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法进展缓慢,是因为你悟性不足。像你这等仙物灵宝,哪儿懂得人世沧桑。”傅明修在书案前,点了点梨落的鼻子。
他双腿被废,自然是动不了,每次都是梨落扶着他坐到了书案前。
“那我要去凡间轮回一番吗?”梨落抓了抓后脑勺,颇有些苦恼,“可听闻人间生老病死爱恨离别,还有什么八苦,又说什么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
小仙子一股脑列举了各种她听到的对人间的描述,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愁眉苦脸:“短短一百年就要经历这么多梨落听都没听过的苦,想想都害怕。”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这一番言论会不会太过不思进取了,偷偷瞄了傅明修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头。
傅明修被她这种搞怪而不自知的行为逗乐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清越中又透着些许低沉的笑声,让梨落忍不住红了耳尖。
她一边想着,我说了什么傻话惹尊者笑了吗?
一边又想着,尊者笑得可真好听。
“凡间的确太苦。”笑完后,傅明修一本正经地肯定。
“你倒不必一定要去吃那苦头,凡间之人有其好,仙界之灵也有其妙,你天生玲珑心窍,天真善良又通灵万物,何苦去做一棵世俗打滚的小梨树?”傅明修偏头,目含笑意。
傅明修本就没想过要让梨落去凡间,人生有八苦,也的确是悟道最佳的经历,许多仙家都会将自家未经世事的小辈扔去凡间,反正回来也是全须全尾,何乐而不为?
可傅明修觉得,凡界实在是苦,人生百年,却是惶惶不可终日。只怕眨眼过去,回来的梨落便不是现在的梨落了。
各自有各自的缘法,倒不是非要去凡间走一遭才行
梨落先是被傅明修夸得脸红,随后有些不解地问道:“那梨落该怎么做?”
“自然是扬长避短。”傅明修说,“世间大道万千,谁言没有适合像你这样一根筋的大道呢?”
“唔……”梨落揪了揪自己的头发,不知道尊者是在夸自己还是在讽刺自己。
“万物枯荣,繁衍盛衰,自有其规律,我前些日子给你推演了一本心法,你带回去好好练练。也不必过度解读,它本就是为你而推演的最适合你的心法,只要你依从自己的本心便可。当然,无论是什么缘法,勤奋都是少不了的。我们不求拔尖,中上便是再好不过了。”
傅明修说着,从书案上抽出一本书,递给了梨落。
“这、这也太麻烦您了……梨落何德何能……”梨落惊喜又惶恐,一时间都有些结巴。
“没费多少功夫,写都写了,你不要才是白费了我的力气。”傅明修说。
这番“威胁”才让梨落接过了这本书,书捧在怀中,似乎能闻到一股新墨的香味。
…………
傅明修发现,之前他能教出薛尧这么牛逼的徒弟,可能百分之八十靠的都是薛尧自己牛逼。
自己这个师尊最大的作用便是给他提供功法、当免费打手,真正给他传道受业解惑的部分可能少得可怜了。
以前傅明修是不会这么认为的。
直到他教了梨落。
他才知道,徒弟自身的资质是多么重要。
小丫头真的……有些笨。
一个十分简单的事情梨落问他之后三遍都不见得记得住,或是稍微变化一下、出现在其他地方她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傅明修这才知道为什么现代的家长辅导孩子作业总是崩溃。
这时候他才知道从前薛尧说什么都一点就通,举一反三甚至举一反十,是多么难得可贵。
一开始他还和颜悦色,后来是强忍怒气强行微笑,再后来便是他忍不住数落梨落,小仙子在一旁委屈巴巴地听。
好在总算是有些进步,一段时间后梨落的修行便大有进步。
小仙子眉开眼笑,把之前的委屈都忘了个精光。
她之前倒也不是特别委屈,傅明修虽然无奈,但对着小仙子的包子脸,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只是他稍微有了些一言难尽欲言又止的苗头,梨落就觉得是自己太笨,还这么麻烦尊者。
虽然这一边跟梨落的相处好像轻松美好,不过跟薛尧便没有那么愉快了。
两人的感情可以说是没什么进展,虽然薛尧态度依旧温和,但傅明修却越来越发现,他的内心是一块坚冰,哪怕自己再怎么捂,捂化了一些,可一旦触及核心,这块坚冰就迅速又冻结了起来。
对此傅明修虽然有些挫败,但也无可奈何。毕竟易地而处,谁也不能指责薛尧。
又过了一阵子,游仙宴要召开了。
游仙宴是三千年一次,是各仙家仙门相聚的宴会,自古便有之。不过数万年前,有一无主福地被发现,那块福地实在是个好地方,内有息壤数顷,天材地宝无数,灵气生气比别处浓郁数倍不止,后来被命名为醴林福地。
此地一处,各方争执不下,决定在游仙宴上比武,获胜者便能拥有这块福地三千年的使用权,如此一来,游仙宴便有了更重要的功能,举办比武,决定福地接下来三千年的归属权。
傅明修还记得,从前薛尧便是在游仙宴上拔得头筹,得来了醴林,将之献给了自己当做自己的生辰礼物。
彼时,自己往那小子头上扔了颗梅子,说:“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谁告诉你为师的生辰是今天的?”
