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夜迅速被灯笼点亮,渐渐地天光微露。春儿半蹲在床边,一脸担忧和焦急。
商邵柔喝完最后一口药,心中的寒气总算驱散了些。
“我没事,别担心,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春儿的眼眸中盛满了晶莹的泪珠,见商邵柔想起身,她一把按住,“不准起。”
自从那天在雪地里救她回来之后,柔儿好像整日都不得安宁,每隔几日便要受伤,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好好好,我都听你的。”商邵柔莞尔一笑,有些无奈,但是心中却止不住地一暖。
待春儿的神色好了些之后,商邵柔才开口,“太子殿下呢?”
从被下药的事情中缓过神来之后,商邵柔才真正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昨日发生的事情,无论哪一桩哪一件被传出去,对东宫来讲都是巨大的打击。
可景和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被李煜抱回来的事情,东宫也有不少人听到了风声,这件事情,还瞒得住吗?
她必须想出一个办法,来应对宫中可能肆虐的流言。
春儿听到商邵柔的话,手中的动作一顿,脸也沉了下来。
“柔儿,你知道,我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我们做奴婢的,与他实在是不可能...你何不趁早收了心,他日等到机会出宫,再寻个好人家...”
商邵柔听及此,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春儿,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喜欢太子殿下?”
春儿听着她的笑语,有些愣怔,她又觉得商邵柔是在掩饰,于是又苦口婆心。
“我亦知道,宫中有传闻说殿下心悦于你,可是你且看看,着皇宫的皇子,有几个是专情的。我们的太子殿下虽不像他人一样,整日与床帏婢子调笑嬉戏,可他毕竟还是...”
隔墙有耳,商邵柔拉着她的手,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春儿平日里是最重礼数,恪守本分的人。此番说出这话来,已经是天大的不敬。
“春儿,你放心。我对殿下真的没那意思,等这次元宵宴一过,你我就想办法出宫去。你的出宫期不是快到了吗,到时候咱俩一起!”
商邵柔心中想得很美,宫廷中处处都是主子,实在不利于她大展拳脚。
她要出宫去,做大臣的幕后僚臣,做民间巧匠的宣传手,或者直接自己开个酒肆旅馆,带着春儿逍遥快活。
“柔儿,你的出宫期,不是还有一年么?”
商邵柔扯了扯嘴角,“你放心,殿下已经答应了我,等这次元宵宴过后,就安排内务府提前放我出宫。”
“如此,便是天大的喜事了。”
二人相视一笑,商邵柔心中想到,不过首先她们得先有命活过元宵宴。
“柔儿姑娘,太子殿下到了。”张清在外头,隔着屏风说道,语气里是比平常更甚的恭敬。
在他看来,商邵柔已经成了跟太子殿下有实际关系的人,身份已经离腾飞不远了。
屏风外头人影攒动,张清领着春儿出了门,而后一道清冽高大的身影,在屏风那头站定。
室内的两人,皆有些尴尬。
商邵柔率先开口:“多谢殿下救命之恩。”她披着厚厚的披风,从床榻上起来,走出屏风。
李煜侧着身子,不敢看她。“情急之下,多有唐突,还请你担待。”
商邵柔不由地仔细端详月色下的这男子来,她的眼中有疑惑,也有掩饰不住的欣赏。
李煜感受到她热切的目光,转身与她四目相接。“怎么了?”
商邵柔皱了一下眉,才笑道:“就是觉得殿下,有点儿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也难怪,我之前一直误以为殿下是骆统领了。”面对一个宫女,他也丝毫没有摆出皇子的威严与架势来。
不愧是小说中所写的温柔反派了,若不是李劼和女主将他逼得太惨,想必他也不会走上黑化的道路。
可是,身为皇子,还是东宫太子,没有一点威严和架势怎么成?就目前来说,一个谢淑妃,都能几次三番地迫害他。
李煜以为商邵柔是在跟他置气,连忙解释道:“我并不是有意要骗你,实在是...”
李煜想起那晚的情形,话中的解释实在说不出口,难道要他说是因为那晚那档子事儿,让他不好意思解释自己的身份?
商邵柔何其聪明,立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说,你在莲幽池见到我的第一眼,就认出了我?”
“是认出了这枚属于我的玉佩。”李煜伸出手来,将玉佩递给她,“那晚...”
李煜顿了一下,眸光偷偷瞥了一下商邵柔,语气里噙着些羞赧和歉意,“那晚我说的话,依然作数。这枚玉佩,你留着。”
“这枚玉佩,似乎对你很重要,就这么给我,没问题吗?”商邵柔接过玉佩,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下。
她可是记得,谢淑妃看到这枚玉佩,整个人都发狂了,这应该不是李煜轻易能赠予别人的东西。
“无碍,我欠姑娘的,再怎么样也还不清。”李煜看着那枚玉佩,微微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商邵柔甚至能感觉到他脸庞上的绯红与窘迫。
这...商邵柔头有些沉,“我们昨晚,不会真的...”
不要啊,按照李煜的性子,要是两人之间真发生点什么,那么她还真没办法轻易地在东宫隐形,到时候她还怎么出宫。
“没有。”李煜的回答有些急切,生怕商邵柔误会什么。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将他的玉佩放入怀中,不要白不要。上次李煜只是口头答应她要送她出宫。
有了这块玉佩,她也算是有了个证物了。
“既然这样,此事便算过去了,往后谁也不要再提。殿下贵为东宫,实在不应在我一个小小的宫女面前如此...”
