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总能蛊惑人心。
斯特兰奇想反驳说这到底是什么胡言乱语，但灌注进脑海当中的那些知识却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都是真实的。
哪怕他作为人类的大脑无法解析其中大多数的内容，而知识的杂波会让他每一秒都濒临疯狂的界限，但他仍旧可以在这样的信息洪流当中勉强辨识出来——对方所说的一切，全部都是真实的。
“但是费尔南多他不一样……”
神经外科医生的嗓音里带着颤音，他死死地盯紧了路西法的那张脸，对方的面庞里看不出一丝的动摇，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是年长他无数倍的地狱之主，斯特兰奇想，他说出什么东西都不奇怪。
“但是费尔南多不一样，他绝不是你们口中所说的，丧失了理性的怪物。”
虽然年龄不明，身份不定，脑袋里装满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知识，但他绝不会是什么怪物，他——
他昨天还在和复仇者联盟的所有成员一起庆祝了节日的道来，时间再向前推移，他无比认真又郑重地悉心准备了每一个人的圣诞礼物。
“他绝对不会是什么怪物……”
魔力化作从指缝溢出的流光，鬓角白色的几缕头发无风自动，巨大的魔法阵在地狱的天幕和脚下铺陈开来，雷电交叠在天地之间，仿佛是末日之前世界的悲鸣。
“你们谁也别想从地狱里爬出去。”
斯特兰奇宣布，魔力的暴涨甚至让他的瞳孔都泛起魔力的辉光，就连他周围的空间都发生了微微的偏折和扭曲。
维山帝魔法师最为擅长的作战方式，也正是这种针对空间加叠、镜像与偏折的诡谲手段：“我或许无法彻底地杀死你，但是同样的，你也别想在这里杀死我。”
这场战斗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肌肉会觉得疲惫，但魔力能够驱动身体。斯特兰奇很少采用这种极端的战术，但是和地狱之主这种规格的家伙打消耗战来拖延时间，他不得不选择一些曾经觉得铤而走险的手段。
“你疯了吗？”
路西法一个后仰避开了斯特兰奇的攻击，实际上这个人类的力量在他看来算不得什么，但是百折不挠得令他觉得不可思议：“这样下去对你而言没有一点好处，用人类的躯体来和不死生物相抗衡，这种无异于以卵击石的做法改变不了任何事。”
“但这足够让你们一个人也别想从这里跑出去。”
斯特兰奇咬着牙寸步不让：“我的艾克恩之形和魔力会遍及这片区域，你们谁也别想从这里离开。”
“…………”
路西法诡异地安静了一下。
“我以为一开始你只是在口出狂言。”
他的声音顿了顿：“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不懂规矩的至尊法师。”
“真让人怀疑你的前一任到底有没有好好地办理交接手续，虽说人类的寿命短暂总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意外，但……我很少见到这种将世界安危的天平和你自己的个人喜好放在一起权衡，还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的。”
他带着饶有兴趣的表情：“等你死了以后地狱非常欢迎你的到来——我觉得你的某些特质和我们这里很合适。”
被点了名的史蒂芬·斯特兰奇微微一偏头：“再重复一遍——他绝不会是你们口中的怪物。”
我知道他。
虹膜异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犹豫。
我认识他的时间，比你们这些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怪物要久得多，我从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认识他，他有一颗即便是拼凑起来的，但却仍旧熠熠生辉的心。
千言万语在喉头被反复辗转和咀嚼，但最终斯特兰奇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整片空间无声却不安地躁动着，世界像是一团柔软的魔方一般被反复折叠扭转，而在倒错的空间当中，两个人跳跃在各个位置，警惕地互相攻击。
这感觉非常熟悉。
在最初，他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法师的那个晚上，名为费尔南多·卡奥斯的魔法师就是在这样的一片旋转倒错的空间之中带着他突出重围，又安然离开。
而如今换他来做同样的事了。
他的额角有明显的淤青，脸颊上带着魔力擦过形成的刻痕，手指的指尖和指腹泛青，是过量魔力作用在人类的四肢远端所形成的症状。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和对方缠斗在一起，并没有明显地被拉开差距。
“至尊法师，你叫什么名字？”
路西法突然问道：“你的这份坚韧值得我来问你的名字。”
“我会因此而被诅咒吗？被地狱的不死生物来叩问姓名听上去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斯特兰奇抬了抬眼皮：“大家都会魔法，省了这套流程吧。”
似乎是这个态度大大地取悦了对方一样，路西法突然收手后撤拉开安全距离，紧接着迸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
