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快醒醒,王上派侍医来给您诊脉了,就在殿外候着呢。”
“公子,公子,您也快起床,不然去学堂要迟到了——”
在秋穗手慌脚乱的摇晃中,姜暖一边揉着眼眶,一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清晨的光线,温柔涂满整个视野,地上有一圈圈碎金般光晕,从窗口一直蔓延到床下,寝室外传来宫女们焦急跑动的声音,隐隐还伴有倒热水的哗哗声。
“嗯……”姜暖睡得特别沉、特别香,这会儿还有些意犹未尽,她甚至还用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来确认眼前这一切并非一场梦。
一颗圆圆的小脑袋,在她视线边缘晃动了一下,接着一张睡意惺忪的小脸仰了起来,一声软糯的“阿母”随着哈欠声送出来。
果然不是梦,她朝扶苏挤出一丝甜甜的笑,心想昨晚能够平安回宫,功劳全在这孩子身上。
然而还不及多说什么,小扶苏就被另一个叫做冬岚的高个子侍女抱下了床,他哼哼唧唧地舍不得离去,两只手八爪鱼似的抓着床沿。
“我、我身体不舒服,你去和先生说,就说我今日不去学堂了——”
“这怎么行?您要是不去,申先生一定会拿着戒尺到宫里来寻你的。”东岚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肩膀哆嗦了一下。
看来这小家伙以前没少逃课。
姜暖坐起来,示意东岚松开手,东岚嘟嘟囔囔地照做了,手指刚一离开,扶苏就嗖地跳上床,把脑袋埋进她怀里,呈难舍难分状。
“反正我今天一定要和阿母在一起,我不去上课,不去!”
姜暖被萌到了,在他头上揉了揉,想了想后耐心劝道:
“公……扶苏,乖,听话,今天你一定要到学堂去,而且要学得比每天都认真,这样你父王才能放心让我陪在你身边。你想啊,要是我刚一回来,你就逃学,你父王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是我耽搁了你的功课,继而将我赶到别的地方去?”
扶苏没想到这一层,大惊失色,连忙从她怀里挪蹭出来,麻利地下了床。
“阿母,儿臣知道了。”他两根食指勾着,乖巧地说,东岚趁机给他重新束了发,“您一定要等着儿臣回来啊。”
“嗯,阿母哪也不去,就等着你回来。”姜暖慈爱地一笑。
她也是真没地方去,人生地不熟不说,还处处潜伏着危机,她可不想一踏出门槛就被射成筛子。
东岚领着扶苏去洗漱了,两人前脚刚走,秋穗就迫不及待催她也赶紧更衣洗漱,侍医已经在外面等小半个时辰了。
她自是不敢耽搁,连忙下床坐到梳妆台前。侍医是奉秦王之命一大早赶过来的,她岂敢让他久等?
任何可能会引起秦王不悦的事,她都不敢做。
秋穗照顾她经验十足,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让她清清爽爽、焕然一新,倒是姜暖,对着镜子里原主秾丽绝美的脸蛋发起了呆,惊艳得合不拢嘴巴。
原主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美得惊心动魄,远胜自己千百倍,就这还是大病初愈时的姿容,简直不敢想象全盛时期容色会有多艳绝。
她贪婪地摸着自己的脸颊,目光恋恋不舍地黏在铜镜上,直到秋穗强行将她从镜前拖起来,摁回到榻上盖上被,才让人宣侍医觐见。
诊脉后,身体并无大碍,只有些不痛不痒的慢性病,还有因昨夜淋雨着凉造成的风寒,侍医开了一堆药方,交待了用法用量,而后恭敬退出。
这边人刚走,后脚秋穗就端来了早饭。很丰盛,有菜有汤还有肉,就是黍米有些粗糙难嚼,她得用水泡软了才能下咽。
吃过早饭,另一个侍女匆匆跑过来,说热水准备好了,夫人可以去沐浴了。
她叫夏芸,还有一个胖乎乎的尚未与她搭过话的侍女叫春柳,原主的几个贴身丫鬟,名字都是按照季节起的,但似乎只有秋穗,是和她一道从楚国过来的陪嫁。
姜暖这才感觉到浑身黏糊糊的,迫不及待跳进浴盆里。幸好她从小在东北长大,对于在外人面前坦露身体并任由其搓搓擦擦这件事毫无负担,甚至还有几分乐在其中。
毕竟这盆里还洒了好多花瓣呢,甚至有几大朵完整的鲜艳欲滴的红玫瑰。
呜呜呜,刨除被追杀以及被秦王不待见外,这种生活简直是姜暖梦寐以求的——
不用007,不用反复修改报表数据,更不用为了那点打发叫花子的钱累到猝死。
“呐,秋穗,我先前和王上是不是因为什么闹过不愉快呀?”搓到后背时,她故作轻松地问了一句。
明显感觉秋穗的手掌一僵,像是块石头抵在她脊背上,硌得她生疼。
“秋穗?”姜暖半扭过脸,歪头唤道。
“怎、怎么会呢,你们一向恩爱如初,夫妻和睦……”
“你别撒谎了,我虽然记不起来任何事,但不是变成了傻子,昨夜王上对我的态度很不好,你若是不想让我哪天触到他的逆鳞,继而招致灭顶之灾,便将一切如实告知我,我好心里有数。”
秋穗犹豫半晌,手臂渐渐柔软了下来,恢复了轻轻的擦动。
“您之前……背叛过王上,这件事让他出离愤怒,但因为您很快就被诊出有了身孕,王上并没有过于责罚,只是限制了您的活动。”
秋穗的声音软得像只小猫,说出的内容却不亚于一道惊雷,在姜暖耳畔轰地炸开。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
“我、我背叛过王上?”印象中秦王是个有些缺乏安全感的人,最讨厌背叛,却一辈子都在被背叛。
“嗯。”秋穗开始给她擦胳膊,“五年前,也就是王上即位第三年,相邦完全把持了朝政,将原本在秦国任重要职位的华阳太后的两个弟弟流放了,华阳太后本就更支持公子成蟜当秦王,出了这事便起了谋反之心,当……当然没有成功,动乱还没势起就被相邦察觉,掐在了萌芽之中。”
若说刚才落下的是一道惊雷,那么此刻便是一枚深水鱼#雷。
姜暖身体开始打哆嗦,她用力咬住牙,让秋穗继续往下说。
“您倒是没做什么,只是按照华阳太后的吩咐,在王上的茶水里加了安神药……”
姜暖听得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这、这叫“没做什么”?难道非得是她抽出匕首往他胸口上刺一刀,才叫“做了什么”吗?
