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心脏鼓动的声音，带来灼热的血流。魔力奔涌在四肢百骸，红发的魔法师抬起眼睛，在隔了一层红色雾气的视野里，注视着天空中已经排布成圆环的天使们。
他的瞳孔倏地拉成一线，裹挟着熊熊燃烧的火色。
很热，但并非全然无法控制。
费尔南多歪歪斜斜地走了几步，伸出手探向自己身边的一只恶魔，红色的魔力像是地狱的劫火，转瞬之间就将恶魔笼罩在了魔力的洪流之中。
大地在不断蜂鸣，因为战斗而产生的碎石，正在花岗岩地面上持续地上下弹动。
混沌魔法更深层的使用方法，是能够克制不死性的制胜关键。
魔法师的手指攥紧，轻轻一握，转瞬之间，恶魔身上所附着的某种东西，突然就消失了。
并非是“不死”的生物，而是变成了某种可以被杀死的存在，混沌魔法的魔力荡涤整片空间，魔力的强度足够让所有的生命都为之战栗。
“费尔南多？”
斯特兰奇尝试着呼唤对方的名字，但红发的魔法师看上去置若罔闻。过于庞大的魔力仿佛将整个人格都被置换，深红色的魔力开始肆无忌惮地破坏着周遭的一切，无论是恶魔、岩石森林、天空上排列成环形的天使，以及……险些没能躲开的斯特兰奇自己。
嗤啦一声，神经外科医生的袖管被刀子一般吹拂而过的强风割开一道裂隙，从手臂上流淌下细细的一串血珠。这种攻击形式薄而锐，只要稍不留神，就会割伤喉管和脑干，斯特兰奇在面前撑开了金色的魔法阵，魔力构筑成坚实的护盾，支撑着他一步一步艰难地向着对方的方向前进。
这一次和多玛姆的时候不一样了。
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刚刚入门，实力不济经验浅薄的法师，他们也不再是因为一份空洞的契约而缔结的单薄联系。维山帝的力量化作无法击溃的障壁，金色的魔力环绕在斯特兰奇的周身，让他得以一点一点地接近那深红色魔力风暴的核心。
费尔南多的视野里一片深红，原本他就将在这样的魔力的深海当中安静地溺亡，但连接在一起的万千视线和魔力，却生生要将他从那片深海当中拖拽而出。万千的视线连接在一起，硬生生地撞破了他眼前的那一片铺天盖地的红色，将真实世界的投影展现在脑海当中。
这股力量如此单薄又如此庞大，哪怕在汹涌的魔力浪潮之中，也像是永远无法被海浪击溃的灯塔和礁石。
“……史蒂芬？”
瞳孔重新找回焦距，跳动的火焰开始收束成全新的形状。
无法归束的魔力重新开始聚拢，收束在指尖和背后，延展开巨大的深红之翼。
“我会接住你的。”
斯特兰奇道，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注视着那些像是刀子一样锋利的魔力流束自动地绕开了他，周遭仿佛掀起了一场静谧的风暴，却没有一点点的余波牵扯到他的身上。
就像是在台风的风眼，斯特兰奇的周遭一片平静。天空被深红色的魔力遮蔽着，空气都显得躁动不安，从威彻斯特的这片森林为核心，周遭的地脉都无声地泛起波纹。
直到两个人面对着面，只剩下一个拥抱的距离。
魔力仍旧在灼痛着费尔南多的神经，红发的魔法师从前额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水，他隔着斯特兰奇伸出手，手指的指尖点向天空中的天使们。
下一秒，就像是斯塔克的阳电子炮被聚集在了手指尖发射出去一样，其中一只天使的翅膀立即就被开了个焦黑的大洞，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般从空中歪歪斜斜地栽落下去。
“……”
那伤口没再恢复。
天使们显然有些慌乱，斯特兰奇眯着眼睛看向天空，果然自从有了能够切实对它们产生伤害的东西之后，这群家伙就开始自乱阵脚了。
费尔南多的手臂偏移了一点角度，瞄准了旁边的另一位天使。深红色的魔力炮击如出一辙，第二位也应声坠落在地面上，魔法师先生的手指尖避开了心脏和头颅这两处致命位置，但足够把这些生着巨大翅膀的家伙从天空中拍下去。
天使们似乎是在天空当中短暂地商讨了一番，紧接着重新排列了阵型，很快就有新的天使补充上了原本两位的位置，天空裂开了一道缝隙，从中鱼贯而出了更多白色的身影，直到整片天空都是层层叠叠的白色羽翼。
他们从怀中取出号角，放在了嘴边。无数天使带着同样的表情和动作，将号角一同吹响。
那不是人类的听力范围能够探知的声波，因此在斯特兰奇的眼里，这片空地上仍旧无事发生——他甚至都无法猜测，这些天使到底是真的吹响了手中的鸣号，还是只不过做出了整齐划一的仪式动作。
