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一天以前,白芷会对这句话一笑了之。
一天以后,她看着刚到手的机宠,开始认真思考会不会有种病毒也叫实梦。
甘木的想法没那么复杂,小机器人用黑豆似的眼珠对上她的目光,诚恳地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问题吗?”
“……没有。”白芷实在没办法对着如此单纯的眼神——哪怕知道这只是生物拟态——说出我怀疑你感染了病毒之类的话,委婉地问,“嗯……你是怎么有这种想法的?”
“我希望大家幸福,和我叫甘木一样,都是像呼吸那样自然而然的事。”
它说完才反应过来,歪着脑袋想了想。
“噢,我不会呼吸,那就是像充电!”
白芷试图理解了一下,它的名字和所谓愿望应该都是程序里的初始设定,她开始好奇它的原主人了。
她回过神,才发现原本就不远不近走在旁边的狙击手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再定睛细瞧,那个熟悉身影出现在车站的售票口附近,正在从那里往回走。
天啊,他居然规规矩矩买票。
狙击手回来以后把其中一张车票递给她。
“我觉得你有点OOC。”白芷实事求是道。
“什么意思。”
“就是我以为你会直接用枪对准司机脑门,”白芷清清嗓子,压低声音,把他威胁的腔调拿捏得有模有样,“不准出声,直接开车。”
狙击手:“……?”
“就几个钱,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他莫名其妙道,意味明确地看过那些持枪维护秩序的机械守卫,“如果惹出太多动静,我也会觉得很麻烦。”
白芷不由咋舌。
北大陆唯一受到通用认可的就是中央城发行的新币,车票明码标价是每人一千两百块钱,合第十区居民几个月的收入。城内居民不愿离开的原因固然大部分是出于对自身安全的保障,却也少不了费用的高昂。这钱到了刀尖喋血的佣兵口中倒是不值一提,果然也是一种有钱任性。
“那你不带机宠肯定也不是因为钱了,”她说,“带上不会对你的‘任务’更方便吗?”
比如有要远距观察的目标,让甘木这样会飞的类型过去再连通视觉讯号——就类似于无人机,肯定更好行事。
这次狙击手沉默得有点久。
“弊大于利。”他道,“我有我的原因。”
他不细说,白芷也不好多问,但这样坦诚地说出来已经有点出乎她的预料了。
通往城外的班车一日三趟——仅限第十区,别的时段会有来自其他区域的列车穿行,只是不会在这里经停。
听说光是车厢的外表条件就大不相同,如果是前三区,不仅会清空等候大厅的闲杂人等,最外层的车身都在高科技之余讲求奢华,顶上要镶嵌最高等的矿石。
颇有点幻想皇后娘娘用金锄头的美感。
不过,白芷心知今天是没这个眼福了,他们要坐的这趟已经停在了站台前。
那整块包裹住车厢的铁皮只能用“朴实”来形容——铁皮是她的猜测,看上去更像某种成分不明的坚固合金,应该是用来防备兽的袭击。
地狱点地讲,他们可以不在乎来自第十区的乘客们的性命,却得保证车上货物的安全送达。
“对了,”她随口问道,“是到哪站啊?”
“黑石镇。”狙击手说。
“那里是中转站,”他道,“要去灰港得先到黑石镇补充物资。”
听名字就很黑。
白芷也不在意中转不中转,所谓灰港作为目的地,她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巴不得这过程久一点,这样下来操作空间也就越大,
车头喷吐着灰白色的蒸汽,新历的先进仅仅体现在了那线条流畅的外在区块部件上。显然,要跑野外不经修缮的铁路,旧时代的火车动力源就足矣,白芷踩上踏板就感受到它在轻微震动着——快发车了。
车票不记名也不标号,只是简单地打上了防伪码,可以自由凭票入座。
可供旅客搭乘的是前两节,等在月台的乘客至多不过二三十人,座位空出一半都还有剩。
列车内部陈设与现世的绿皮火车不会差得太多,座椅用铁板固定得相当严实,只在一些细节上恰如其分地符合时代——比如桌板侧边设有机宠专用的充电池,不限体型,贴上去就能补充能量。
白芷挑了个靠窗的位置,狙击手更是随意地在对面坐下后直接环抱着双臂闭眼假寐。他唯一露出的单眼也消失于阴影里,在他开始小憩后,那股凌厉感减去不少,但她清楚,离他恢复原样只差一个不长眼色的挑衅者。
但至少在这趟列车上遇不到,旅客们大多是想相安无事地离开中央城。她带上第十区稀罕得见的机宠也不会引来多少目光,甘木快乐地飞去卧在充电池上,就像在孵蛋。
小女孩娇俏的惊呼声从旁边传来。
“妈妈,是小鸟!”
