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占据了陆启绎的身体？”律问。
“不。”那人轻笑，“这本来就是我的身体。”
“陆启绎”看着紧紧抱着谢自岚的律，目露讥讽：“你何必装得那么情深，你这种人，哪里来的心？”
“你到底是谁？”律一边给谢自岚输送能量维持他的生命，一边冷声问。
这个人从上次幻境第一次出现时就很不对劲，听起来是自己的故人，言语间对自己多有怨气，但自己却全无印象。
“你想不起我也正常。”那人咧着嘴笑，“你冷心冷肺，负的人多了，哪儿还想的起来。”
那人身形和面容一阵变换，陆启绎原本就很高，可这人变换后的面目却更高了，看起来足有190以上。
他的面容变得苍白，五官更加深刻了，眼眸变成了跟路易斯一样的绿色。长发垂肩，面容被兜帽遮掩。
——他也是巫妖。
看到这人的面貌时，律愣住了。
“费尔西斯。”他轻轻唤出了这人的名字。
一个久远的名字。
“你没有想到，我还活着吧。”费尔西斯将兜帽放下，抬起了头。
“你毁了我的魂印，我本不应该活着。”费尔西斯按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笑得癫狂，“但是像我这种天生的屠夫，也许天堂都不愿意收留吧。”
屠夫。
这是塔钦圣兰的历史卷轴中费尔西斯的代号，是费尔西斯的自称，也是……律曾经获得的预言。
【雪山下，屠夫从遍地喷吐黑火的炼狱中苏醒，巨龙的骸骨为他而奔走，塔钦圣兰陷入了亡灵的狂欢。】
律曾经掌握法则，未来对他而言与过去没有区别，但是他总是克制自己不去思考未来。可未来也并非是注定的，有时候会出现变数，让未来的轨迹偏离。
一旦出现这种变数，法则便会提醒律，这也是法则的一种自救。
而费尔西斯，就是这样的一种变数。
冰域城，又称冰域要塞，位于暗原的最外侧，千万年来，它一直承担着抵御暗原的责任。
暗原的生物大多并不执着于离开暗原，因为它们大多是黑暗生物，暗原这种充斥着混乱和黑暗能量的地方正好适合它们。不过也有一些生物，生性残忍，依靠其他生灵的死亡而修行。
冰域要塞阻挡的便是这样的生物。
这样的生物并不多，但是暗原中每一种生物都足以让人警惕。而且暗原很大，在基数大的前提下，那种混乱邪恶的生物并不在少数。
冰域要塞的每一个人都善武善战，为了抵御暗原侵略，他们祖祖辈辈都驻扎于此，死守冰域，以此为荣。
但是暗原中有一个特殊的地方，那就是万灵窟，是无数亡灵聚集的地方，就是当初寿宴，出现在幻境中的地方。那里在从前是个上古战场，战死了数以百万计的人，他们死后，由于暗原特殊的地理环境，他们大部分都成了亡灵。
于是就算成为了亡灵，他们的战争还在继续。不把一方毁灭殆尽，他们决不罢休。
终于，在某一天，它们的战争终于分出了胜负。一方亡灵将另一方彻底摧毁，并且夺取了它们的力量，用以壮大自身。
它们赢得了胜利，终于不再在万灵窟中画地为牢，亡灵的天性，便是掠夺生命。
它们大肆冲击冰域要塞，这批亡灵大军足有二十万，而冰域要塞尽管全民皆兵，也只有五万民众。这五万中包括妇孺老少，可二十万的亡灵却不死不灭。
这种情况，虽然罕见，但是冰域要塞抵御暗原千万年，这种规模的侵略并非完全没有遇过。只要向帝国禀报，让帝国派来大军和圣级魔法师，便还有很高的胜算。
而在拥有魔法的文明面前，距离根本不算什么。就算传送阵难以支撑大军的消耗，可圣级魔法师的到来，眨眼便至。
冰域要塞的人咬着牙，以为最多撑两三日，帝国的援军便会到达。
但是没有，他们死守冰域要塞长达三十三天，五万民众与亡灵血战三十三天，最终变为一座死城。
费尔西斯是冰域城城主的小儿子，他自小体弱多病，纵是冰域要塞全民皆兵，但他也无法上战场。
最后一天，城主自知无力回天，便让费尔西斯通过传送阵离开。
费尔西斯并不愿意，他希望留下，或者，能够家人们陪他一起离开。
“我们根本不可能打赢那群亡灵，留下来也是送死，为什么现在不走？”
