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林淼进屋后愣神这么一会儿, 没顾得上和谢琰行礼, 可他进来的脚步声已经让屋里人都听见,赵姨娘即便没有正眼看着林淼,余光中也瞥见了他僵直的动作, 心下暗喜。她自是知道谢琰不是个通融的脾气,又素来没得商量, 便乐见林淼遭殃。

谢琰收回目光,终于看向了林淼。

开始这事儿穿到谢琰耳朵里时还是下午, 他本身是很不耐烦外加厌恶这些的。只不过这院子里的事情名义上都还是归他管着,这几日陈宁又不在府中,连推也没人好推, 只能谢琰接着。

林淼心里头原本想着“男人本性。”等和谢琰一对上眼, 他就赶紧将批判的目光一收,装作无事发生,垂头就盯着自己的鞋面看。

嘁, 狗男人大体如此, 他想。

林淼到了这会儿真是把要行礼的事情给忘了。

雪娘是风月场里摸爬滚打过来的,最是知道怎么勾人怎么和人献媚,前头谢琰看着她时目光专注, 雪娘心中还有些自得,以为是自己真的勾住了谢琰。

这府里的事情她可看得透,王爷与王妃根本没走一路去,仅仅是场面上的些许联系罢了。既没有与王妃拈酸吃醋的必要,更该小心讨好着点。

雪娘才想到这儿, 就见谢琰已经挪开目光向林淼看去。

赵姨娘本来指望着谢琰因林淼的失礼而责备过去的,可也没等着谢琰那边开口,就看见一旁的妤雯款款到了林淼身边,笑着轻声说让他落座。

赵姨娘心中一窒,大着胆子道:“林公子见了王妃怎么不行礼?”

这话音一落,林淼看过去,还没来及的反应,妤雯便抬高声音无缝将话给接了过去:“公子这边请,还是喝龙井吗?”

赵姨娘那话在屋里差点儿要激起的波浪就这么被妤雯给用话抢过了风头去。

林淼点点头,还是顾及到此时屋里头的气氛,小声和妤雯道:“别泡太烫的。”

他一路回来连一杯水也没吃,让林淼现在蹲在井边用勺子装水喝他都能喝下去两勺的。

赵姨娘本来有些不甘心,刚张了张嘴,却忽然感觉不对,她扭头才发觉谢琰正冷冰冰地看着自己,那眼神仿佛在看什么死物。赵姨娘本来还站得稳,这会儿因着心头一惊而差点腿软,少一踉跄往前走了半步,浑身乍然一冷一热,后背已经是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多说一句。

雪娘这会儿先回过神来,以为前面那一套对谢琰有用,正要再来,却见谢琰指尖抬了抬,连看都没有看她,口中嫌道:“离我远点。”

屋里两个姨娘都站着,就林淼一个后来反倒坐着了。谢琰的贴身丫头妤雯屋里人都知道是谁,平素虽然是和和气气一个人,但最是进退有度,一句话能将活的事情说绝了,也能将绝的说活了。

她竟这么巴结林淼?

雪娘见了这个便晓得事情有异,眉头微蹙心思歇了一大半。赵姨娘却看不出这一点,只心里头不平又怕,一时不敢说话。

林淼见了谢琰前面还眼巴巴盯着雪娘瞧,这会儿又忽然绝情起来,心中又想,果然是个冷酷无情翻脸不认人的狗男人。

只是心里骂人归骂人,嘴角又忍不住想抿起来,就是场合还算严肃,林淼强行不敢让自己笑出来。

这事儿没有半点值得我笑的地方!

他噌噌给自己发洗脑包,表情严肃认真地盯着自己的鞋面,鞋尖小幅度地摆动,挺自得其乐,和这屋里头的整个骇人氛围完全没有融入到一起去。

林淼和谢琰相处的时间久了,早不是太怕他骤冷的模样,这会儿只觉得事情和自己没什么太大关系,并不晓得后院出了件算是天大的事情。

外头有小丫头垂首进来,手上端着托盘,里头就放了一杯茶和一盘小果,胖墩墩红艳艳瞧着就喜人。

竟然是一碟樱桃。

林淼一怔,眼睛就直接跟过去了。

只不过屋里头这氛围也不适合他坐着吃吃喝喝,林淼忍了下来,只觉好东西不能趁新鲜吃有些可惜,后头一会儿里头目光频频要看到那边去。

谢琰前头已经听雪娘和赵姨娘都说了一通,她们两人自然都说张姨娘差点流产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还有什么要说的?”谢琰又问了一声。

赵姨娘本是忍着的,听到这里还是有些忍不住了,她颤着嗓子开口:“王妃,病从口入,兴许是张姨娘吃了什么东西对腹中胎儿不利了?近来有谁送了吃穿过去,只消查一查便是了。”

雪娘抿唇不语。

谢琰再转头看向林淼,问他:“你呢?”

