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感受到的是头痛。
斯特兰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像是低血糖患者一样在床上坐着怔忪了很久。
这是正常的魔力负荷，毕竟把时间向前推移了十三个小时，对如今的他自己来说还是稍显勉强。
等到魔力干涉的余波从他的身上彻底消失殆尽，神经外科医生拖着身体去盥洗室洗漱，刷牙，木着一张脸去厨房开火做早饭，四片培根蜷缩在平底锅里滋滋作响。
做点机械化的工作可以让人平静，两片面包插进面包机里等着烤好，趁这个机会，斯特兰奇用魔力的切割线削下一块黄油。
和一个随时随地都在用魔力偷懒的家伙生活在一起之后，斯特兰奇觉得自己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一些影响。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厨房里的菜刀用得越来越少了。
等到炖煮的豆子在小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起来之后，远天当中终于有了一点很难察觉的熹微晨色。
但还是太早。
虚数空间里可以让食材的状态永远不发生改变，趁着热夹好了两个三明治，斯特兰奇把它们一股脑地扔进虚数空间里，开始在藏书室里翻找关于天堂和地狱的资料。
他知道地狱文字和一些粗浅的风俗，但这一次魔鬼的动作显然太过异常，而一个天使要混杂在恶魔的行列当中，无论从什么角度上来看，对于一个天使——尤其是那位大天使长米迦勒来说，都太过屈辱了。
起码要弄明白那把剑，知道避开它的方法，还有应对的手段。
时钟从五点半指向六点半，一个小时精神集中的高效阅读，斯特兰奇阖上了手中的书页。
他的心里大抵对于这种生物有了基础的了解，但疑点仍旧很多。
地狱的不死生物，天使的神性。虽然传说当中天使这种东西是归属于上帝的统治的，但是几千年过去了，上帝的存在感比奥丁大概还要低一些。
当然，阿斯加德这些年的平定战乱大多数时候也是靠索尔洛基和他的小伙伴们，但起码……奥丁还在阿斯加德的王座上老老实实地坐着。
浸透了基督教文化习惯的斯特兰奇有些费劲地想象了一下，虽然他压根不是什么虔诚的宗教信徒，但让一个本质上是人类的生物去思考这些问题还是太过复杂了。
他隐约记得教义里有一条，叫作「不可试探上帝」。
神经外科医生甩了甩头发，他确实搞不懂为什么这群家伙会突然和费尔南多过不去。
上帝是不可揣摩的，斯特兰奇脑子里突然萌生出这句话，大概是他童年时期的某个时候，什么人告诉他的吧。
六点四十五，红发的魔法师睡眼惺忪地出现在了盥洗室。
“史蒂芬……？”
费尔南多咕哝着：“你起来这么早？”
“我早就说过，卡玛泰姬的作息很严格。”
斯特兰奇听见自己努力平复住语气，用和以往别无二致的态度说道：“再怎么说我也是至尊法师，既然要领导其他的法师们，首先我自己就需要以身作则。”
哦，那可真够麻烦的。
费尔南多咕噜咕噜地刷牙，巨大的镜子里反射出斜靠在门框上的医生的样子，对方的视线一直都投注在自己身上，在沉默中带着温度。
混沌法师没察觉出对方有什么异样，毕竟据说斯特兰奇以前也是这副样子，只是他自己最近才逐渐注意到罢了。两个人各自举起自己的三明治吃了早饭，紧接着，费尔南多看到斯特兰奇披着魔浮斗篷，看上去像是准备出门。
“今天是圣诞节，你有出门的安排？”
他有些诧异。
“我有点事情要去找罗杰斯先生。”
费尔南多得到了一个临别的拥抱，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觉得这家伙好像有点太过……
他平时也没这么粘人吧？？混沌法师如是想到。
“我很快就回来。”
斯特兰奇嘱咐道：“在我回来之前，你别离开圣殿。”
“好的，你现在终于开始履行监管者的职责了吗？”
费尔南多拖长了音调：“正好我昨天下载了新的游戏想玩，你早点回来——”
*
