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帮忙

这几日,姜暖几乎时时刻刻陪在扶苏身边,陪他吃、喝、练字,去后院喂小马(去年生日他父王送的,产自胡地,与他同岁),还将记忆中的配方交给小厨房,做了一盘山楂糕和桂花糕,给他尝尝新鲜。

她一半为了私心,另一半却是真的乐在其中,毕竟谁不喜欢乖巧可爱,软糯漂亮的小团子呢。

可即便如此,也只是让扶苏的好感度又增加了5,在这之后,便无论如何也不动弹了。

想是小家伙好感度的阈值提升了,寻常互动已难以再增加分数。

某晚,她心血来潮用铃铛做了几只晴天娃娃,悬挂在殿门口,风一吹便哗啦哗啦地清灵响动,甚是新奇,连平日里最不愿意看大门的小内侍们,都争抢着在门口执勤,只为听一听微风拂动风铃的清脆响动。

小扶苏一开心,好感度终于又增加了2,变成22了。

“父王已经好久没来看过我了。”早饭时,不知想到了什么,扶苏忽然低落起来,搁下竹筷,嘴角贴着一粒黍米,可怜巴巴嘟囔道。

因为你父王是个工作狂啊,姜暖在心里吐槽道,给他夹了一块烤羊腿,指尖轻轻刮去米粒:“没事,父王不来还有阿母呢,等你今天下学了,阿母陪你放风筝好不好?”

“风筝?”小朋友的注意力很容易转移,“风筝是什么呀?”

战国时代竟没有风筝吗?那正好:“是一种能在天上飞的好东西,就像老鹰一样,你可以用手操控它飞行。”

扶苏眼睛一亮,瞬间忘却了寡情的父王,拍着手说好。

不过战国时代没有纸,只能用轻盈点的布料制作,还需要木块、竹条、粘合剂之类,这些她宫里肯定没有,但若是让秋穗去申领,她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这些东西不像山楂、桂花,是吃进嘴里的,领取起来并不引人注目,顶多让人以为她嘴馋。

她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被任何人关注到,尤其是秦王。

说实话,知道原主曾经的所作所为后,她每天一睁眼最害怕的,便是听见“王上驾到”这样的声音,幸好秦王对她兴趣不大,回宫这五六日,完全无事发生,她就像是一只被他从仓库里捡出来,又扔进储物柜的布娃娃。

综上所述,她现在陷入了一种矛盾之中:扶苏想见父王,她却畏惧见到秦王,可若是能见到秦王,扶苏的好感度势必会增加,她距离返回现代也更近一步。

“夫人,夫人,蒙毅大人来了。”冬岚小碎步跑进来,满脸红光地汇报道。

作为侍女,大都希望自家主子能重获圣心,这样自己也能好过一些,而蒙毅的到来,无疑是个好信号。

可姜暖却慌了手脚,在屏风后面鬼鬼祟祟了半天,才端着袖子绕出去,头重脚轻地步入正殿。

“国夫人。”蒙毅看上去与成蟜年纪相仿,还是个未脱尽稚气的少年郎,身穿郎官的红绸轻甲,恭敬地向她叠手拜礼。

姜暖带点僵硬地咧咧嘴角,不知该说什么,或者说,能说什么。

对面的蒙毅,显然也有此烦恼,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有些磕巴地开口问道:“夫人近来身体可有康复?”

“好多了,多亏王上派人诊治,芈蓉感激不尽。”她喊口号似的回答道,恨不得把“王上”两个字用金子裱起来,以示膜拜与无二心。

“那便好,夫人这边可还缺什么?”

“……”姜暖迟疑片刻,忽然想到了风筝,“呃……我确实想要几块薄木板,一些薄竹片,还有浆糊。”

或许是因为蒙毅虽然高高大大,但看上去似乎很好说话,她就一下子脱口而出了。

蒙毅显然一愣,困惑地看着她,表情很像是一只迷路了的大狗狗。

“啊,那个,扶苏近来总觉得无聊,我便想做些有趣的玩具陪他玩,毕竟我之前都没能陪伴他——”说到最后,尾音故意低落下去,茶里茶气的。

这也就是借着别人的皮,不然她可说不来这样煽情的话语。

偷偷抬眼瞅了一眼,竟见蒙毅眼眶微湿,似乎大为动容,不禁有些心虚起来。

还挺能共情,f人吧。

“这个自然不成问题,稍后我就命人给夫人送过来,除了这些,夫人还有其他需要的吗?”

