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邵柔瞪大眼睛,惊愕万分,连出口的话都变得谨慎小心,“郑公公,发生何事了?”
起初郑由不愿意多说,他沉着脸,说完这话便迈着步子转身离开。
商邵柔跟上去,一脸急切和真诚,“公公若是要走,我绝不拦你。只是公公可否告诉这其中缘由,让我心里有个底儿?”
商邵柔挡在他面前,神情有些激动,她最讨厌莫名其妙的事情。
郑由的脚步一顿,定定地看着她。商邵柔感觉到他的目光生寒,无一丝暖意。
“听说,你做了太子殿下的掌侍宫女。”
宫里消息,果真传得快。只是商邵柔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件事与郑由要跟她分道扬镳之间有什么关系。
郑由的脸冷了下来,讥笑道:“当初我与你合作,是看重你一心为你姐姐报仇的决心,如今这么多天过去了,想必你早已忘却追查真相之事,现在却要假惺惺地来问我这其中缘由?”
商邵柔心中一顿,脸色发热,有些心虚。她承认,眼下她分不开旁的心思,连娇儿的头七,她都能忘。
似乎是捕捉到她眼里的心虚,郑由的语气更冷,“你既已攀上太子殿下这高枝,可见你早已将报仇之恨忘记,我与你又有什么好说的?”
商邵柔处在惊诧与自责中,大脑的注意力却高度集中,她心中有一个疑问,郑由为什么要为她当上掌侍宫女而生气?
她若升职了,于行事上应当会更加方便。难道,问题不在掌侍宫女,而在于东宫,在于李煜?
商邵柔思绪迅速发散,又渐渐汇集。她心下一沉,嘴唇惊讶地微张,说出了心中的猜想。
“公公先前跟我说,姐姐之死涉及到宫妃与皇子秘辛。那皇子,是不是就是太子殿下?”
郑由的眸光闪了闪,商邵柔迅速捕捉到了。她有些激动,“公公为何觉得,我姐姐的死与太子殿下有关呢?”
商邵柔心想,他是不是从被他藏起来的那个小绵子里知道了些什么。
郑由不说话,似乎还处在愤懑之中,商邵柔就等着他开口,须臾之后,他眼睛里的那股子敌意渐渐隐下去几分。
“你可知,淑妃娘娘进宫之前,曾与太子殿下有过一段往事?”
商邵柔静默不语,这反倒惹得郑由惊诧了,难道这件事,她亦知晓?
“那晚淑妃邀太子夜下相会,实则是想给太子下药,仿皇后当年之法,诬陷太子对宫妃图谋不轨。谢淑妃早已做好准备,派重兵将整个莲幽池团团围住。”
商邵柔表情凝重,继续听他娓娓道来。
“可没想到,陛下那天却临时起意,要宠幸淑妃。淑妃万般无奈之举,只好另外派人赴约。只要李煜做出些不齿之举来,把守在暗的兵甲会立即捉拿刺客之名将太子拿下。”
“到时候闹到陛下面前,太子的丑闻坐实,他便再无翻身的可能。陛下绝不会容忍类似的事情发生第二遍,尤其太子殿下还是娴妃娘娘的儿子。”
商邵柔紧皱着眉头,其实那晚的情况,她大致也推演地七七八八了,只是她想不通,为何谢淑妃一定要置李煜于死地?
郑由乌黑的眼睑窝进去,就像是在一面漆黑的墙上凿了两个洞。
“可是那晚,娇儿被小绵子带到莲幽池之后,太子殿下还未到。她平日里最怕水,于是便躲得远远的,后来她看到太子殿下之异态,临阵逃脱,才会被守在暗处的兵卫溺死。”
越说到后面,郑由的表情越痛苦,他的尾音飘得似一缕颤抖的轻烟,随时有可能被吹走。
商邵柔心中亦十分惋惜,一个善良温柔的花季少女,就这样沦为了谢淑妃谋利的牺牲品。
只是商邵柔却忍不住生疑,按理来说,娇儿在尚衣局当差,与景和宫应该没什么往来。
“谢淑妃,为何会选中我姐姐?”
郑由的心中犹如被锐物突然扎过一般,他凝眸看向她,眼神中既有痛苦,也有不可思议。
上次是小绵子,这次是娇儿。她似乎总能清晰冷静地找到问题的关键。
郑由痛苦地闭上眼,半晌才张开。他脸上乌青的伤痕在此刻仿佛变得黑,黑得好像要把他个人唯一的一点活气都给盖掉。
“她是因为我。”
郑由的全身开始颤抖,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印着哭腔,“那日她来景和宫找我,可我并不在。谢淑妃当晚便以我的名义将她约到了莲幽池...后来......”
接下来的话不必再多说。
商邵柔终于知道为什么在小说中处处明哲保身,十分懂得利害关系的郑由,会因为与姐姐的一点儿情谊便为此时殚精竭虑,原是因为他感情上和良心上都过不去。
商邵柔凝眉,岔开话题,“所以公公,是因为这件事才...”她看向了他脸上的伤痕,似乎伤得不轻。
郑由摇了摇头,“淑妃并不知道我是谁,只知道我是景和宫人,否则我又怎么能好好活到现在?”
