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说“我不是没告诉你只是因为我还没看到那部分”还来不来得及?
——这的确是斯特兰奇的第一个念头没错。
比这更重要的还有很多事,比如生死关头他要随时防备莫度是否会刺出石破天惊的一剑,又比如他是否应该第一时间去保护阿戈摩托之眼的安全,但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刻,他的第一反应确实是紧张地去查看对方的表情——然后意料之中地看到了一个莫得表情的瘟疫医生鸟喙面具。
魔法师站在原地,风雪扬起他的红发,等了良久都一言不发。
“大家都知道,混沌魔法是极难自控的危险力量。”
莫度说道:“古一的打算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在至尊法师彻底成型之前,你的力量能够用来庇护对方,而等到这种白魔法修炼到最后,倘若你的魔力发生了失控或者是暴动,对你最熟悉的那个人就有足够多的手段在第一时间将危险扼杀在萌芽的状态下——毕竟每一个混沌法师都活不长。”
“当然,或许你用了不知道什么手段延续了自己的寿命,但这并不代表你不会因为魔力暴动而发生什么意外,虽然历史上出现过的混沌法师都非常短命,但这样的资料还不至于完全找不到。”
莫度侃侃而谈,黑色的长剑剑锋在地面上划出一个小圈:“而我,如果接纳了这份至尊法师的位置,如你所见,被梅菲斯托赋予了不死性的我很难真正的死去,而维山帝的力量再加叠上这一份力量,假以时日足够让我迅速地逼近古一的水准。”
他的眼睛仿佛要直接望进那鸟喙面具的深处。
“你将获得真正的自由,远离不知道何时会到来的威胁,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能够约束你的存在了。”
“世界上没有你这样的至尊法师,莫度,在保护这个世界之前,你就已经在伤害自己的同门了——丹尼尔,还有剩下的十二名法师。”
斯特兰奇觉得自己的声音艰涩极了,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喉咙所发出来的:“而且古一她从来都没有向着任何人放下过自己的灵魂,她到死都死得堂堂正正,而不是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地狱的不知道什么鬼怪手中!”
“很好,看来我们对于至尊法师的位置都有着不同的看法。”
莫度满意地拍了拍手:“那么就只有一条路了,斯特兰奇,很遗憾的那一条,因为你不肯主动把阿戈摩托之眼交给我所导致的那种遗憾。”
他转头看向卡奥斯:“那么,混沌法师,囿于你如今契约的束缚,能否请你安静地旁观不要出手呢?毕竟你只需要庇护那个至尊法师就好,同门师兄弟内斗不在你的干涉范围里,而如果我赢了,这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斯特兰奇也转过头来,魔法师站在他自己的身边,呼吸平静毫无紊乱的迹象。
对方的声音平静得就像是南极洲漫长的边境线。
“——那么如果你输了呢?”
卡奥斯问道。
就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卡尔·莫度笑得前仰后合,甚至在眼角笑出了眼泪。
“你在开什么玩笑,混沌法师,我的大部分身体哪怕遭到破坏都会像是刚刚你看到的那样逐渐复原,论魔力我更胜一筹,战斗经验我比他丰富十几年,还执掌着梅菲斯托的黑魔法,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能输给他?”
南极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气,哪怕周身环绕着能够保温的术法,也足矣让呼吸都带着凝实的白色雾气。斯特兰奇神色凝重地看向莫度,对方甚至连胸腔都没有起伏一下,就好像从生物学角度上都已经掺杂了非人的特质。
“你说得很有道理。”
费尔南多点了点头,在斯特兰奇震惊的目光当中开口说道:“那么我会代为见证这场同门之间的战斗。 ”
他倒退了几步,让出足够多的空间留给斯特兰奇和卡尔·莫度,面具略微偏转过来,尖尖的鸟喙正好正对着斯特兰奇。
“他说得没错,如果你连一个投奔了地狱就为了获得一点点不死性的家伙都无法击败的话,确实无法算作是合格的至尊法师,史蒂芬。”
费尔南多·卡奥斯将手中的三棱刺收入手杖当中,脚下的雪花逐渐从地面上汇聚起来,攀附爬升着构筑而成了一个纯白色的高脚靠背椅。红发的魔法师就着椅子的位置坐了下去:“打赢他,如果这点你做不到的话,杀了他——我猜作为至尊法师起码要有杀人的觉悟。”