但他仍旧保持了足够的警惕——神秘学知识的释义里，能够让天使们统一举起手中号角的行动，对于地球上的人类而言，每一种都会带来非常可怖的灾难。
七个天使吹响手中的号角，七种审判降临在世上。[1]
《新约圣经》当中有着明确的、关于“世界末日”的记载，或许现在的宗教信徒们会认为上帝是仁爱宽容的神，但对于神秘学了解颇深的斯特兰奇第一反应就是……曾经在漫长的历史当中，杀死欧洲大陆几乎所有人类的那场灾厄般的洪水。
宗教的故事里有提到，上帝在那场洪水过后缔造了“彩虹”，那是他永远不会再这样大肆屠杀人类的证明，但实际上“不大肆屠杀”这种描述实在是太过虚无缥缈，根本没有明确的定义和阐述。
无声的号角庄严奏响，天空的裂缝越来越大，从中透出灼目的光。
“——我宣判你们，有罪。”
那不是任何一种语言，而是被灌注进大脑当中的，直击灵魂的宣告，真正的神谕。相传，在世界的缔造之初，上帝发出了最为简单的指令——
“神说，要有光。”
于是世界上就有了光。
当然构建世界的过程不可能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毕竟这已经超出了大多数人类的理解和认知，但这种故事的流传足够昭示着这些古神到底具备着怎样恐怖的权能。
金色的光柱从天空当中的裂隙里倾泻而下，与深红色的魔力互相对抗。费尔南多明显对此很是吃力，只消几秒，他的四肢就爆发出几道血色的瘢痕。
混沌之海的魔力轻而易举地就能够撼动空间，周遭的天幕再一次裂开大大小小的缝隙，斯特兰奇能够从中看到万千只注视着这个世界的眼睛。
“你看，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一位距离斯特兰奇比较近的天使露出了遗憾的神色，他伸手指向天空当中万千的裂痕：“你加速了世界的碰撞，这种力量的爆发会互相牵引，成为另一个平行世界侵蚀我们的风向标。”
“你说什么？”
斯特兰奇猛地回头。
那些眼睛藏在空间裂隙的后面，无声窥探着这个一墙之隔的世界。神经外科医生的眼睛微微眯起，他认得它们——因为这片被石化的森林，原本就是出自这些怪物的手中。
“同源的力量会引发共振，而这片空地附近的空间原本就曾经被击穿过，比起其它的区域要薄弱很多。”
天使的神色格外冷漠，就像是在提及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们笃信着更高位的神，就好像在神的意志之下，一切世界的危机都不过如此。
光流倾泻而下，与费尔南多的魔力互相僵持，天空仿佛成为了一道被重击过的玻璃，裂开一道接一道的细微刻痕。
紧接着，光河之中的一道分流，笼罩住了史蒂芬·斯特兰奇的身影。
“……史蒂芬？！”
——他听见费尔南多有些慌乱的声音。
斯特兰奇猛然回神，才意识到他自己的躯体正在缓缓崩坏。这种崩坏甚至不附带着疼痛，就像是众神高高在上的仁慈。
费尔南多尖叫了一声，这甚至让斯特兰奇有些想笑，因为他从未见过这家伙能如此失态。深红色的魔力扑打在身上，撕扯着那些破坏着自身回路的神性，红发的魔法师有些笨拙地调用着自身的魔力，他才刚刚掌握这份力量，根本没办法将它们用得有多精细。
杀死自己，强制让时间回档，吗。
斯特兰奇挑起眉毛看向天空，死亡无限逼近的那一刻，他甚至不觉得有多害怕。
——成为至尊法师的第一课，就是无惧死亡和时间。
“史蒂芬……？！你坚持一下！”
在魔力的重压之下，费尔南多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变了调子，就像是一具自律发生功能还没有调整精细的魔偶：“你等一等，我马上就能救你……”
“我真的很高兴，费尔。”
但是躯体正在崩坏的那个人，却只不过是露出了毫不在意的笑容。
“我终于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了，因为这些恐惧的内容，甚至不惜杀死一个至尊法师来扭转时间……”
他温和地注视着费尔南多的眼睛。
“在过去等我，在未来等我。”
“我一定会抵达那里。”
魔法师惊慌失措的表情也同样镇定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在铺天盖地的强光之中闭上了眼睛。
“——我会一直等你。”
*
曼哈顿区，布里克街，凌晨五点。
斯特兰奇睁开了眼睛。
他的怀表所记录的时间，已经度过了不知道多少次。