他笑得前仰后合，看上去快活极了。
“大概有一千年没有人类跟我说过这种话了，诅咒？”
他挑起眉毛看着斯特兰奇：“你觉得我会用名字来诅咒你？还是说你觉得我想要诅咒你的话需要提前知道你的名字？这简直是我最近的这几十年里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我想告诉你另一件事，年轻又固执的至尊法师先生，说不定你听完之后就会迫不及待地从这里离开。”
路西法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钻进脑海，平淡的语气和措辞连在一起，却像是一把敲进灵魂的凿子。
“——你真的以为地狱在这件事里是负责领头的吗？这是你今天最大的判断失误……那些天使，还有统帅着天使的，我无法说出名字的那位——他们比我们还要迫切地翘首以盼着你那位小朋友的死亡。”
！！
虹膜异色的瞳孔猛然皱缩。
“还是说，时至今日，你还觉得天使这种生物真的就是善良纯真的代名词？在一个试图杀死西欧地区大量人类只让诺亚一家存活下来的神的带领下，你觉得他们能对你的小朋友抱有多少善意？”
路西法眨了眨眼睛，心满意足地添上了最后一刀：“而且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怎样预判出我们的行动时间的，但是制定行动安排这一点同样也不归我管——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虽然暂时听一下那家伙的话让人非常气恼，但就在你来到地狱之前不久，祂已经召集了天使准备前往地球的纽约。”
“现在赶回去大概还能见最后一面。”
路西法打了个响指，一簇火苗出现在自己的手指尖：“还是说你打算继续和我干耗下去？”
“…………”
一股寒气顺着脊柱和神经遍及全身，斯特兰奇浑身僵硬地看了一眼路西法：“你这是在骗我离开地狱。”
“当然，恶魔在人类的眼中总是诡谲又狡诈的对象。”
红色的眼睛眨了眨：“但幸运或不幸的是，我从来不屑于做这种事——当然，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也没什么办法。”
他环抱着自己的手臂，一副“信不信由你”的表情，神色镇定又自信，就好像斯特兰奇继续在地狱里捣乱也无法影响到他分毫的样子。赤红色的瞳孔注视着面前经验尚浅的至尊法师，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对方的脸色一片青白，先是惊愕，再是愤怒，最后变得惊疑未定。
他看着对方一下子像是慌了神一样，倒退了一步，接一步，然后转身向着地狱的边境奔跑而去。
他看着斯特兰奇消失在一片金色的传送门里。
“我总觉得这应该不会是最后一次遇到你。”
有一双赤色瞳孔的地狱之主摸了摸自己的鼻梁：“或许会在别的什么时间相位吧——唉，这家伙走得太急，我都忘了告诉他，能够超越时间的不止有维山帝的至尊法师，同样具备三位一体权能的……上帝也可以。”
他一转身，招呼着身边受了伤默不作声的属下：“走了，回去吧，看来咱们只需要拖延时间罢了。”
*
美国，威彻斯特郡，一片花岗岩构筑而成的岩石森林。
斯特兰奇带着惊惶的神色从传送门当中踏出来，动作踉跄得几乎像是从半空被击坠。空地上是一片废墟，托尼·斯塔克的战衣半开半阖地靠坐在花岗岩构筑的树下，钢铁战衣折损了一大半，手里还捏着一撮烧焦的白色羽毛。
“斯塔克？”
斯特兰奇快步冲着他走过去：“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托尼·斯塔克带着有些沙哑的嗓音问道。
神经外科医生带着惶急的表情，用目光将这片空地逡巡了一个遍，史蒂夫·罗杰斯坐在树荫里，带着铁青的面色，他从未见过美国队长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发生了什么？罗杰斯先生？罗曼诺夫女士？”
史蒂芬·斯特兰奇问道，被叫到名字的两人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表情当中都带着痛苦和疲倦。
“医生。”
湛蓝色眼睛的二战老兵只是轻轻开口：“你回来了。”
“——费尔南多呢？”
就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医生的视线扫过整片花岗岩缔造的灰白色森林，这里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在日光之下静寂得令人毛骨悚然：“他在什么地方？他有去找你们吗？”
“……”
史蒂夫还没来得及说话，斯塔克就终于像是忍不住一般抢白：“你总算问出这个问题了？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在这里……”
他从树下站起来，浑身上下的战衣发出濒临破碎的声音。
一只金红色的手臂拎住斯特兰奇的衣领，差点要将对方提离地面：“为什么在最关键的时刻你一直都没有出现——”
钢铁侠的目光当中喷吐着愤怒的火焰，但在他真的近距离看到斯特兰奇的状态之后，他又突然骂不出声了。
神经外科医生的十根手指，指尖全部都泛着青紫，指甲盖劈裂开，滴滴答答地往地面上滴落着鲜红色的液滴。
他的额角有一块明显的青紫，略微开敞的衣襟之下，是已经颜色显得有些不正常的皮肤。对方很显然也陷入了一片苦战，说不定是从更加危险的境况之中抽身而来。
“你说得对，斯塔克。”