“这也罢了,还送给为师个三千年后要还回去的东西,寒不寒碜?”
虽是这样说,但心里也是无不高兴得意的。
薛尧也知道自己师尊这德行,被扔了梅子也只是捂着头故作无奈地对傅明修说:“师尊您又不告诉弟子您的生辰,弟子只好四处打听,谁知道被那贩卖消息的小仙坑了……师尊若是生气,便把真正的生辰告诉弟子可好?”
“想得倒美,为师的生辰为师自己都不曾记得。”
青莲尊者要按什么来划分生辰?若是那团先天之气,那青莲尊者的生辰便是万物之初,那时候哪有什么纪年纪时的概念。
若是化成青莲的时间,那时也只是个无知无觉的青莲,哪儿知道是哪一天。
就算是化成人形的时间,青莲尊者自己也不曾记得。
傅明修自己在现代的生日,他倒是记得,也这也不能告诉薛尧。
薛尧把那颗打到自己额头上的梅子吃了,又跟着师尊插科打诨。
如今万年过去,傅明修不曾想居然还有机会参加这游仙宴。
——他内心是拒绝的。
他一个没了道骨又废了双腿的凡人,没必要去这地方吧?
但薛尧却一定要他去,去也便罢了,临走前那个晚上还狠狠折腾了他一把。
弄得傅明修一身狼狈,第二天半昏半醒地被薛尧抱上了马车。
……
再说仙界中仙门仙家,对他们而言,游仙宴不只是大家聚一聚、抢一抢福地那么简单,游仙宴还是他们少数能见到尧光尊上的场合。
这可是件喜忧参半的事情。
尧光尊上也并非善类,从前还未执掌天道时,便是出了名的杀神,天道崩塌前便闻名仙界,天道崩塌后更是不知道屠了多少人。
还好在他执掌天道时,已经没多少仇家了——大多数在天道崩塌时都被他手刃了。
尽管如此,尧光尊上这个四界主宰,也不好相处。
从前薛尧虽然杀人诛神无数,但总归是有原则,只要不主动招惹他,总归是没事的。
但他成了尧光尊上后,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变得越发喜怒无常了起来。
他如今跟世间生灵有了本质上的区别,谁没事敢惹他?可就算不惹他,他有一点点看不惯,也是在生死边缘了。
比如先前就有位仙君被尧光尊上莫名斩杀,尊上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那人衣服穿得太素。
那人穿着一身白衣,这还不是仙界最时髦的款儿吗?
虽然大家都对尧光尊上表示不理解,但是谁都不敢触这个霉头,隔天仙界里就没什么穿白衣的人了。
这类事件数不胜数,谁都不知道这位大佬啥时候会不高兴,反正这万年来惹他不高兴的人都被他丢进了血炼池。
那血炼池血光冲天,稍微意志不坚定些的人见一眼便道心受损。
有些见识的人远远看一眼,琢磨一番,明白是尧光尊上要布生魂祭。这事儿也不知怎的,就流传了出来。
生魂祭逆天而行,可非执掌天道的理应最公正的尧光尊上可为。但尧光尊上一人便可镇压诸天,众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也有不少人好奇尧光尊上这生魂祭为谁而布。
生魂祭逆天而行,麻烦至极,更是要造下无尽杀业,多半是至亲至爱之人。
但尧光尊上本身便喜怒无定,说不准只是觉得这般有趣,再或者,是想给他杀的那些尸体搞个垃圾场焚尸炉。
无数猜测在仙界流传了万年,近期倒是听说尧光宫来了位新主人。
又听说尧光尊上对待那位的态度颇为轻慢,多半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情人。
再怎么无足轻重,那也是万年不动情的尧光尊上的情人,引得仙界再次八卦了起来。
这次游仙宴,倒是大大满足了他们一番——尧光尊上带着他的情人来了。
彼时众仙家各仙门都已经到期了,全都在恭候尧光尊上大驾。
远远地传来上古龙族的嘶鸣,再近一些,便能看清是九头玄龙拉着马车,踏云而来。
这九头玄龙并非属于龙族,而是尧光尊上自己创造、赋予魂灵的。
执掌天道便如此骇人,可灭世,可造世。
接着他们就见尧光尊上从马车中走出,怀中还抱着一白衣人。
那人墨发及腰,靠在尧光尊上的怀中,神色间尽是倦容,似乎精神并不好。
尽管相隔甚远,但大部分人都认出了尧光尊上的怀中之人。
竟然是万年不曾出世的青莲尊者。
一时间,他们脸上全都骇然变色。
虽然青莲尊者被捂得严严实实的,但手臂和脖颈上的或嫣红或青紫的痕迹可是瞒不过能目视千里的仙人,便是这般,才让他们更加震惊。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青莲尊者不是尧光尊上的师尊吗?
再说,这完全是一副轻慢的、对待奴宠的态度,抛开身份不谈,昔日力压仙界的青莲尊者,怎会沦落到此番地步?
然而没有人敢出声。
薛尧神色自若地抱着傅明修,走到了属于他的主位上。
“本尊来迟了,诸位见谅。”他垂着眸玩|弄怀中人的墨发,语气平淡,可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