林淼在旁边听了这几句也回过味来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了。他先是惊了一跳,后又开口着急地问:“张姨娘没事吧?”

谢琰见他为了个旁人脸色焦急,心中泛酸,脸色又耐人寻味起来。即便是林淼一下捉摸不透谢琰的具体意思,却也知道这会儿该收敛些,毕竟说多错多。

林淼利索又乖气:“我没什么说的。”

谢琰让他过来本就是走个过场,这会儿只对屋里头的人说:“既然都说与你们没有关系,那等查明了便重罚吧。”

说到这里屋里头只剩下静悄悄一片,姨娘们各自都不言语,谢琰越发懒得对付,遣了屋里不相干的人离开,只留下林淼一个。

林淼前头在心里头暗自琢磨了片刻,才将今晚这会儿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大约是张姨娘的肚子出了岔子。林淼顺着想到自己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就是原主被人推进池子里闷死,心中又有些气闷。

本来是想走的,可是抬抬眼皮有没有看到谢琰又让他走的意思,林淼又不敢直接起来。

谢琰在这片刻里却想到自己母亲。

她起初满心情爱想借着他进入国公府,等了几年幻梦碎时却又被强行带回去,后头在国公府里头最后几年沉浮屈辱。

深宅大院里头少有宁日。

他回过神来就见林淼郁郁地坐在那儿,谢琰问林淼:“在想些什么?”

谢琰把林淼叫过来本来就不是为了审问他,只是一日没见着有些记挂着。

林淼闻言抬头,犹豫片刻还是说了真心话:“我就是觉得这后院里头的麻烦事儿可真多啊。”

谢琰面上不显,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盯着林淼的脸,说出来的话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意思,“我还道你是自个儿愿意掺和进来的。”

林淼怎么来的王府?那不就是当初眼巴巴跟着陈宁过来的?一开始知道这个的时候谢琰并不觉得有什么,彼时林淼是死是活他都不太在意,这会儿想起来却心中不喜,再看林淼那装乖的样子,就觉得他心里头果然并不很老实,只是平素能够揣出一副假面。

“那是我以前还不懂事,现在我不是懂事了吗?”林淼听不出谢琰的什么意思,还能看不出谢琰的脸色到底表达的是个什么情绪么,见着他斜眼望着自己,林淼便忍不住要犟嘴。

谢琰听了这话反而起了兴味:“那你和我说一说,你开始怎么不懂事,现在又具体懂了什么事情。”

这仿佛就像是高考的时候林淼面对的那一道语文阅读理解题,让他品味一篇自己根本读不懂的散文的中心思想。

他也不确定谢琰具体想听什么,便干脆也不揣测什么了,就照着安全线将自己心里头的话给说出来。

不说其他,谢琰和他说的话多了,林淼对谢琰的底线还是稍稍知道一些的,说明白一点就是,什么话说了林淼要完球,什么话说了不会,林淼心里有数,他还懂得打擦边球过线。

“我就是觉得,院子里有这么些人也不太有意思,东一出西一出也是够闹腾的,就算是自己躲着事情,事情也不一定躲着你,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林淼说的隐晦,其实心里头已经将这种禁锢女性的封建制度给骂了个底朝天,脸上的表情就和说出来的话的情绪不那么配套,一眼就让谢琰看出林淼心里头还藏着话呢。

“接着说。”谢琰又扣了扣茶杯盖子,语气平淡。

林淼真是想抬脚踹谢琰,这要再接着往下说,他心里头的底气就不那么足了。又想到前面自己进屋的时候谢琰也是盯着雪娘一瞬不瞬地瞧着,那目光和平时陈宁的好似也没有多大差别。

想到这里,林淼心里头才又鼓起来了,话也敢说了一些了。

不过在说之前,林淼还是先给自己探了探地,“要是我说错话了,你可不要怪我啊?”

他距离谢琰远,隐约似乎瞧见谢琰眼睛里头有点笑意,又听谢琰说:“我何曾怪过你,你只管说便是了。”

这会儿倒是来充大方了,林淼心道,前头我只不过说了一句要娶媳妇儿的话,就说要杀了我泄愤的魔头却不知是谁了。

但是谢琰既然这么说了,林淼心里头也稍稍放下心来,他说:“我就是觉着,中意谁就和谁在一块儿,别弄旁人搀和,那不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

“你是这样的人吗?”谢琰问。

林淼觉得自己别的事情没有办法和两个男主之中的任何一个比较,只有这一点来说是完全秒杀了他们两个的。林淼爽朗道:“那是自然,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好,就是花花肠子少。”

哪里像你们?见色忘义,一丘之貉罢了。

林淼这一番吹嘘,谢琰是完全听见去了,他靠着软垫看着林淼的眼睛,越发觉得这傻东西合自己心意。谢琰眼里含着温润的笑意,瞳仁中装着整个林淼,缓缓开口说:“刚巧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