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上来说, 陈宁离开京城并不算久, 不过从心理状态上,他却觉得自己距离京城很遥远了。那些不过几年前的事情,恍惚想来像是上辈子发生的。
京城依旧热闹繁华, 可是仔细想来,晋地那边的人事物反而让陈宁更加安然。再生疏再不像个家, 然而晋王府里面的一切好歹让陈宁更加有归属感。
路途迢迢走了一月余,陈宁的身体上很疲惫, 但是精神状态却很不错。皇帝这次让他回来因着拿不出什么罪名,所以表面上的礼数都很周到,也没有特别拘束着陈宁在京城之内的行动。
皇帝是真的老了不少, 与陈宁印象之中又有了不小差别, 不知这段时日来是否因着忧愁而增添几分岁月流逝之感。接待陈宁时脸上虽然依旧都是笑,问的事情也体贴,然而终究不是陈宁所熟悉的那个对幼弟关怀有加的兄长了。
从皇帝的角度来说, 见陈宁的这一面, 让他越发坚定了这次要痛下杀手的决心。他已经老了,太子却还未能独当一面,陈宁这边却是意气风华之态,对比起来皇帝怎么会不惶恐?
晋地处于京城南边,因而京城之中这会儿依旧还没从严冬中脱离出来, 空气里一片肃杀, 在门外站一会儿,能从指尖麻木到脚底板。
此时来拜访的人心思各异, 什么样的都有,陈宁懒得应付,干脆对外告了病。实际上也是真有些冻着了,并不严重,只是偶尔咳嗽几声。
因着这个那原本整天在陈宁身边亦步亦趋的老太监倒是放松不少,陈宁在室内呆着,他便也只是在室外等着。
不过这个空档里面,陈宁也不是完全没见人的,他还是见了两个要紧的人。
一个是太子。
太子比陈宁小两岁,故而虽然是差着辈分,可实际上两人从小便是一块儿长大的,感情甚笃,十来岁那会儿最好。后面陈宁满了十六,进入军中操练,这才见得少了。
两人之所以感情好还有另外一点,两个人都是满心不愿参政的主,臭味相投。前头陈宁被封去晋地,太子没的说谁知还给陈宁一个男妃断他后路,太子对此是有过一些异议的,只是没能明面上说什么,最终就是放在自己心里头。
太子觉得陈宁不是那样能谋反的人,反倒是自己的父亲做得太过头。这次陈宁被召回京城,后果可能是什么,太子心里也清楚,因此忧虑更甚。
陈宁抽空见太子一回,要紧事一件都没说,倒是邀了太子骑马去。骑马这事儿有些渊源,太子胆子小,幼时怎么都不敢上马,差点儿闹出笑话,后头还是陈宁趁着天黑偷偷带着太子出去练骑马,这才会了,只是太子还是不小心从马上掉下来崴了脚,陈宁为此还挨了两鞭子抽打,惹得那时年纪还小的太子抱着他哇哇哭,反倒是陈宁摸摸太子脑袋让他做个男子汉。
两人策马畅聊,陈宁说起晋地的事儿也就是晋地与京城生活的不同,自己与赵国军队打仗时候的凶险等等,其他要紧事一件没提,却也说的太子心里头难受得紧。
陈宁原本不觉得太子是什么非见不可的人,然则见完太子以后,晚上独自躺着回味太子的神色与言语时,才回过味来出发之前谢琰让他旁人都可以不见,太子却必须见上一面是什么意思了。
皇帝心是硬了,太子的心却还软着,这趟能不能从京城平安回归,看来有八分希望还在太子身上。
除了太子以外,陈宁另外还见了一人。这人的身份就低微很多,从外面看来见得还有些莫名,不过等这消息传到宋国公府和皇帝那边的时候,一边是越发觉得形式冷峻,一边则越是笃定不仅是谢琰,该是晋地那边都有些同国公府脱不开的关系在。
陈宁见的那另外一个人,面上看是个无足轻重的,但若仔细往里面一剖析,这人不仅仅是宋国公府那一队的,甚至还姓谢,不过并不是嫡系一派,而是旁支。
这人官居六品,在京城这地界属实算不上什么起眼的人,去拜会陈宁也不过是试试运气,谁想还真是见了他了。虽说只是几句客套寒暄,然而也足够他脚步发飘了。
宋国公那边原本还抱着一丝与谢琰和解的设想,然而此事一出也已经明白谢琰那边是要将事情做绝了。
没有什么比信任二字更加重要。谢琰被国公府推出去做了牺牲之初,皇帝对国公府还是荣宠不断的,彼时国公府里头依旧是没半个人瞧得上谢琰,却没想到国公府的厄运也从此展开。
谢琰在晋地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有一只无形的手将这些事情按到国公府的脑袋上,即便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明,却也够国公府喝一壶。皇帝不会直接明着拿国公府开刀,但因为心里头日渐累加的怀疑,对国公府便远不如前。
这可不仅仅是国公府有感,朝堂之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原先与国公府不对付的那些派系是最乐呵的,变着法子瓦解原本掌握在国公府手中的权力,本来与国公府站成一队的,也开始分流,里里外外弄得国公府焦头烂额。
事到临头,慌没有用,陈宁干脆照着谢琰告诉他的意思放宽了心,该吃吃,该喝喝。皇帝没有在他到京城之时便马上动手,还好吃好喝招待着,陈宁便心里有数,皇帝还不想将事情弄得太难看,还是等着一个合理的罪名将他拘在京城里。
唉,这会儿不知阿雯的肚子又大了多少,她生产前我能回去吗?