“就算无法胜利，我们也要坚守要塞。”他听见他父亲这样说，“亡灵们若是冲破了冰域要塞，帝国的民众将首当其冲，我们多杀一只亡灵，便是为民众减轻一份危险。”
“这是我们冰域城的职责。”
他被迫进入了传送阵，到了一个小镇。
他想回去，哪怕跟他们死在一起也行。
他父亲给他留的那道传送阵，是单向的，想要回去，他必须通过主城内的传送阵。
他向人打听，这座小镇是阿蒙城的附属镇，他必须要花一天的时间才能到阿蒙城。
他来到阿蒙城的城内传送阵，却被告知无法回去。
“为什么，不是所有的主城都能够通往冰域要塞吗？！”他红着眼与管理人员争辩。
管理人员叹了一口气：“那是在昨天。今天，所有通往冰域要塞的传送阵都不能用了。”
“为什么？”
“冰域要塞……沦陷了。无一人生还。现在那里就是万灵窟了。”管理人员说。
费尔西斯眼前一黑。
父亲，母亲，姐姐……还有冰域要塞的人全都……死了吗？
管理人员还在那儿感慨：“还好今天一早帝国就派了两位圣级大师，在瓦布拉主城外一日铸就百米冰墙，将二十万亡灵挡于冰墙之外，这才让我们松了一口气。”
瓦布拉主城是距离冰域要塞最近的帝国主城，将亡灵大军拦截于瓦布拉之外，帝国便无忧。
“可惜冰域要塞……”
费尔西斯双眼通红：“既然有圣级法师，为什么不早一天去！”
他激动地甚至纠起管理人的衣领：“他们在冰域要塞血战死守了三十三天！为什么没有援军！为什么！！”
管理人被吓到了，半天说不出话。
很快，就有人上前把他们拉开，将费尔西斯请出了传送大厅。
费尔西斯想尽办法打听真相，明明有圣级法师，为什么不早点过去，难道三十三天里，一天都没有空吗？！
但无论如何，他只能得到“那几日禁地异动，法师们不得不留下来镇压禁地。”
他花了数月，什么都打探不出来，只是听说了三殿下继位。
他放弃了，他通过传送阵去了瓦布拉主城。
这里的战争依然十分激烈，城外满是亡灵与人类的尸骸。
费尔西斯却走出了城外。
亡灵如潮般将他包围，白骨在烈日下狰狞可怖。
但他只是闭上眼，等待死亡的到来。
我的父亲、母亲、姐姐，尽葬身于此，于这群白骨之手，那我也理应作陪。
但费尔西斯却没有死。
他成为了巫妖，吸收了大半亡灵的魂火。
原来他是天生的巫妖，他所谓的体弱多病，只是死亡元素太重了，他早就该死了，只是被生生吊住了命。
他死了，便能直接转化为巫妖。
他杀死了亡灵的首领，吞噬了他的魂火，剩下的亡灵认可了他的首领身份，臣服于他的身下。
后来……
掌握了力量的费尔西斯潜入了王城，终于知道，当初冰域要塞战死的五万人，不过是死于一场政治间的博弈而已。
三殿下想要夺取皇太子之位，而增援冰域要塞，便是皇太子的任务。于是三殿下对禁地做了手脚，让圣级法师不得不坐镇禁地。
圣级法师不能前往，便只能大军增援。但是皇太子贪财无脑，先前便克扣了军队费用。其他的还好说，军队传送阵竟然以为他的贪婪而只建造了一半。
君王得知，震怒无比，但震怒也无用，大军只能靠双脚去冰域要塞。可冰域要塞在帝国边界，没两个月根本走不到。
这次战役之后，皇太子之位便落到了三殿下头上。
这便是冰域要塞五万人惨死的原因。
哈，多么可笑。
那只巫妖在月夜下笑得苍白的面容纵横着血红的泪水，可怖极了。
再后来……
费尔西斯杀死了镇守瓦布拉主城两位圣级法师，带着亡灵大军攻破了瓦布拉主城。
亡灵大军一路从瓦布拉主城打到了王城，费尔西斯甚至去了龙冢唤醒了巨龙，带着数只巨龙骸骨和一路壮大的亡灵大军攻陷了王城。
塔钦圣兰自此沦为了亡灵的乐园。
这便是律所看到的模样。
也是律必须阻止的。
…………
费尔西斯之所以会极端到杀死所有的人类，是因为他出生时就有预言者说他是不祥的存在，所以尽管是在冰域要塞，他也不曾受到他人的友好对待，反而都是避之不及。
他所有的温暖，都来自于他的父母和姐姐。而这三人，死在了一场可笑的政治博弈。
律认为，这件事要从两边下手，一是阻止万灵窟的亡灵出来作乱，二是纠正费尔西斯这种极端的性格。
