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宗主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薛尧继续问道。
“……尊上您如何,才能放过青莲尊者?” 时阙如深吸一口气,问道。
薛尧忍不住笑了。
这笑声好听归好听,可在座的人的心都随着这笑声在打鼓。
他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若是时宗主有能力杀了本尊,那自然便是没有放不放过之说了。”
言下之意便是,除非他死。
“时宗主,问完了了么?”他垂眸问时阙如。
怀中人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袖,目中满是哀求。
“……问完了。”时阙如面容平静地回答。
他知道,他是戳到薛尧的痛处了。
往日那些人,便是稍微有些不顺薛尧的心,便也难留一命,何况是他。
一时冲动,却什么都没问出来,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时阙如并不后悔,他若一声不吭,一事不做,只怕这余生再漫长,也难有安心之所。
只是……若非是身后还有偌大的赫宇宗,此刻他还能与这薛尧殊死一搏,虽胜率微乎其微,可总也好过如今的引颈受戮。
“还望尊上明鉴,今日言行,皆出自在下一人,与赫宇宗并无关系。”时阙如沉声说。
他该庆幸,薛尧虽然嗜杀,但并没有牵连的还好,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家族宗门——他似乎格外喜欢看他们互相内斗的样子。
时阙如闭上了双眼。
薛尧刚举起手,却被怀中人突然按住。
“薛尧!”他高声喊着薛尧的名字,神色凌厉。
薛尧目光一沉。
从前傅明修正经时叫他阿尧,打趣时叫他瑶瑶,只有极生气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地叫他。
而自从师尊这次醒来时,哪怕自己如何过分,他似乎都无所谓,更谈不上生气。
这次却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与他动怒。
他血色的眼眸中似乎酝酿着令人心惊的风暴。
“师尊生气了?”他低头问道。
语气低沉而温柔,但却莫名令人胆寒。
游仙宴上的其他人都恨不得没赶上盘古开天之前,融进那混沌中。
或者砍掉早上出门要来游仙宴的自己的脚也行:)
这是什么大型修罗场啊!也太可怕了些!
“你想做什么?”傅明修没回答薛尧的问题,反而反问道。
“自然是杀了想夺走师尊的人。”薛尧平静地说。
“我不准!”傅明修冷然而坚定地说。
薛尧嗤笑一声,又道:“师尊凭什么不准?”
“凭你这没了道骨、废了腿的模样吗?”
听到这,傅明修还没有做什么反应,那边原本等着引颈受戮的时阙如猛地脸色一变。
——明修居然真的没了道骨,甚至连双腿都被废了。
这罪魁祸首是谁,难道还需要猜么?
“尊上!你……”
“你给我闭嘴。”
他开口正想厉声说什么,却被傅明修转头直接阻止了。
在场的大佬,尽管都是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了,却还是被这三人你一句我一句下得心肝颤。
“为了一逞口舌之快,就要搭上自己的命,你以前有这么蠢么?”傅明修看着时阙如说。
时阙如涨红了脸,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这是为了逞口舌之快的问题吗?!
反而傅明修也没时间挺时阙如的辩解,转头对薛尧说:“你问我凭什么,凭他是时阙如。”
“当初你独自去镇魔海,我却临时出了岔子必须要闭关,只好拜托阙如。是他一路从你去镇魔海开始便在暗中照看你,你这小子天生就比别人能惹事一百倍,那次惹得镇魔海魔气大动,若不是他暗中出手镇压,镇魔海失守,上古魔物出逃,你以为你能活着出镇魔海?就算能,四界因你大乱,你又该如何自处?”傅明修盯着薛尧的眼眸,掷地有声。
镇魔海是曾经魔界进犯仙界时,众神封印部分上古魔神的场所。里面机缘众多,但薛尧毕竟是主角,一旦要去这种地方,自然是要打出真正大结局,因此他不小心触动了魔气,差点放出了上古魔神。
按照原剧情,是傅明修替他压了下来。但是傅明修那段时间刚好练功出了岔子,没办法,只好拜托时阙如。但是以往傅明修在暗中照料薛尧这件事,他都是不希望薛尧知道的,怕这小子知道了就天天给他玩大的,因此时阙如这件事,他也并未告知薛尧。
“这只是其一。倘若这点你不曾知晓,那么你成金仙时体内仙魔二气混杂,修为再难寸进,我替你寻遍仙界,最终是时宗主为你拿出了他想要一直珍藏准备破阶之用的九转玉婴丹,你总不该忘了吧?”