“没有啦。”姜暖轻快地说道,忽然想起了什么,“哦,能劳烦你带我在附近转转吗?昏睡了这四年,记忆很多都淡漠了,我甚至连章台宫在哪个方向都找不清了——”

“自然可以。”他犹豫片刻,点点头,觉得这没什么不妥的。

几分钟后,两人便一前一后踏出了芷阳宫,整个过程她都没有问起过秦王,这让蒙毅略感为难。

兄长说了,一定要想办法透露是秦王派他去慰问的,但又不能直接说。

原因兄长不肯解释,还给了他一个“解释你也听不懂”的眼神。

可沿路走了半天,夫人一句“秦王”都没提,就好像他也从她记忆里淡漠掉了似的,想要话赶话都不行。

他不得不一边指着附近的宫殿群介绍,一边寻找着插话时机。

姜暖用手轻挡着阳光,努力记住每一座宫殿,以及其主人、用处。

“再往前,便是太后、太妃们居住的区域。左边那座高大些的宫殿是甘泉宫,赵太后就住在里面。”

赵太后。

姜暖心里咯噔一声,右脚崴了一下,蒙毅赶紧扶住,见她站稳后立刻挪开了手,在旁边站得笔直。

——目下恐怕没几个人知道,在那座高大的宫殿里,藏着两个与秦王同母异父的弟弟……

不知怎的,这个认知让她感到深深的恐惧。她忽然有种即将触碰到险恶禁忌的惶恐感,连忙调转脚步,说想去另一个方向逛逛。

蒙毅对此丝毫没起疑心,因为他早就知道,太后和国夫人曾经关系很不好,那时太后想让王上娶魏国公主,或者齐国公主,反正哪个都比与华阳太后同姓的楚夫人强,但王上不肯,还差点与她闹掰。

远离甘泉宫,姜暖心跳才平缓下来,她浅浅地吸了一口气,抬起目光,正要去记斜前方的宫殿名时,两道近在咫尺的身影攫住了她的注意。

那是成蟜,和一位华服温婉的美妇人,正相伴着在宫殿外花园中散步。

“是公子成蟜和其母韩太妃。”蒙毅低声提醒说,好像已经完全接受了她失忆这一事实。

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她。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姜暖也看到韩太妃脸上掠过一阵惊讶,接着是一抹温情又悲伤的笑意。

只见她拍了拍成蟜的手臂,略微加快步伐,拢着长袖朝姜暖走过来。

她走近时,姜暖连忙垂眸拱了下手。太妃是长辈,她理应行礼,这个观念早已刻在中国人骨子里了,无需提醒。

成蟜跟在阿母身后,也朝她行了一礼,他神色淡然,仿佛与她关系并不亲近,丝毫看不出曾经揶揄调笑过她。

“果真苏醒过来了,先前听成蟜说我还不信。”太妃人美声音柔,令姜暖想起了早已过世的母亲,眼中不禁微泛泪意。

“身体可还好,让侍医看过了吗?”太妃抓过她的手,轻轻捏了捏,语气透着心疼,并不像装的。

“看过了,是……王上派来的人。”姜暖尽量不动声色说道,偷偷观察着太妃的表情。

太妃久居宫闱,又有一个不安分的儿子,势必会关注一些事情,或许她能知道是谁派人刺杀自己的。

果然太妃眼底蓦地闪烁了一下,只是速度太快,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情绪,它就飞速闪过了,不留一丝痕迹。

“那太好了,以后你一定要多多亲近王上,这样——”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这样各方面才会有保障。”

说罢,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话中有话的样子,同时手指在她手背上轻掐了一下。

姜暖立刻意识到,太妃很可能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而且,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太妃说的是。”她依旧不动声色,手指也反过来用力,在太妃指腹上捏了捏,这些都掩盖在了宽袍大袖下,蒙毅是看不见的,“许久未见太妃,不如我去太妃宫中坐坐吧。”

此话一出,她便有些后悔了。

自己先前曾与成蟜、华阳太后搅入过叛乱,此番一苏醒,谁也没见直接就去成蟜之母的宫殿里,任谁看都有点“贼心不死”的意思,属实是主动踩雷了。

幸好韩太妃比她机敏,圆滑地笑了笑,道:“这还真不巧,我宫中正在擦洗,改日我去你那儿,你等我。”

完全就是唠家常的语气,且她作为长辈,去探望大病初愈的小辈,这谁都调不毛病。

姜暖懂事地点了点头,说好。

太妃手指从她腕子上滑落,轻飘飘的,宛如一片落叶,有一瞬间,姜暖在她眸中看到了一丝担心的神色。

但她终究什么也没说,手搭着儿子的手臂,与他们辞别了。

错身分开时,成蟜回头瞅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姜暖没心情继续闲逛了,而且也不好意思再耽搁蒙毅的时间,便对他说自己想回芷阳宫。

没想到蒙毅竟变得有些磨磨蹭蹭,护送她回去的路上,步子明显减慢不说,还几度欲言又止。

姜暖属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到了殿门口,蒙毅还翕动着双唇,英俊的脸上凝固着尴尬而不知所措的表情。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她眨了眨睫毛,试探问道。

“夫、夫人真的没有其他需要了吗?”蒙毅脸憋得通红,磕巴说道。

“?”

姜暖脑子里塞满了问号。咋这么问呢,莫非秦王还给他下了什么KPI?