斯特兰奇的声音里甚至都带着些气若游丝的意味：“是我来迟了。”
这一次，他甚至都没有见到他。
就仿佛是无数的努力都在将情况变得更糟一般，神经外科医生的视野扫过一片疮痍的空地，难得说不出一个字。
“费尔南多他……”
史蒂芬·斯特兰奇最终还是问道：“他到底怎么了？”
“一群长着翅膀的家伙袭击了复仇者联盟基地，然后我们且战且退机缘巧合地来到了这里，它们说自己是天使，奉上帝的旨意前来……该死的，我就不该相信圣经的故事。”
斯塔克自嘲地说道：“没有比这更加糟糕的事情了，天使，天哪……我小时候竟然还相信过它们是能够来拯救人类的。”
斯特兰奇抿了抿嘴，他没有再问关于费尔南多的事情，众人如今的表情已经沉默着宣告——那些天使们确实成功了。
它们圆满地完成了上帝的旨意，并且秉持着高位生物的“怜悯”，没有杀死任何一个“多余的人类”。
斯塔克打量了一番斯特兰奇的表情，还是问了出来：“你去了什么地方？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到最后都没来得及赶回来？”
“——那不重要，那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红色的斗篷裹紧它的主人，想要去擦拭斯特兰奇几乎已经没什么好皮肉的双手，却又担心影响到他而不敢轻举妄动，神经外科医生自嘲般扯着嘴角笑了笑：“反正已经……斯塔克，你的战衣上有战斗记录吗，把那个交给我。”
斯塔克一挑眉。
“虽然我确实做了这份记录……但不行，你得先告诉我你之前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小胡子商人却意外地在这种地方很是固执：“否则我没办法把这些资料交给你。”
“托尼？”
美国队长在不远处皱着眉毛喊了一声。
“别试图说服我老冰棍，这是我的原则问题，这家伙必须得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为什么他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失联——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但是只有你们这种能够随时出现在地球任何一个位置上的法师……”
斯塔克的目光紧紧锁定着斯特兰奇：“只有你，史蒂芬·斯特兰奇，你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迟到，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
虹膜异色的眼睛同样回望着托尼·斯塔克，后者俨然一副“我需要一个解释”的模样。不管注视着这家伙多少次，托尼想，这确实是那些奇幻故事里一双法师的眼睛。
“……我当时不在地球上，我去了地狱，然后见到了真正的恶魔，萨麦尔和路西法……发生了很多事情。”
斯特兰奇简略又囫囵地开口：“你现在可以将作战记录交给我了。”
战衣里的男人眯了眯眼睛，观察着神经外科医生的表情。
“好，我是说，当然。”
咔哒一声，金红色的战衣外甲里弹出来一小片U盘，甚至还是USB通用接头的。斯特兰奇的样子和他记忆当中的有些出入，起码和昨天大家一起度过圣诞夜的时候不太一样。
不得不说，作为商人的直觉让他察觉到了些什么：“我们还能够提供些什么？我听费尔南多说你还可以读别人的记忆……你要不要看我的？”
斯特兰奇的眼神里仿佛终于有了焦距：“费尔南多……他什么时候告诉你们的？”
“在被一个天使——鬼知道叫什么名字——用一把奇怪的弓箭击落之后。”
托尼·斯塔克回想着当时的场面，表情有些沉重地说道：“他说，你一定在什么更加危险的地方战斗……然后说，等你回来之后，让我把这些资料交给你。”
直到最后一刻，直到身体在魔力的箭矢作用下逐渐崩坏之前，红发魔法师的表情都显得镇定又从容。
“他一定会来问你们。”
费尔南多倒在史蒂夫的身前：“那个时候，他或许会读你们的记忆，我知道很多人会在意这个，叫做‘个人隐私’之类的……但是真的等到那个时候……”
“……别拒绝他。”
“——”
斯特兰奇伸出手，在托尼·斯塔克的额头前划下一道圆环形的传送门。对方的记忆联通着他自己的记忆，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甚至会让人觉得他自己才是那个穿着钢铁战衣，在天空当中抵御天使大军的人。
他看着他的魔法师像是红色的鹤一般从天空中坠落，在众人的目光当中握住胸口的那支箭，皱缩着表情，每句话都带着颤音和气声。
他听到对方为自己开脱，说这个时候“他一定在做更重要的事情”，天使大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安静地离开了，空旷的空地上，只剩下了鲜红色的液体安静流淌的无声默剧。
他看到对方的眼睛深深看进众人的视野里，就好像要通过这些人的视线和记忆，再去看透什么人。
费尔南多挣扎了一下，而这番挣扎的动作，甚至加速了他身体崩坏的过程。不管这些天使到底都有什么样的后手，但迄今为止的每一次，都采用的是更加高维的、概念层面的攻击。
他看到对方最终还是卸了力气，只是嘴唇稍微动了动，做出了无声的口型。
那是妖精语，全世界的人类里只有少数几个人类能够掌握的语言，斯特兰奇的读唇技术并不怎么高明，比起神盾局的探员来说相去实在太远，但他仍旧能够勉强读懂这句话的含义……
“我在过去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