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斯淮坐在桌前,眼眶通红。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对此并没有太多的念想。他既不奢望这个家和住在这里面的人能给他庆生,也不奢望能得到什么生日礼物。
左家是个巨富之家,在S市完全能称得上是顶尖的那一批,但左家的荣光与左斯淮没有关系。
他只是一个私生子。
有趣的是,他比左家名正言顺的孩子还要大一岁,甚至还是同一天生日。
这说来并不复杂,他父亲,也就是左家现任家主左庆浩,他的妻子何甄身体不好,两人结婚多年无子。两人无法,只能偷偷找人代孕——用了左庆浩的精子,何甄的身体受不得取卵——本想孩子生下来后再帮他改信息,瞒天过海,谁知生下来才两个多月,还没来得及改,何甄居然怀孕了。
如此一来,谁都没有帮左斯淮改信息的意思了,后来何甄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甚至跟左斯淮在不同年份的同一天生日。这个男孩叫左锐鸿,成了左家人的心尖宝,而左斯淮,便被当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过时工具。
也许有时候想起来,会觉得当时找人代孕多此一举,但也不会太放在心上,更是将左斯淮这个人抛在脑后。
左家不缺一口饭吃,左斯淮还是慢慢长大了。
这样的环境对一个孩子来说是窒息的,也是难以想象的。因为偌大的宅邸,没有任何人对他释放过温暖和善意,他被人带到了人间,却轻飘飘地没有任何一个落脚点。
也许人间皆苦,入眼皆是刀刃风雨,可总有一方天地,无风也无雨,这便是家。
可左斯淮没有。整个世界对他而言,都是荒诞而可怖的。
但不管这样的环境再糟糕,人总是会长大的,在每晚入睡前的慌乱和哀戚中,他长到了十六岁。
今天他的生日,也是左锐鸿的生日,左家为他办了一个盛大的生日派对。
这件事左斯淮早就知道,因为左家在七八天前便开始准备了。也许几年前的左斯淮还会躲在派对的角落,渴望地看着那个比自己小一岁却受尽宠爱的弟弟,但这几年的左斯淮早已不会了。
也许所有的不在意,背后都是疼痛脱敏后的麻木。
但今年的左斯淮却是比往年那个一脸倔强地告诉自己“不在意”的孩子要多了些事干,他想给自己送人生中第一份人生礼物。
——向喜欢的女孩子告白。
女孩是他同班的,因为长得很好看,所以是他们的班花兼校花。当然,其实现实中的学校并没有或偶像剧中描写得那么无聊,还特地排一个校花榜明确规定谁是校花,这个女孩的“校花”只是大家默认的。
他们的确也在学校找不出更好看的女孩了。
女孩叫慕惜年,不但长得很好看,性格也很好。左斯淮性格懦弱而沉闷,又不知是谁传出了他是私生子的消息,不合群的他立刻被挤到了校园暴力的边缘。
学校便是这样,你若跟大部分人打成一片,别说你是私生子,就算是同性恋大家也能包容。但是你若本来就不合群,又让学校里带头的几个学生看得不顺眼,那私生子这件事几乎就是他们堂而皇之实施暴力的靶子。
左斯淮在学校中,没人愿意与他说话,甚至有人会在经过他时故作夸张地屏气,或者怪叫一声跑开,剩下的人便会看着他发笑,再毫不顾忌地一起谈论他。
上课时他也会被人故意推出去当乐子,比如在课堂上故意向老师提到他,然后再指着木愣愣的他嘲笑,继而便会引起全班哄堂大笑。老师不明真相,或许也觉得无所谓,也跟着笑起来,引起话题的人看着热烈的全场,便会觉得十分有成就感。
这些兴许还属于冷暴力的范围,但男生之间的排挤不会简单地停留在这个层次,好几次放学有事耽搁了些时间,落了单,凑巧被那些人看见他们便上来戏弄他。接着或许是被左斯淮沉闷地模样激怒,又或许想乘机发泄一下负面情绪,他们很快就会起矛盾,然后一群人围打他。
拖着一身伤从小门进入左家,也没有人会在意他。最多便是他向用人讨伤药,佣人给他一个白眼,没好气地把药扔过来给他。
这便是左斯淮的生活。
慕惜年是第一个对左斯淮表达善意的人。
那天左斯淮在放学后被班里男生围在走廊上打,慕惜年刚好忘带了什么东西要回教室,途径过了走廊,制止了这些人。