孩童脆生生的嗓音引得白芷转过头去,原因无他,这种夸张点说是驶向地狱的“末班车”居然会出现小孩子实在有点不合常理。
她循着望向那边,居然真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衣着打扮不算有多精致,胜在干干净净。后者已经在母亲的轻声嘱咐里安静下来,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地偶尔偷眼瞧着这边。
白芷继续低头研究嵌在桌板里的显示屏。
列车还是有照顾到乘客在旅程中的需求,提供了部分小吃和饮料可供直接点单,点完后会有服务机器人送来并收取相关费用。
可能因为出发点是中央城,上面都是她在城内就看腻了的玩意——就比如十区人耳熟能详的秃鼠干,老鼠凭借其出色的生存能力在一众早死的哺乳动物里脱颖而出,新人类又在这个基础上培育出无毛的肉鼠,俗称秃鼠。
代代养殖的环境肯定干净又卫生,就类似于花枝鼠,只不过是更适口的品种。肉质肥瘦相间,劲道弹牙,嚼来满口留香,是很多人喜欢的小零食。
白芷是绝对不碰的。
她有着穿越者的自我要求!
所以她的目光只停留在最底部缺货的那项,金橙色的果汁上方还插了片薄薄果肉,照片拍得很诱人,白芷猜测是酸甜口。
“沙荆汁是什么?”她自言自语道。
有这么好喝吗,刚发车就已售空。
“黑石的特产。”座位对面却传来了回答,狙击手眼也不抬道,“可能没来得及供货。”
白芷有点可惜,不过想想到了特产地就能喝个够了,也就作罢。她再一抬头,看到甘木转动着黑豆眼睛,有点期待地望向车厢另一侧。
白芷奇异地读懂了它的念头。
“行,”她爽快道,“你去吧。”
小鸟欢快地叫了一声。
它拍打着翅膀飞向小女孩那里,成功赢得了对方惊喜的小声惊呼,而小女孩的母亲下意识望过来,感激地向白芷点点头。
那母亲披着斗篷,半张脸都陷在阴影下,仅仅露出一点下巴尖。她面色有些苍白,低下头时,白芷看到了她的脸颊上有块淤青。
她无意探究他人隐私,只能感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而甘木就是那个送温暖的专业户。它蹦蹦跳跳地逗得小女孩咯咯直笑,白芷看了一会儿,托着下巴开始欣赏窗外的光景。
景致正被车速遥遥甩在身后,穿过群峰后就是稀疏的草地,又过了一段才转为平原。白芷第一次真正见到那些百年前倒坍的建筑物,废墟像死去的巨人那般横七竖八地陈列着,尽管离得遥远,依然能望见昔日的高楼大厦顶端都覆上了些许稀薄的植被。
城市成片荒废的景象堪称壮观,白芷初来乍到,看了两个小时都还兴趣不减。列车上的其他人则是早已对此司空见惯,而甘木陪着小女孩玩耍了一阵子,自觉地飞回来充电,安安静静窝在那不作声了。
车程并不太长。
列车在黑石镇只是途中经停,并非真正的目的地,所以只是在镇子的一段距离之外设立了对应站台,叫作“黑水”。
客运车厢的气门在月台旁缓缓滑开,周遭杳无人烟,再往前的路程就得靠十一路走过去。不过当地气温不高,水分也适宜,这点距离还难不倒如今的白芷。
她肩上托着甘木伶仃的细脚,脑袋里有个系统在碎碎念,后头跟着个保镖,觉得自己像个加载了各种模块的取经主机。
能难倒她的另有它物。
“我觉得,”白芷沉吟道,“有点问题。”
问题有点大。
徒步两公里,他们来到了预定的中转站门前,已经可以看到镇民们砌起的石墙,和几栋相对较近的民居。
这里是有座城镇,只不过和想象中的差距分明。
狙击手并不认可。
“不可能,”他说,“出了站台往东南走,半公里后向北偏转十五度,地图一直都是这么写的。”
虽然那地图不能随身携带,但他的记忆不可能出错。
白芷:“哦……”
路口的标牌分明写着三个大字。
——天堂镇。
“你迷路了?”白芷问。
狙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