于是在费尔西斯十岁的时候，父亲给他聘请了一位老师。
他从未见过像老师这样的人。
父亲似乎都不知道自己请了一个怎样的人。
费尔西斯听说，塔钦圣兰中最大的图书馆，是帝国王城——巴尔城里最高法师协会属下的图兰特图书馆，那里面拥有百万之巨的藏书，更有无数记忆水晶，每个法师都以在那里修行为荣。
但是费尔西斯觉得，那还是不足以比得上老师的所知所见所闻。
老师不止知识渊博，而且他也是费尔西斯见过最好的人。
他不太爱教授费尔西斯魔法，但喜欢教费尔西斯各种知识和哲理，更喜欢带着他去游历。
他曾带着费尔西斯偷偷去了暗原，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在冰域要塞所有人的口中，与炼狱一般的地方，其实并不可怕。
他带费尔西斯去过最繁华的地方，也曾带他去过最贫困的地方。
“每一个生灵，都是造物主的神迹。”
“费尔西斯，力量的掌握并不是拥有或是破坏，而是责任。”
“生命并非是完美的，它们不是人们臆想的那般善良或是邪恶——这个世间是不分善恶的。”
“只有爱，才是衡量你内心的标准。”
“嘿！快去看看那个小家伙，他好像在找自己去年埋下的种子，多可爱！”
…………
渐渐地，费尔西斯不再像从前那般阴沉，不再是对一切都无所谓甚至冷漠，他拥有了从前从不曾拥有的东西——“期待”。
对生活的期待，对明天的期待，对一切的期待。
在费尔西斯十七岁的时候，法则再次出现了变故，律不得不离开了。离开前，他将万灵窟封存，便放心地离开了。
但是五年后，法则却再次给了他尖锐的警报。
他匆忙赶至冰域要塞，可那里正如预言一样，再次沦为了亡灵的乐园。
预言就如同不可抵抗的风暴，无论怎么阻止，还是只能被连根拔起。
万灵窟被律封住了，但三殿下却仍然需要一次扳倒皇太子的机会，于是他秘密派遣阵法大师解开了封印。
律曾经看到的一切，就再次变为了现实。
当律赶到时，费尔西斯已经攻破了数座主城了。
亡灵大军兵临莫拉格斯主城，城中所有的战士严阵以待，但还是忍不住心生胆怯。
就在费尔西斯下令攻城之际，律终于赶到了，他挡在了城门前。
“费尔西斯。”他停留在主城上空，唤了费尔西斯一声。
“老师。”那只巫妖也只是看不出情绪地应着，随后声音微冷，“老师，你要拦我？”
“冰域要塞五万人，为了这个狗屁不如的帝国而死，因为这个贪婪腐朽的帝国而死……我不可能不报这个仇。”
“费尔西斯……”律无奈地唤着，“这个帝国是贪婪**，但它不该在这个时候灭亡。”
“那它应该在什么时候？！”费尔西斯语气冰冷地追问。
“……”律没有说话。
这是灭神纪六千三百五十年了，而罗亚帝国，会在灭神纪六千三百五十三年灭亡，死于萨米基德主城起义。
律很少会主动去了解未来，但是因为费尔西斯这个变数，他不得不去了解未来几年的变化。
“老师，你是……那个人对不对？”巫妖咧着嘴笑着，“那个一手结束众神时代、手握法则、尽知未来的‘殿下’。”
他其实很早就发现自己的老师的不对劲。
“殿下”的史诗早已被掩埋在了历史中了，只有只言片语被夹杂在了一些残破的羊皮卷中，有些专门研究这个的学者会知道，但是“殿下”的史诗早已不像灭神纪建立之初那样，在整个塔钦圣兰上传唱了。
但是费尔西斯却无意中发现了那些资料，那恢弘而瑰丽的史诗使他入迷。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的老师与史诗中的那个人何其相似。
但费尔西斯却从不曾开口问。
他知道，也许他一开口，老师就不再是他的老师了。
但尽管他这般小心翼翼，老师还是离开了。
他到处寻找老师，但是谁也不知道老师去哪儿了。
最终他开始迷上了研究这些陈旧的史诗，甚至满大陆去请教那些研究这方面的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