“真没有了,要是想起来,我再和你说。”

“……好。”忽然灵机一动,“那我便如此禀告王上了。”

“有、有劳了。”听到“王上”两字,姜暖立刻呈乖巧状,睫毛无辜地忽闪两下,“那个,王上近来很忙吗?还经常宿在章台宫吗?”

“不是经常,是夜夜。”蒙毅叹了口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见缝插针般又说道,“不过王上百忙之中还是能想到您的,所以您有什么需求,尽管派人告诉我。”

果然是秦王派他来的,姜暖心头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又逼迫自己冷静。

别往没用的地方发散,秦王或许只是按常理做事,毕竟她明面上还是他的夫人,而且他若是真关心她,早就本人亲自过来探望了,又何必派下属例行公事?

“嗯,我知晓了,多谢你了。代我向家兄问个好。”她恢复了甜甜的笑容,决定和蒙毅搞好关系。

至少他是可靠的,也是史书中公认被秦王偏爱的,若是能在秦王面前为她说两句好话,她日子也能好过些。

蒙毅郑重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一脸的如释重负,而后拱手告辞。

午饭过后不久,她所要的材料便齐全地送来了,她搓搓手心正要开工,冬岚进来通报,说韩太妃来了。

姜暖后颈皮肤紧绷了一下,连忙起身,匆匆奔到门口去迎接。

太妃换了套深颜色的袍服,看上去既年轻又老成。

其实刚刚分别时,姜暖就感觉太妃有话和她说,估计很快便会来拜访,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寒暄了几句后,她请太妃进里屋座,奉上茶点后屏退左右,目光坦然地落在太妃妆容精致的面孔上,等着她先开口。

太妃也没磨叽,直接倾身向前,凑到她耳畔,几乎是以气声说道:

“芈蓉,派人刺杀你的,是赵太后。”

姜暖正将手探向茶盏,闻言手指僵在杯沿上,目光渐渐变得震惊、难以置信。

赵太后要杀她?

赵姬在历史上,这么有存在感的吗?

不不不,重点不在这儿,赵姬为何要杀她呀,她碍着她什么了?

“这四年里你一直昏迷,大概不知道长信侯嫪毐这个人吧,他原本是内侍长,因极受太后宠爱而不断高升,前段时间竟被封为了长信侯,与相邦的文信侯爵位齐平。此人仗着太后宠爱,大肆收揽钱财,招收门客,这这些门客中混有不少他国间谍,对他频繁贿赂,借着他的手,做了很多有害大秦的事情。这里面,就包括想将一位魏国的宗室女子,塞给王上做夫人。”

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低头啜了几口茶,而姜暖则彻底目瞪口呆,大脑迟钝地运转分析着。

“长信侯不仅收了赵使的大量钱财,还被魏王许诺,事成之后,在两国边境为他划一块封地,于是他们决定除掉你,反正你也处于长期昏迷中,与死几乎无异,还白白霸占了一个夫人之位,只是没料到就在他们打算下手之际,你竟醒了,这后来的事,成蟜都和我说了。”

太妃指尖攥着茶盏边缘,难过地摇了摇头,姜暖突然觉得,她想说的并不止这些。

“多谢太妃将这些告诉我。”她抿了抿唇,谨慎地措辞道,“也多谢成蟜那晚送我去章台宫。”

“什么?”太妃面露惊骇,“他、他竟然送你去章台宫了?”

“是啊。”姜暖知晓她是怕儿子与自己扯上牵连,毕竟之前发生过那样的事,但如此地表情惊恐,倒令她诧异不已,“没事的,太妃,他只送我到门口,没有进去。”

“你不懂……”太妃喃喃道,眼神忽然飘忽失神起来。

“太妃,您……是不是还有话想和我说?”姜暖直接挑明道,“这事是不是还与公子有关?”

太妃飘忽的视线倏忽凝聚,转落在她脸上,带着些许惊讶与不确定。

“看太妃您刚才的言语,也是站在大秦立场上的,所以您是不会背叛大秦的,对吧?”姜暖小心翼翼言道。

她是想起了历史上,成蟜曾在秦攻赵的战事中倒戈反叛,怕太妃提出逾矩的要求,便提前暗示道。

她现在自身尚且难保,可不敢再趟别人的浑水了。

“我自是不会背叛先王,也不会背叛大王,我是——”太妃眸光黯淡了下去,牙齿在下唇咬出一道干燥的白痕,“我是想求求你,救救成蟜,救救我们母子——”

啥?

姜暖呆住。

她忽然想起了那晚成蟜的话,他说他的忙不是白帮的,日后是要她报回来的,敢情那是就埋线设伏了?

可问题是,他们到底想要她帮什么呢?

她一个自身黑料满满,又刚刚苏醒、对现状各种一无所知的弱女子,又有什么能力帮到他们呢?

姜暖脑子里顿时又挤满了问号,懵懂地看向韩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