性命赔在他身上。”
这意思,就是不放了。
“但是那里头有很多都不是于怀庸的人吧?”陈醉问说。
他听说是有很多平民和贵族男子参战的,于怀庸旗下,并不都是他的亲信部队,比如郁铖这种。
“我们会劝降。”林宗冒说。
“愿意放下枪的,我们会放他们进来,但是于怀庸,是不能收留的。”赵润说。
这也算是个折中的方案了。
“如果到了最后时刻,我打算发表一个求和的讲话,”赵润对陈醉说:“希望到时候殿下能和我一同参加……这是为了避免更多的伤亡,也是为了你我的平安。”
陈醉说:“我们真要迎赵准登基么?”
他的手段,他是见识过一二的,何况他也一直记得找准这个人,是暴君人设。
这是不是不可改变的命运。
赵润说:“我早就说过了,我们是比不得二哥的。他除了声望,什么都有。可是声望在枪杆子面前,又算得个什么东西。”
陈醉说:“可是如果你二哥登基以后也不罢手呢,可能会死更多的人,到时候会有更多的老百姓受苦。”
赵润沉默了一会,说:“我也只能尽我所能罢了。”
毕竟都没有发生,或许他担心的这些,都不会发生。未来的隐患和眼下的危机,专心于解决眼下的危机,也没有错。
萧文园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赵润一看是他派去谈判的人,就问说:“于怀庸怎么说?”
萧文园身后的人就说:“回殿下,于怀庸说……说派个有分量的人过去跟他谈。”
陈醉和赵润登上炮楼,就看见远处有一群人,大概有两千多人,如今夜色已经降临,外头冰天雪地,他们在地上生了篝火,有人朝空中放了两枪,隐约能听到他们的叫喊声。
萧文园神情肃立,说:“我去吧。”
“他不是说要找个有分量的人么?我去。”陈醉说。
赵润看向他,说:“太危险了。”
“我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后,他不会难为我的。”陈醉清秀的脸庞上几乎看不出表情,说:“他不会杀我的,因为杀我,威胁不到任何人。”
赵润愣了一下,陈醉已经下了炮楼。
赵润忙对林宗冒说:“你跟着,一定确保殿下安全。”
林宗冒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见赵润朝他点了一下头,便跟着走了下去。
行宫的大门打开,陈醉在林宗冒和三个军官的保护下穿过了路障和层层陷阱,在火光中朝于怀庸走了过去。
于怀庸正坐在一棵倒在地上的老树上喝酒,见他来了,便站了起来,枪杆子往腰间一别,又笑:“皇后殿下亲自来迎接我了么?”
陈醉见他身上还带着血污,腰上还缠着脏兮兮的绷带,胡子拉碴的,神情憔悴的很。
一代枭雄,转瞬便到了这个光景,他没有亲临前线,却也能想象出战况的惨烈。
陈醉说:“我是来跟你谈判的。”
受了伤躺在一边的于文轩闻言就抓起了身边的枪:“谈个几把!”
于怀庸拨回了他的枪,两只手往裤兜里一插,又是笑:“行啊,这个赵润,果然跟赵准是一个狼窝出来的崽子,心够狠啊。”
陈醉说:“眼下你已经落败,亲王殿下如果收留了你,就是与他的亲哥哥为敌,他从来没有跟你结过盟,以前是受你所迫,夹在中间备受煎熬,如今大局已定,他自然不肯再受你挟制。大家都有私心,也无可厚非。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只能怨天不顾你。”
于怀庸说:“好,好,好……他沉默了一会,说:“只能我这些人过去,我不行,是吧?”
“不止你不行,你的亲信部众,也不行。”陈醉说:“行宫这边已经向二殿下求和,早晚是要归附的,你的亲信就算进了行宫,赵准来日也不会放过他们。”
于怀庸又是冷笑一声,朗声问周边的人:“皇后的话,你们都听见了,谁想跟他走,现在就站出来。”
四下里窃窃私语个不停,陈醉大声说:“大元帅心慈,不愿意再有更多无辜牺牲,你们当中有谁愿意进行宫的,就站出来,或者家里妻儿老小有在行宫里头的,也站出来,去与你们的家人团聚。”
“我一家老小都在里头。”有个年轻的男人举起手来。
于怀庸转身看了他一眼,手从裤兜里拿出来,掐着腰:“还有么?”
陆陆续续便有人开始举手。
倒也不多,只有一百来号人。
这一百多人自动站成了四排,陈醉走了一圈,也没有看到郁铖。
“还有么?”他问。
他其实是想多有几个人站出来的,两千多号人,居然才有一百多个站出来,这剩下的一千多人,都是跟着于怀庸出生入死的兵。也不知道当初和赵准交战的时候,于怀庸是怎么样的排兵布阵,这其中是否有私心。
其实他也明白,乱世打仗,多是立场不同,严格说来很难有好坏之分,这些能征善战的男人,如果遇到良主,未尝不可以成为国之栋梁。就这样留在于怀庸身边,跟着他做垂死挣扎,最后战死,也实在可惜。
“没有了么?”他问。
于怀庸抽了根烟,一直都没有说话。
陈醉走到他跟前,说:“谢谢你。”
于怀庸本来可以一个都不放的。
于怀庸吸了口烟,眯着他那只独眼,说:“都是他们个人的选择,用不着谢我。不过皇后,你想清楚了么,跟我走,还是跟着赵家那两兄弟?他们俩可都是不讲信义的狼,今天会背叛我,明天也会背叛你。”
“我没有什么可被背叛的,皇帝死了,我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男皇后而已。”陈醉说:“元帅,这里山林密布,进山去吧。等过了风头,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生活。”
“这天底下还有不认识老子的地方?”于怀庸指了指自己的独眼,又说:“要真有,老子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陈醉笑了笑,转身对林宗冒说:“走吧。”
虽只救了一百多人,但他也尽力了。
谁知道他刚走了两步,就被于怀庸一把拽住了,他心里一惊,林宗冒反应过来,立即掏出枪来,却被躺在地上的于文轩一枪打在胳膊上,林宗冒的枪掉落在地上,众人全都惊住了。
“于怀庸……”陈醉刚叫出口,就见于怀庸挥了一下手,他的那些亲信部队,对着那一百多号人就是一阵扫射。
枪声震耳,陈醉大喊:“不要!”
那一百多人很多都没来得及掏出枪来就倒下了,到处都是哀嚎声,于怀庸死死抓着他,笑容狰狞:“皇后殿下还是嫩了点,老子如果真是吃斋念佛的活菩萨,又怎么会从狼的嘴里抢肉吃!”
他两只手挟制住陈醉的脸,逼迫他去看面前的一场血案。鲜血仿佛染红了陈醉的眼,他第一次经历人性的冷血与残暴。他拼尽全力挣扎,却不能挣脱分毫,袍角滑落,露出他的小腿,他一只手颤抖着摸到他的靴子,从靴筒里掏出于怀庸送他的那把金刀来,直接就往于怀庸的脖子上划了一道!
于怀庸猛地松开了他,一只手捂着脖子,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鲜血从他的指缝之间涌出来。
陈醉手里的刀子掉在地上。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元帅!”
而后一声枪响,直打中陈醉的后背,陈醉当下就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意不意外,惊不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