长谦这人稳重,王府那边倒不用很愁,只是边境还没有完全稳固,赵军很可能趁自己不在的时候作乱,这就让人很头痛。
陈宁单手枕在脑袋下面,闭着眼睛想,出发之前张姨娘说过的话。
阿雯说的也有些道理,后院那么些人放着着实也没什么意思,这趟如果能平安归去,倒不如都散了去。就是从名正言顺了说,陈宁考虑着还是得安排安排林淼。
阿淼这人脾气改好许多,看着与阿雯也对盘,想来阿雯并不会太吃醋。谢琰的身份又是王妃,倒不如自己把林淼也纳了,过个明路,到时候林淼留在王府里面也顺当不少。
陈宁还不知道自己脑子里的是什么魔鬼想法,反而觉得挺合理的。
只是不论情势如何,京城还是晋地,入睡后的人再一睁眼,第二天都是天朗气清的另一日。
林淼昨天在几个书架之间被迫钻研苦读,品尝人身百味,读得他眼睛发花手脚发软,读了满肚子深邃的学问。
连晚上什么时候睡着的都失去了记忆,只知道这会儿一睁眼看见的是藏书阁软榻,自己窝在层层的锦被之中,像是被一团柔软的棉花给包裹住了。
他睁开眼睛却没动脑袋,只掀起眼皮看向那边发出声音吵到自己的地方,入眼的却是一面未曾见过的屏风,阻隔了他的视线。不过即便这样林淼也能听见很低的,男人交谈的声音。
一个声音是谢琰的,一个声音则是林淼不熟悉的,估摸着是臣子或者谢琰的部下。
林淼起先还带着刚醒过来的愣神劲儿,隔了一会儿听见那人恭敬地出声告退下去,不过随即又有另外一个人进来。林淼这才有些回过味来,自己这是在藏书阁睡了一晚上,而这个时候的场面,如果换成通俗易懂的现代语言,他大概就是被带进总经理办公室不可描述一番以后,直接睡在了屋里的沙发上。
林淼脸上瞬间涨红了,越发不敢出声动弹,生怕有人发现软榻这边的不对头。
谢琰不要脸了,他可还是要的。
林淼不能说话,但因着屏风的存在,倒不是完全不敢动。他伸了伸脚,将侧卧的动作改成全身舒展,原本是想要平躺下去的,却没想到脚往里面一碰踢到了里侧的小茶几,茶几上面摆着的一盘果点被碰着,上头的果子滚落了一个下来,在瓷盘边沿磕出一声响来,外面谢琰的说话声顿了一顿。
林淼立刻把自己的脚给收了回来,耳畔听着外面重新开始的说话声,心里才算定了定。
他伸手揉揉自己的眼睛,把脑袋往被窝里藏了一半,就露出鼻子以上的半张脸,眼睛又斜看向自己脚方向的排排书架,心里又忧虑起来,昨天他若是没有记错,书架在受力被反复摇晃的时候好像掉落了好几本书,不知道这个时候谢琰捡起来了没有?
林淼正胡乱想着事情,额头上忽然被覆上了一只手。
他一惊,抬头睁眼望去,却是谢琰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了,正摸他的脑门。
谢琰神色舒缓,隐约有笑,他在软榻边沿坐下,眼里瞧着林淼满脸软乎的白嫩模样,心下发甜,语气便也很温和,“阿淼睡得可好?”谢琰低下头去在林淼嘴角慢慢亲了亲,低笑着感叹,“昨日可真是美妙,是不是?”
个不要脸的玩意儿,美妙你八辈祖宗!
也就是我脑门不出油,不然糊你一手才是真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