他在街心公园附近截住了正在晨跑的美国队长，又在复仇者联盟基地的训练室里找到了娜塔莎，剩下的人都还在宿醉之中沉睡着，斯特兰奇并没有打算过早地将他们全部都叫醒。
美国队长在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湛蓝色的眼睛进满满的都是严肃和自律，完全想不到前天——好吧，他们的昨天，这家伙还在和一群家伙混乱地碰杯喝酒，再负责将酒醉的同行一个一个扔回房间里。
“你是说，”史蒂夫·罗杰斯的表情格外凝重：“费尔南多在十个小时之后就会遇到危险？”
“这也正是我来找你们的原因。”
斯特兰奇点点头：“对抗恶魔我还算有经验，但是同时对付天使和恶魔的话，尤其是天使还是那位米迦勒，我需要更多的帮助。”
又半个小时以后，娜塔莎毫不犹豫地拎着耳朵把还在睡觉的所有人都从被窝里用暴力拖了出来。
其中甚至包括随时可能会变成浩克的班纳博士——当然，他没有被拎耳朵，但是美艳的女特工直接强行掀了他的被子。
惶恐惊醒并且只穿了一条花短裤的伽马射线研究学者吓得差点当场变身。
“嘿Nat，起码进别人房间，尤其是进异性房间的时候……”
班纳揉着眼睛，然后从隔壁克林特·巴顿探员的房间里传来嗷呜一声惨叫。
班纳：“……”
行吧，他闭嘴了。
等到所有人稀稀拉拉地坐定，然后由美国队长转述了斯特兰奇医生的话之后，就连之前一直在抱怨“圣诞节早起算虐待你们的老板”的托尼·斯塔克，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噢上帝——算了现在不能说上帝，说不定那个老东西就能听到。”
托尼夸张地说道：“米迦勒？就是我知道的那个吗？小时候看过的宗教故事里的？”
“我真意外你居然看过宗教故事，托尼。”
史蒂夫说道：“但听起来，是这样。”
大天使长米迦勒，上帝的使者，与神相似者，传说当中负责审核人类亡者灵魂是否正直的天使，也是宗教领域当中最为知名的几位天使之一。
《启示录》中有提及他与恶魔和死灵的战斗，《但以理书》当中也有他制裁堕天使的描述。
“Well……听上去他应该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才对？”
托尼·斯塔克非常不解地问道：“就像是索尔，哪怕北欧神话中写得再离谱不过，他们也是承诺庇护九界的神。”
“我不明白。”
斯特兰奇同样也很不理解：“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说起来，你有没有告诉费尔这件事？”
史蒂夫沉吟片刻：“他自己有没有什么线索？”
神经外科医生动作一顿。
“没有，我没有告诉他。”
斯特兰奇的眼底翻滚着复杂的情绪：“我实在没办法告诉他我从什么样的未来回到这里……他不应该提前接受这个。”
众人皆是沉默了片刻。
最终，史蒂夫·罗杰斯轻轻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
一上午一下午的时间足够复仇者联盟的成员们根据斯特兰奇的描述做足了各种各样的准备，在黄昏如约而至之后，站在窗前佯装看书的神经外科医生猛地一抖手腕，展开了巨大的传送门。
严阵以待的费尔南多带着意外的表情发现，原本的两人作战突然就变成了一场群架。
全副武装的钢铁侠首当其冲地出现，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就开始冲着这些恶魔进行攻击，复仇者联盟的剩余成员也同一时间倾巢出动，克林特在抽出自己箭筒里的新箭时，甚至还小声地向着费尔南多道了一声谢。
“给的可真是时候。”
他麻利地调整着几枚传统弓箭的尾羽，保证它们在飞行的过程当中不会产生任何本不该有的偏转：“我是说破魔箭，这大概是我手里最先进的对恶魔泛用兵器了。”
根本死不掉的恶魔确实很麻烦，无论受到多重的伤害都仍旧会恢复原状，但斯特兰奇这一次做足了打算，神经外科医生双手合十，又重新复而摊开，就像是撕裂空间一样，扯开了一道全新的传送门。