“这简直是我听到的今日份最可笑的话了。”
莫度看了一眼居然真的坐下来休息的费尔南多:“你都已经亲口承认了这是来自于梅菲斯托的不死性。”
“就算是能够赋予眷属力量的东西也是有高下之分的,如果你直接拿到了路西法的力量说不定我还会高看你一眼,不过是地狱某个片区的领主,这也值得跟维山帝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费尔南多掀开面具,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如果这样的话随便什么地方的伪神都可以大行其道了。”
“……我改变注意了,混沌法师,你会为你自己刚刚的言辞而感到抱歉的。”
原本被斯特兰奇压在石头之下的几只地狱犬化作黑色的暗沉烟气,又重新聚拢成型,颅骨上瞳孔之内的位置里焕发起两点阴森的蓝火,冲着费尔南多蓄势待发:“起码要拆掉你的几根骨头来泄愤。”
那正好,费尔南多重新抽出三棱刺,一回身躲过地狱猎犬的猛扑,和斯特兰奇背靠背地站在一起。
黑色长袍和红色斗篷,倒映着寒光的金属武器和维山帝魔力构成的长剑。
就仿佛四肢百骸都重新找到了温度,斯特兰奇长长地吐出来一口气——他也说不清楚刚刚自己到底在紧张些什么,就好像同样不清楚为什么在即将开始战斗的现在,他的心情却突然踏实了不少。
感受到身后的人脊背肌肉的放松,费尔南多忍不住皱眉提醒:“我是绝对不会出手帮你的。”
“我知道,你那边也不轻松。”
斯特兰奇说道,摆出了娜塔莎教过他的击剑起手式:“你受伤的话我会很难办的。”
战斗一触即发。
*
法师之间的战斗和大多数人有所不同,充斥着互相之间的计算和博弈,以及魔术概念层面上的交锋。
两个人从现实世界一路打进镜像空间,在能够传送至任意空间之内的情况下,维山帝的力量足矣用出让人觉得眼花缭乱的效果。
斯特兰奇的魔力汇聚成金色的锁链,铺天盖地地冲着莫度侵袭而来,却几次都未能击中,对方的魔力像是静默燃烧的黑火,顺着锁链的回路一路反向燃烧回去,险些就灼伤了斯特兰奇的十指。
他的战斗经验确实比起莫度要欠缺太多,尤其是在对方弥补了魔力储蓄不足的短板之后,他们之间最大的差距被梅菲斯托的力量强行弥合平整。
“你总会因此而感到疲惫,斯特兰奇,就像是你总会不断衰老直至死亡一样。”
莫度的剑锋几乎是擦着斯特兰奇的耳鬓袭来,险之又险地削掉了对方的一缕头发:“而我不会受伤,不会死去,魔力会填补精神上的疲劳,科学无法缔造真正的永动机但是魔法可以。”
时间加速,重力翻转。
斯特兰奇没有回话,迅速地念了几句咒语,在初步掌握了妖精语的如今,他已经可以初步倚靠这种术法来牵动自然力。
莫度脚下的冰雪像是有了活性一般攀附住对方的小腿,虬结成冰。斯特兰奇的动作在时间加速的作用之下快出了残影,金色的剑光一闪而过,毫不犹豫地击穿莫度的手腕。
——和娜塔莎的模拟战斗中,对方就总是用这一招让他的武器脱手,然而哪怕攻击已经让莫度的血液顺着手背流淌至地面,对方的神色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卡尔·莫度直接反手握住了斯特兰奇的剑,哪怕被高浓度的魔力烫得手指滋滋作响,也强行拉近了距离:“我不在乎受伤,不不在乎死,甚至向地狱奉献了灵魂和忠诚。”
“所以为什么,你会觉得如此软弱的攻击能够威慑得到我?”
黑火构筑成的魔剑骤然消散,然而莫度几乎是在下一秒就拔出了生命法庭之杖,猛然抽长成齐眉棍的长度,带着魔力的冲击波将斯特兰奇掀飞出去。
连着用了三个法阵缓冲落地的重力势能,堪堪维持住平衡之后,史蒂芬·斯特兰奇一抹额角,在南极洲的极端环境之下,血液沿着面庞的外轮廓流淌而下,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就失去了温度。
魔力是比雪风更加凛冽的刀刃,能够划破皮肤的同时也能割断脖子,史蒂芬·斯特兰奇的动作极快,一个侧翻躲过了生命法庭之杖的攻击,黑色的魔力在地面上划出深深的数道辙痕。
莫度和他一样,维山帝的魔法师战斗的优势就在于空间位置的随机性,哪怕伸手在自己周围爆发魔力,也可以通过神出鬼没的传送门攻击到很远处的敌对目标。
神经外科医生咬了咬牙,强迫身体进行的剧烈运动让他的喉头都滚过腥甜的血气。
以霍古斯的太古之躯,奥淑图的远古之名,阿戈摩托倾听吾辈——
“……”
史蒂芬·斯特兰奇压低了声音,在这片空旷寂寥的南极旷野里吐出只有自己才能听得清的耳语。
另一边,费尔南多的战况陷入了胶着。
倒不是说这群家伙有多难对付——如果连几只地狱猎犬都没办法的话,那实在是太小看从混沌之海当中汲取而来的魔力了。