“一件件一桩桩,薛尧,昔日你那么敬重时宗主,如今怎可如此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薛尧看着傅明修,语气有些奇异,似乎又觉得荒谬。
“师尊,如果这叫忘恩负义,那么徒儿对您,算什么呢?”他低声问。
“您似乎都不在乎这些。”
“而时阙如对我的那些,只能说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施舍的恩情,您却这般看中。时阙如在镇魔海中照看我,换你在天崩之时一力袒护赫宇宗全宗,时阙如给了我九转玉婴丹,你便替他斩杀了混沌,拿着内核去丹疯仙寻来了珍贵十倍的破天丸,让他突破至九阶玄仙……”
傅明修却是越听越动怒:“别人先帮你,那便是恩,这种稚童都懂的道理,你还不知道么?!”
薛尧赤色双眸眯起,冷笑出声:“师尊,徒儿倒真是不知。”
“从前,您便是徒儿的善恶,您说什么,徒儿便做什么……可您用琢章一剑杀死了那个蠢货,徒儿才发现,徒儿根本没有善恶,没有是非。”
“凡事单凭自己爽快,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倒是畅快极了!”
“这么说,你今日是非杀时阙如不可了?”傅明修沉声问。
“是。”薛尧说。
原本他杀心还算不上多重,毕竟时阙如只是说了几句他并不爱听的话,可现在傅明修如此袒护他,时阙如便是非死不可了。
“好。”傅明修抬头,对上薛尧的视线,“你若要杀他,便先杀了我。”
“你下不了手也没关系,可你总该知道,一个想死的人,你如何拦得住。”
他是真的有些失望了。
薛尧再如何对他,他虽然心中叫苦不迭,但他知道是自己从前对不住他,他习惯于将薛尧的报复作为一种自我惩罚,甚至将之作为一种赎罪的途径。
可他看到现在的薛尧却真的成为了这样是非不分的人,他却突然升起了一种无力。
他虽然是为了做任务,但数百年的时间,他不是没有感情,不是没有愧疚,只是后来被系统清空了记忆罢了。
这数百年来,他的的确确在费尽心思地教导薛尧。
数百年,这作为青莲尊者的数百年,可比傅明修在现代那短暂的二十多年长多了。
青莲尊者希望他能向善,这样才能成为合格的天道执掌者,不然后患无穷,这自然也成了傅明修的愿望。
从前他将薛尧交的极好,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一直为自己这样的弟子骄傲。
这次回来后,他看到生魂祭,便知道薛尧已经再不是从前的薛尧了。自己的背叛,对他而言,不仅是师徒感情的破裂,也许代表着整个人生的破裂。
但是他依旧没有直面薛尧如今暴虐、喜怒无常的一面。
直到现在,看着薛尧如此善恶不分,要对昔日的恩人下杀手,他终是觉得难以接受。
他知道这一切,说来都怪自己,可……可薛尧怎变成了如此模样?
明明从前那才筑了基,便迫不及待地去斩妖除魔的少年还历历在目。
何况,暴虐嗜杀的人,怎能掌得了天道?
他知道,薛尧如今已经彻底炼化了天道——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甘心只当天道的“执行者”?
在薛尧看来,这怕是跟给天道当狗没区别。
因此,他已经将天道彻底炼化,抹杀了天道本身的自我意识。
旁人以为薛尧是天道的执掌者,其实薛尧早已人道合一。
可虽然天道的自我意识已经不存在了,无法主观地对薛尧的行为作出审判,可万物运行自有因果,世间哪儿容得下一个残忍好杀的天道。
薛尧可以恨我。
傅明修想。
但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薛尧却徒然变了脸色:“你为了这个人,要搭上自己的命?!”
为了旁人,你便愿意抛却性命,我呢?
我于你……算什么?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拂袖间,时阙如口溢鲜血,无力地跪倒在地,已是身受重伤。
却到底是留了一命。
而薛尧却抱着怀中人,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游仙宴上其余人面面相觑,台上的小辈倒是打得火热,却无人再有心思观看了。
可以说是最冷情也最让人胆战心惊的一次游仙宴了。
…………
游仙宴的大佬们虽然懵逼,但心中也为逃过一劫而庆幸。
倒是傅明修,自从从游仙宴回来后,就跟突然被打入了冷宫似的。
薛尧从前三天两头来一回,这次回来都十天半月了,也没见他来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