至尊法师的表情足够平静，在这段时间里，他对魔力的掌控程度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过程中突飞猛进，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至尊法师——冷静地，慎重地，一次又一次地将每一种可能性记录在自己的脑海，一旦确认“这种手段不行”，就立刻转而逆推时间，寻找新的办法。
尚未醒来黎明的纽约，带着些十二月特有的料峭寒意。斯特兰奇打了个响指，室内流通进新的空气，室外的冷风让他迅速地冷静了下来，将脑海当中能够想到的手段一一过滤，再从中遴选出下一个需要执行的安排。
这是只属于他的，巡回往复的圣诞节。
在这个不断逆推时间的过程中，偶尔会有高位的天使或者恶魔觉查出他的不正常——他战斗起来看上去太熟练了，比经验最丰富的退魔人还要了解如何对付恶魔，比真正的圣职者还清楚天使有多少的战斗手段，这种了解甚至超越了一个刚刚上任的至尊法师的知识储备，就好像已经和他们交锋过很多次。
“我猜这不是我们的初次见面。”
路西法荡开斯特兰奇的攻击，对方就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坠入一个传送门，又毫不犹豫地出现在他的视野死角里展开了第二次的偷袭，维山帝的力量在斯特兰奇的手中运用得流畅极了，就像是能够被揉搓成任意形状的水流。
“而且我猜，我不是第一次邀请你在死亡之后前往地狱了。”
红色眼睛的地狱之主挑起眉毛：“你的战斗直觉真不错，比我见过的大多数人类都好。”
“那我想你就应该也能够想过，我不是第一次拒绝这个提案。”
金色的魔力在斯特兰奇的周身凝聚成锐枪，又一根根瞄准着路西法发射出去，连带着附近的地面都溅起一片扬尘。
“我很佩服你敢于一次又一次和上帝对抗的勇气，说真的，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个——就像过去的我，就像现在的你，谁知道呢。”
路西法甚至露出了愉悦的表情：“我都要开始有点期待这个只有你一个人记得的故事到底要以什么样的形式结局了，到了那个时候请务必要让我在特等席上作壁上观。”
“说不定那个时候你会死。”
神经外科医生毫不犹豫地送出一剑，注视着路西法的身体分崩离析，又重新聚拢在不远处：“艾克恩之形。”
“当然，你会的招式我也会。”
黑发的地狱之主甚至心情很好地冲他挥了挥手：“下次见，虽然下次又是第一次见到你，但我敢保证那个时候我会和现在一样期待。”
*
凌晨五点。
斯特兰奇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凌晨的几点孤星仍旧在它们应有的位置，世界一成不变，只有他的怀表在一点一点地向前指示着属于他自己真实的时间。
斯特兰奇伸手试了试额头的温度，这句身体的状态依旧良好，就和过去度过的那些圣诞节如出一辙。循环往复的经历同一天带来的精神压迫并没有作用在身体之上，只在灵魂当中刻下一次又一次的辙痕。
用不了多久，天色就将逐渐明亮起来，重复着他已经注视过很多次的晨曦。
“……”
结果他的房间门被敲了两下，这足够让原本穿着睡袍的神经外科医生一脸惊悚地从床上蹦起来，再毫不犹豫地从手掌当中抽出剑来。
“……史蒂芬？”
费尔南多站在门外，一脸“你是不是疯了”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精神控制？恶魔提前了进攻的时间？还是说他自己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时间回溯当中精神失常，所以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幻觉？
斯特兰奇皱了皱眉，对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但这才是最可怕的——这个时间段里，费尔南多毋庸置疑应该还在沉睡。
他很少打扰别人的睡眠，哪怕是面对生死之间的一次又一次时间循环，除了几次需要特殊尝试的时刻，大多数时间里他都保持着让这家伙睡到自然醒。
“怎么了？费尔，现在还这么早。”
斯特兰奇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史蒂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