空间割裂的边缘划破手掌和指缝，血液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让原本就因为车祸的创伤而显得斑驳的那一双手看上去更加伤痕累累。神经外科医生咬紧了牙，金色的魔力灌注在两根手臂上，硬生生以一己之力完成了对虚数空间的桥接。
“罗杰斯！”
他高声喊道：“把这群东西扔进来！放逐到虚数空间里去！”
话音刚落，举着圆盾的二战老兵就抢上前来，但有一个人的动作比他更快，深红色的魔力流束裹挟着一只恶魔划出抛物线，精准地像是投篮一样扔进了斯特兰奇划出的空间裂缝之中。
“这种时候你为什么不喊我来帮忙！”
一只手挥舞着三棱刺的魔法师满脸的不高兴：“明显这种事情我比史蒂夫要更合适吧！”
被点名批评的家伙一晃神，紧接着忍不住轻轻笑了笑。或许真的是他太过神经过敏了些，斯特兰奇不禁莞尔：“你说得对，我应该让你来帮忙。”
费尔南多的耳尖腾地红了：“……你知道就好！”
在第一个倒霉蛋成功惨遭封印之后，恶魔之中小规模地骚动了起来。
“人类。”
“人类的魔法师。”
“……不会魔法的人类。”
“愚蠢的人类。”
“自取灭亡的人类。”
沙哑交叠的声音从剩余的恶魔们口中传来，斯特兰奇伸手抽出维山帝之剑，将其中一只恶魔的心脏贯穿。被维山帝的白魔法所遏制，哪怕是不死生物也无法逃脱，神经外科医生一只脚踩在对方的手臂上，剩下的魔力化作从地面猛然冒出的光之矛，将恶魔的四肢牢牢钉在了地上。
质问为什么攻击费尔南多是行不通的，这群恶魔和米迦勒一样都是一副不讲道理的样子，斯特兰奇这一次换了个问法：“你们枉顾天堂和地狱之间的停战协定来到地面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清除灾害。”
“杀死危险的生物。”
“叽嘻嘻嘻，为了扼杀威胁。”
“愚蠢的人类，还什么都不知道。”
都是些脑袋不好使的家伙，斯特兰奇想。他在心里大抵有些判断，大概费尔南多的魔力确实很危险，又或者他说不定有什么别样的来头，但那又如何呢，一个人灵魂的温度绝对无法欺瞒他人，作为一个对于灵魂魔法还算有建树的至尊法师，斯特兰奇敢对自己的判断打包票。
“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一个被踩在地上的恶魔发出愤怒的低吼，下一刻就被钢铁侠的掌心炮打碎了头盖骨。小胡子商人对此颇觉不屑：“我怀疑这些家伙的二十一号染色体都长了三条，连话都不会好好说。”
“谁说不是呢，恶魔也和人类一样在生物学结构上讲有染色体的吧？”
克林特忍不住吐槽：“我之前一直不知道你们说的不死性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次可算明白了……”
不过再怎么难缠，场面也已经被控制住了。
斯特兰奇支撑着传送门，很快，又有两只恶魔被塞了进去，永久地封存在了时间静止的虚数空间之中。接下来，按照计划，应该是……
米迦勒像是被逐帧反向擦除的图层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费尔南多的身后，近乎透明的裁决之剑高高举起，动作行云流水，和传说当中斩杀魔鬼的大天使长如出一辙。
记忆几近重叠，神经外科医生的心跳如擂，却表情八方不动。
啪地一声，斯特兰奇打了个响指。
班纳从突然张开的传送门里向外跑来，边跑边咬碎了之前一直含在嘴里的什么东西。伴随着咕咚一口咽了下去，浩克绿的皮肤瞬间取代了人类的肤色，一记重拳将人类体型的米迦勒直截了当地拍飞出去。
紧接着，浩克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声。
“正义的天使居然也会用埋伏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都要怀疑自己小时候看过的童话故事全部都是二道贩子送来的假货了。”
托尼·斯塔克也更换了全新的武装，第二套钢铁战衣准备就绪，所有的急冻导弹全部都已经瞄准锁定了被浩克砸得一个踉跄的大天使长，随时准备进行第二轮的攻击。