费尔南多操纵着深红色的魔力将一只又一只的地狱犬齐腰扭断,但无论这么做多少次,它们都会重新聚拢成实体,再度毫无畏惧地朝着自己扑过来。
——畜生就是比较麻烦,魔法师站在原地,边打边想。
魔力流淌在四肢百骸之中的感觉,总会带来些抑制不住的烦躁。费尔南多自认为自己本身不是个耐心有多好的人,但还不至于因为几只地狱犬就显得心烦意乱,然而不论如何,就仿佛是魔力干扰到了思维一般,他的力量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显得难以约束和控制。
和这种莫名而来的情绪相比,身体回路之中的刺痛都反而不是什么要紧事了。
[Conforma]
红发的魔法师高高跃起,将三棱刺精准地刺入一只地狱犬的颅骨,伴随着咔嚓一声骨骼碎裂的声响,深红色的魔力猛然迸发出来,将费尔南多自己和被按在身下的那只地狱犬全部都严丝合缝地包裹了起来。
要点在于阻隔对方和地狱的联系,然后在这种魔力屏蔽的状态当中彻底破坏其内核。
魔力像是层层叠叠蔓延而上的海浪,一点点地熄灭着来自地狱的黑火,地狱犬身上的火焰逐渐收敛消散,紧接着那些原本会在破坏之后迅速自愈的骨骼也紧跟着随风消散。费尔南多从空无一物的地面上重新爬了起来,冷眼盯着场上剩下的两只,颇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领。
好热。
周围是南极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冰原和山川,不会失坠的夕阳将冰面镀上金色,这样的场景如果不戴着鸟喙面具的护目镜,很快就会因为雪盲而导致暂时失明。
呼吸扑打在鸟喙面具的内层,托尼·斯塔克采用了非常通透的循环系统,在能够阻隔一定毒气的情况下还保持着良好的内循环,原本是不应该感觉到气闷的才对。
可还是好热,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自内而外熊熊燃烧,亟待破开皮肤,将整个人从指尖到发梢都烧灼殆尽。
费尔南多稍微解除了一点自己身上的保温咒语,裹挟着碎冰碴的冷空气迎面而来,略微纾解了一些仿佛烧灼着灵魂的热度。他的眼睛扫视向剩下的两只地狱犬,在对方有些退却的呜呜声当中乘胜追击。
魔力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海。
从海平面之下延伸出一条联通的细线,细若蛛丝却不曾断绝,从至高之远的源流之处流淌而下,将磅礴的魔力一点一点压缩进人类的魔术回路和身体脉络。
费尔南多摘掉面具,防止雪盲在此时此刻已经没什么必要——毕竟就连视野都被一片深红所填充,魔力沿着发梢向外弥散开来,提着三棱刺的那只手很快就横在了第二个目标的面前。
咔嚓一声,他直接斩断了第二只地狱犬的头颅,紧接着三棱刺倾斜着扎入那滚落地面的头颅内部,直捣眼眶当中蓝色的火苗。
离开了头颅的身体还在地面上跌跌撞撞地挣扎,费尔南多头都没回,大量的魔力就带来了无形的重压,将暴露在空气当中的脊椎碾得粉碎。
几乎是同一时间,第三只地狱犬带着破风的声音冲着费尔南多的后颈直扑下来。红发的魔法师灵巧地转身,直接将左手臂塞进了地狱犬的獠牙和口腔之中,随着对方的犬齿啮合狠狠一掼手臂,将整只地狱犬砸在地面上。交错的犬齿深深刺进桡骨和尺骨之间的缝隙处,将左手臂啃噬得破败不堪,费尔南多一只手握住三棱锥,防止雪地中的颅骨重新连接到身体,另一只手的手臂从伤口处爆发出磅礴的红色雾气,将第二只地狱犬的内里在转瞬之间就填充得膨胀不堪。
红色的雾气在一片冰原之上无声沸腾,熊熊燃烧。
比起用魔力透支着自身,倒不如说更像是堰塞湖当中淤积着的洪水终于找到了开闸的出口,沿着手臂上的伤痕迸发而出,将地狱犬的内部骨骼撑得节节皲裂。红发青年的身上已经满是因为打斗而造成的细小伤痕,但那些伤口和从患口出流淌而出的魔力,反倒像是纾解了那来自灵魂深处的烧灼热度。
好热。
魔法师撤销了,或者说无意再维持环绕在周身的恒温术式。地狱犬的咬合力惊人,手臂的血液畅通无阻地从伤口处流淌而出,露出浅色的肌肉和肌肉下层森白的骨骼。血液一经接触到南极的风雪就东结成冰,却在魔力的胁迫之下重新液化,滴滴答答地在地面上流淌出一地破碎的红色。
啪嚓一声,像是再也无力承受这种魔力的压迫,地狱犬的颅骨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轻微地崩断,紧接着眼眶里充当眼球的两簇蓝火黯然熄灭。费尔南多在一片废墟之中重新站定,眼眶之中一片深红。
他转身看向斯特兰奇的方向,神经外科医生和他的师兄战至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