商邵柔这才放宽心来,听到他说:“这伤是最近修葺景和宫西北角时,不小心被落木砸到的。”
当然还有,谢淑妃盛怒时被波及到的伤痕,郑由隐下这个未说。
“景和宫,要重新修葺?”
商邵柔心中不解,按照小说剧情走向,谢淑妃宫中修葺一事,是发生在十七皇子周岁宴之后的啊。可如今,十七皇子还未满百日。
为什么现在的剧情走向比小说提前了?
她还记得,七皇子趁着周岁宴时进宫,在工木局安插人手,在修葺景和宫西北角时使用经麝香浸泡过的原木,导致后来谢淑妃多次流产。
圣上请来太和巫师占卜,巫师判定谢淑妃命格与皇家子嗣冲撞,就连十七皇子的身世也被人议论纷纷。
后来,谢淑妃与李煜的那段往事被人重提,宫中甚至有了传闻,说十七皇子是谢淑妃与李煜共同育有的不伦之子。
商邵柔只觉得脑袋如浆糊一般,混混沌沌地。景和宫修葺一事,会不会对东宫目前的处境造成影响呢,这两件事之间有没有她现在还没察觉到的联系?
既然目前还想不到,她只好甩开思绪。她整了整心神,回到他们正在讨论当中的事情来。
“郑公公,我并非忘记了姐姐之死,只是目前我有更加棘手的事情要去做。”
郑由冷笑一声,“姑娘所说的要紧之事,便是替殿下筹备元宵事宜?”
“没错。”商邵柔没有被他语气中的讥讽所伤,反而更加郑重地说道:“不管公公信不信,我都要告诉您,我有预感,若元宵宴上太子之事稍有偏差,整个东宫都会万劫不复。”
想到这儿,商邵柔心中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了,只是旁人看来,她的紧张和不安确实天方夜谭和杞人忧天。
她不期待有人会相信,但是她必须标明对这件事的郑重。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公公应该也知道,不管我是杂役宫女,还是掌侍宫女,我毕竟是东宫的人。若是东宫出了事,我焉能有命活?”
“再说,其实公公心里也知道,殿下在这件事中,也是一个不明所以的受害者。”
郑由沉默了。他深居宫廷多年,对各宫主子的脾性都了解几分。
光是太子殿下为了他生母娴妃不惜顶撞圣上,落得如今这个落魄难堪的下场这件事,他便能推算出,李煜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包庇恶事之人。
此番他对商邵柔说此重话,其实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要测一测她的反应,看看她是否还坚守着她的本心与他们彼此的承诺。
这么想着的时候,那道清亮温柔的嗓音继续坚定地传来,“通过这几日下来的接触 ,我也了解到,殿下并非那种乖戾蛮横,是非不分之人。即便他不能在这件事情上帮助我们,我想他也不会成为我们的阻力。”
商邵柔的语气郑重,瞳仁在月色下好似暗夜中的明珠,明亮又真诚。
“公公您放心,我姐姐的事情,我绝对不会不管。只是,我首先得有命活过元宵宴。我知道您不信我说的这话,可是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在元宵宴后证明自己。”
许久之后,久到商邵柔在暗夜中冷得发抖,久到月亮渐渐西沉,他才等到郑由的回复:“好,那我便再信你一回。”
商邵柔心中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在皇宫之中实在势单力薄。如果少了郑由这个帮手,很多事情都无法开展。
商邵柔简要地给郑由说了一下她目前的疑虑和担忧,在讲到春儿的时候,郑由的脸色变了变,紧抿着唇。
他意味不明地说了这么一句,“姑娘与这位春儿,似乎关系亲密融洽。”
商邵柔心中一顿,若是放在以前,商邵柔绝对不会生疑。只是昨晚黑夜中春儿那双极具威慑力的双眸射过来的寒意,偶尔还会令她心悸和烦躁。
她很想告诉自己,是自己看错了。今早上去看春儿的时候,她也确实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她在摇摆不定,但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要么拔起,要么铲平,对她来讲并没有折中的办法。
“郑公公,对我的好姐妹春儿,是什么看法?”
郑由那张惨白暗淡的脸上,仿佛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霾,“我只知道,她进宫之前,曾在七皇子府上做过侍女。”
什么?商邵柔心中有如雷劈,千军万马自她胸口奔腾而过,她惊诧地似乎要喘不过气来。
“我曾在皇朝宫宴上见过他两次,”郑由幽幽地说了一句,“七皇子此人,可不简单啊。”
...
回到东宫寝居时,主殿的烛火已经全部熄灭。廊庭之下的灯笼被威风吹得左右摇晃,偏殿外已经鲜有宫女在外。
商邵柔混混沌沌地,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推门进得偏殿寝居。她只知道自己一关门转身,便瞧见了梁柱后,四方桌旁一个端坐着的身影。
那人右手手肘微微靠在桌上,食指顶着太阳穴,沉沉地说道:“这么晚,你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