那次左斯淮的手还被打得脱了臼,慕惜年还带着他去了医院,帮他垫付了医药费。
从前左斯淮眼中的世界都是模糊而怪诞的,所有人都有一副狰狞的面孔,但细看却什么都看不到,可那一天,他记住了一个人叫慕惜年。
他暗恋这个女孩半年,等到了今天他生日,他决定向她告白。
他没有奢望他们能在一起的意思,只是希望这个女孩能明白他的心意。
可他没有想到,慕惜年被他告完白后,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嫌弃。
这并不是什么无逻辑的打脸故事,其实很好理解,像她这样的女孩,也许都可以对邋遢的乞丐释放善意,以此达到自我感动自我欣赏的目的,或许还能对外稳固一下人设。这其中的目的性也许连慕惜年都没有深想,只是她下意识做的,这也是一种善举。
但你要说乞丐因此爱慕上了她,对她表白,这的确是有些恶心了。
这个一直唯唯诺诺地、被所有人看不起的人居然向她表白,也许还有追求她的意思,她第一反应便是难以遏制的恶心。
她匆忙地搪塞了两句便离开了,回去后有意无意地与自己的追求者提几句,这些将暴力当酷的高中生们便兴冲冲地来找左斯淮麻烦了。
聪明的女孩懂得如何在不破坏人设的情况下让厌恶的人远离自己。
这次还没到放学,他们只敢趁着课间将左斯淮拉到学校角落。
“你也不看看你的样子还敢去追惜年,私生子的胆子倒是挺大!”
“惜年都被你吓到了,她说你恶心死了,谁被你这种人喜欢都会觉得恶心的吧?”
“警告你离她远点!”
……
快要上课了,这些人倒是不敢动手,只是匆匆警告后便放过了他。
幼稚的情节和可笑的警告,似乎是从偶像剧中搬了出来,但又这么真实地发生在了左斯淮身上。这不是校园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也没有什么可以展望的未来,只是一个被所有人嫌弃的私生子失去了最后的色彩。
左斯淮回到了他的房间——左家宅邸的最角落,甚至没有窗户,因为从前只是个杂物间。
太多的失望和伤害让左斯淮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光了,可现在他却不争气地红了眼。
泪眼克制不住地从眼眶落下,砸在了桌子上。
“嗯,有人在哭吗?”
他突然听到有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发出。
他一愣,猛地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顿时全身汗毛耸立。
因为那个声音太清晰了,绝不可能是其他地方发出来的。
就在这个房间!
“别那么紧张啦,我又不是鬼。”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带着些笑意。
在左斯淮的前方一米左右的空气被隔开了,一道长约两米的金色裂痕就这么浮现在了空中。
左斯淮觉得这一切荒诞地像一场梦。
但所有人都知道,也许在梦中你发现不了自己是在做梦,但是在现实中你也骗不了自己是在做梦。
那个裂痕慢慢扩大,成了一个淡金色的虚影。
一只脚从里面跨了出来。
左斯淮看见了黑色又油亮的长靴,包裹住一双修长有力的小腿。
很快那人便完全从裂缝中走出,左斯淮看着这与自己相隔不到一米的人,陷入了惊骇与怔愣。
那人留着黑色的长发,明明都是一头黑发,却偏偏他的头发像海藻般柔顺又飘逸,又像鸦羽般神秘而华丽。
他很高,约有185。穿着一身黑底金纹的军装,贴身的军装显露出他修长劲瘦又不缺力感的身体,腰间甚至别着一把黑色的长刀。
比起管制刀具,他身上更加突出的是他难以言述的样貌,华美若神祇。
“你、你是谁?”长久的怔愣后,左斯淮勉强找回了一些自己的思路,磕磕绊绊地问道。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总之不是鬼不是妖怪,要不换个问题问问?”
那人的睡凤眼中露着些笑意,连声线都如同大提琴般华丽,还透着些许懒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