商邵柔越说道后面,越觉得自己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当今皇上,真的有在好好培养太子吗?
权势,帝王这样的词语,跟眼前这个既温柔又纯情的人根本就不搭。这样的人,在宫廷这个凶残的环境中,究竟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李煜垂眸半晌,没说话。商邵柔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话而生气。
哪知他的目光柔柔地看向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唯一一个,令我如此对待的人。”
他的声音低沉清透,似窗外皎洁的月,又如拂过山涧的风,令商邵柔的心突然猛地跳了一下,心里的悸动如水波渐渐向外荡漾开来。
她不该为这种话动心的,由于职业特征,她每年会接触到许多剧本,那些谈恋爱的本子里,十个有八个都有这种话。
可是他的目光柔和真诚,像是在暗夜里毫无杂质的夜明珠发出的光,她忍不住晃了一下神,半晌才收回思绪,进入正题。
“殿下,昨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想必宫中也许都有了些传闻。”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李煜稍稍有些失落。
“要想将东宫的不利传闻盖过去,”商邵柔停顿了一下,看向李煜,才有些犹豫地说道:“我们必须利用谢淑妃,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商邵柔不确定,如今李煜和谢淑妃之间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中,所以她要征求他的意见。
李煜的神色似乎没有什么不对,他轻微皱了一下眉,眸光里对谢淑妃似乎只有怒意和恨意。
商邵柔才继续说道:“瑶花散是西域特质迷药,宫廷之中是严令禁止的。到时候我会让郑公公在宫人之间散播下去。”
“相较于太子殿下救下自己宫里的小婢女,大家应该更愿意讨论一个受宠的宫妃为什么会有这种禁药。”
商邵柔心中思忖,这流言一传播出去,景和宫势必受到重创。在原小说中,谢淑妃失势被打入冷宫,正是因为她故技重施,将主意打到了小说女主唐晓璃的身上。
唐晓璃是何许人也?她的父亲为太子太保,舅母是当朝长公主,哥哥又贵为兵部尚书。
最重要的是,她是小说《梨花渡》中令无数男人倾倒的女主角。谢淑妃对上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有赢的可能?
商邵柔在心中想到这个,有些唏嘘。她不想为难任何人,奈何谢淑妃却先对她动了手。
作为一个有着上帝视角的人,她商邵柔也不是好惹得的。
商邵柔不经意转头,发现李煜正用一种奇怪又带着些...算不得是敌意的表情看着她。“殿下为何这般看我?”
“你与景和宫的郑由,是如何认识的?”
商邵柔的语气顿了一下,还是说出口:“是因为我姐姐。”
李煜有些吃惊,不过转念一想,心中也明白了个大概。“抱歉,你姐姐的事...”
商邵柔打断他的话,“殿下不必多言,我姐姐的事情,我自会想办法。殿下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挽回东宫声誉,过不了几天,便是元宵宴了。”
回想起上次商邵柔请他帮忙查证她姐姐死因时自己的拒绝,李煜的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懊恼的急切来,“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为了自保,才不愿意帮你,替你姐姐报仇?”
商邵柔的眉头扬了一下,眼神里露出些讶异来,“当然不是。殿下为何会作此想法?”
见李煜不言,商邵柔继续解释道:“事实上,我深知殿下处境危险...”
“你为何总觉得,东宫的处境危险?”李煜的眸光闪了闪,一种奇异的感受闪过。
“东宫境况不如意,已不是一朝一夕,我虽扼腕愤懑,却也算是不得不习惯了。可在你口中看来,却仿佛到了火烧眉头之际,仿佛在元宵宴上,便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般。”
商邵柔眼皮狂跳,有一种狼人自爆的感觉,眼神也止不住往一旁瞟去,她太心急了。
“究竟是为何?”李煜却追问道,“为何我总感觉,你能预知些什么。”
上商邵柔笑着打哈哈,“殿下说笑了,奴婢哪儿有那种本领。即便是我说有,谁能信?”
“我信。”李煜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在沉静的室内,他的话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蛊惑着商邵柔,“应该说,我想信。”
“为什么?”
商邵柔注意到,李煜的眸光不知为何渐渐变得有些热切,“如果我真能预知,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我母妃一事...”
李煜不消再多说,商邵柔已经知晓了他的意思。
《殷·后妃传》-娴妃篇:神武殷娴妃张氏,清河郡盐商女,豆蔻及浣晔庭,景和三十年,僭华服入养心殿,幸得龙胎。宠幸之欢,前无来者。后与外臣私通于雪夜,事败,自挂南榕,享年三十。
她看到李煜的眸子暗了下去,像一颗小石子滚进水中,一步步下沉。而面对他眼中闪过的丝丝希冀,商邵柔更是忍不住替他惋惜。
在小说里,李煜到死都没有为生母娴妃洗刷冤屈,她一生都活在了宫人的谈资里,她的陵寝旁,自李煜去世后,无人修葺打理,渐渐地成了皇陵里的一作孤坟...
正当商邵柔想出言安慰两句时,李煜却适时地收起了眼神中的黯淡。商邵柔堵在嗓子眼的话被她吞了回去。
她懂这种不愿向外人揭开伤痛的感觉。一种情绪越是令人痛苦,就会让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隐藏。
除非,痛苦已经到了临界点。
“我还想知道...”李煜眸光一闪,抬头看向她,眼神中有了些敏锐的凌厉,商邵柔的眼神不知为何,竟有了些闪躲。
他的语气里,是不知名的笃定,“元宵宴上,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