神性和不死性的生物无法被彻底消灭，而宗教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使长显然也是这样，但即便如此，他至少能够掏出一两种将对方的行动能力限制到最低的手段。
比如冻成个大冰块，说不定就是好主意。
伴随着一阵爆炸带来的寒气，米迦勒从脚底到小腿都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壳，紧接着第二个斯特兰奇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两拳之间跃动着金色的魔力锁链。
“我无意冒犯，米迦勒阁下。”
他的态度礼貌得挑不出一丝毛病，但手底下却没有丝毫放松：“但看样子您好像是要对我们当中的一员不利。”
“艾克恩之形，非常高级又细腻的魔法。”
大天使长甚至还有余裕来称赞斯特兰奇的术法精妙：“我知道你，地球上的至尊法师，维山帝的力量和你身上的阿戈摩托之眼证明了这一点。既然同是维持秩序的人，我想你应该比起其它愚蠢的人类多一些智慧才对——比如，不要对一个天使兵刃相向。”
或许人类的名字对于天使而言毫无意义，所以他才会是“至尊法师”而非“斯特兰奇”。
但，谁在乎呢。
斯特兰奇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声音。
“但如果您胆敢伤害刚刚站在您身边的那位——我是说，不管他是不是人类。”
金色的剑遥遥指向米迦勒，人类去面对神性的力量总会有种蜉蝣撼树般的感受，但起码在这一刻，他的眼底里毫无惧色：“如果您胆敢对他挥动您的剑，那么在场的所有人类都将会成为您的敌人。”
天使无机质的漂亮眼睛微微倾斜，在费尔南多的身上停住了不到一秒，又重新看了过来。
这一次，他的神色当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悲悯。
“我宽恕你，至尊法师。”
他说。
“我也宽恕你们，无知的人类们。”
“你们是人类世界的守护者，这片石之森林就是你们战斗过的证明，你们同样也是为了这个世界而奉献力量的勇士，理应得到比普通的人类多一些的耐心。”
番红色长发的大天使站在冰中，站在掌心炮的威胁之下，站在魔力的锁链中央，神色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这是由于无知而引发的傲慢，愿我主宽恕你们的这份无知。”
巨大的白色翅膀在他的身后延展开来，在地面上投射出宽阔的阴影。夕阳将米迦勒的翅膀边缘镀上一层金色，如果不是他正打算对着费尔南多挥剑相向的话，斯特兰奇甚至会觉得这个场面格外圣洁。
“这片石之森林是你们同异域的怪物英雄作战留下的痕迹，是你们人类缔造的赫赫战功，但你们真的以为击坠了深海里的一只磷虾，摘下了森林当中的一片树叶，一切就将重归原状了吗？”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史蒂夫·罗杰斯的圆盾横在身前：“你知道这里出现的怪物的事情？”
“我们在和你做同样的事情，为了维持整个世界的平稳，甚至天堂和地狱都不惜联合在一起。”
大天使仍旧带着那副悲悯和冷漠混杂的神色，对着史蒂夫回答道。
啪地一声，黑色的火焰从费尔南多的脚下猛然窜起。
贯穿他胸膛的，换成了一杆镶嵌着毒蛇装饰的长矛。
“幸会，各位，虽然和天使合作也确实让我觉得很恶心。”
陌生的堕天使说道：“你们可以称呼我为萨麦尔——或者不称呼也没关系，我不在乎。”
两度的场面近乎符合。
那根蛇杖上附着“即死”的特性，几乎没有生命可以从中逃脱。就和米迦勒的裁决之剑一样，这都是来自于“法则”和“概念”的降维打击，做足了准备的一击必杀。
这不是第一次了，就算再怎么不愿承认，斯特兰奇也能够意识到，这群家伙根本就没有和人类去讲道理的余裕——就像是一开始来到地球的洛基。
一人高悬在天空，一人站在原地，斯特兰奇和米迦勒的视线短兵相接。
“我的战场不在这里。”
他颤抖着声音说道：“下次我要在一开始就把你们全部都解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