她有点不敢听了,却又不得不继续听。
“那杯茶水,王、王上喝了吗?”她颤抖着双唇问道,在水下抱紧双膝。
“喝了。王上对其他人都不能够绝对放心,唯有您,他一点都不设防,这也正是太后选择您辅助的原因。”
姜暖垂下头,下巴搁在膝盖上,有种全身血液都流光了的虚弱阴冷感。
她竟做了这样的事……看来昨夜秦王的态度,已算是宽和的了,不就是让她久等了一阵么,没抽出佩剑活劈了她,属实已经相当仁慈了。
“后来呢?”她嘴里吐出一串泡泡,有气无力地问道。
“后来相邦想让王上将您和公子成蟜处死,王上不应允,紧接着您就有了孕,相邦便也不好再说什么,最后您被软禁在寝宫内不得外出,直到长公子出生……”
结果长公子刚一出生,她就陷入了植物人状态,一直到昨夜。
“华阳太后也是因为这件事,被禁足在了华阳宫。”秋穗补充道,这是她今早得到的消息。
夫人一昏睡,她便随她一同去了冷宫,一刻不离地伺候着,竟不知道外界的诸多变化,这一点姜暖也看出来了,她不再言语,任由她继续在她身上细细擦洗。
原主有一副令人血脉偾张的肉#体,肌肤柔嫩雪腻,玉峰饱满高耸,盈盈颤颤若枝头成熟的蜜桃,腰肢却纤细不盈一握,只因长时间卧榻而覆了一层薄薄的赘肉,然非但不显得臃肿,反而多了一丝旖旎的性感风韵。
若是没听到上面那些晴天霹雳,她这会儿一定是在色眯眯地欣赏着自己的好身材,可秋穗的话犹如魔咒,在她脑中忽高忽低地盘旋回荡,霸占了她的全部思绪。
忽然,她抬起头来:“那成……公子成蟜呢?我昨夜还在宫里偶遇他了,他竟没受处罚吗?”
“听说王上认定他无罪,毕竟华阳太后发动政变这件事,涉及者并不多,连他的阿母,很小就被太后养在身边的韩夫人都不知情,那时公子成蟜才十二岁,还是个半大孩子,不大可能直接参与,他不过是太后的一个借口罢了。”
“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王上大度,并未对公子进行任何处罚,只是限制了他的入宫次数。不过公子也是个不学好的,成天在府里歌舞升平,与胡人打得火热,花钱如流水,王上因此没少斥责他,他进宫不是去见韩夫人,便是被王上唤来训话,哎,反正最可怜的是您,整整四年啊——”
话毕,她抽搭起来,姜暖看着她稚嫩的面容,推想她也就十八九岁,在现代社会刚刚过完26岁生日的姜暖,本能地产生了姐姐般的怜爱情绪,伸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没事,这不醒了吗?”她挤出微笑,故作坚强道。
与此同时,也在心里记下了一个人。
相邦。
吕不韦。
他曾经提出让秦王处死她,那么昨日派人刺杀她的,有没有可能是他?
秦王政今年二十一岁(早上吃饭闲聊时获得的诸多信息之一),按照历史,还有一年亲政,而这时吕不韦的权柄已经远不如当初,甚至能被嫪毐压一头,他会狗急跳墙也不难理解。
问题是,就表面来看,他完全没有杀她的必要啊。
人做事都要有目的,更何况是被后世人誉为“投资鬼才”的吕不韦,如此想来,倒不像是他所为,除非这里面还有其他什么复杂隐秘、她无从知晓的缘由。
她捞起一朵玫瑰,捧在手心里,轻轻吹着上面的水珠。
她目前所处的境况,简直比这玫瑰花瓣层叠的形态更复杂,而她这个人,最讨厌复杂的事情了。
哎,还不如一直植物人下去呢,她叹了一口气,吹皱了波光破碎的水面,但转念一想,在自由与凶险之间,她一贯是毫不犹豫选择自由的。
那便勇敢面对吧,她在心里说道,抬手将玫瑰花别到了秋穗的发髻上,吓得她惊呼一声,眼睛瞪得圆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