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暖花了足足好几分钟,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有许多许多问题想要问,然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要了她的小命,她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必须捡要紧的来问。
“你知道是谁想要杀我吗?”她一边问,一边努力活动着身体的每个部位。
虽然万分煎熬,骨节噼啪噼啪响得惊心动魄,却不影响正常运动,只要她能忍受那种半无知觉的僵麻感。
那是一种比痛还难受的感觉,它让你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就好像幽魂附在死尸上,每一个动作都生硬得像是被绳索牵引。
“我……我也不知道。”秋穗垂下脑袋,弱弱地回答道。
姜暖认真观察了她一番,觉得她是真的不知道,而且可能心里连个怀疑的人选都没有。
不是太单纯,就是陪她在这冷宫里呆久了,与外界早断了联系。
“罢了,秋穗,刚才也和你说了,我记不住以前的很多事情,你简单和我说说吧,比如我为何会昏迷在这里,昏迷了多久?这期间只有你照顾我吗?扶苏他……经常来看我吗?”
秋穗用袖子抹了抹眼眶,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道:
“您在生公子时难产,虽然公子健康顺遂地出生了,您却自此失去了意识,到今日为止,昏迷了整整四年呢。最开始还有两个侍女和我一起照顾您,后来见您迟迟没有苏醒的迹象,那两人便被太后调到别处去了,只留下我一人服侍您。公子他一出生就由乳母照顾,随着年岁增长,懂了事,知晓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活着,便时常偷偷来看您,最近越发频繁了呢。”
“为何?”姜暖嗅到一丝突破口,打断问道。
秋穗歪了歪脑袋,露出单纯又悲伤的神色:“因为王上想让其他夫人抚养他,他不愿意——”
“哦,是这样啊。”也不知是不是被原主情绪影响了,姜暖感到心脏一阵绞痛。
这孩子还真是打小就惨,先是没了妈,后来爹又不爱了,发配到上郡,最后还被脑残弟弟矫诏赐死了,姜暖回想起他方才离开时,一步三回头的糯米团子样,心脏又是一阵抽痛。
但相较于可怜兮兮的扶苏,她现在更关注自己的死活,毕竟她要是死了,扶苏岂不是更伤心。
所以几天前下毒杀她的人,到底是谁?
首先这人应该是最近才起意,否则早就行动了,其次,他或她应该很有权力地位,能够在厨房准备的吃食中精准下毒,还不被任何人发觉。
那么,符合这样条件的人,都有谁呢?
姜暖突然无比庆幸,自己穿越到了有名有姓、知名度又极高的朝代,而非某个莫名其妙的架空小说里,她凭借自己对秦朝的些微了解,掰着手指头分析了一番。
秦王?不至于,他要杀自己根本就不用这么迂回,而且他也没有杀她的缘由,反正咸阳宫这么大,还差养她这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吗?
其他争宠的妃子?若是在其他朝代她还能信几分,可秦王的妃嫔,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都没一个,争宠什么的,简直难以想象。
所以说,到底是谁?
她实在分析不出来。像自己这样一个和死了差不多的人,谁会想要除去呢?
放任自己继续躺尸,也影响不了谁吧。
在秋穗的搀扶下,她总算哆哆嗦嗦地站立起来了,一阵头晕目眩后,她直接坐在旁边的长案上,扶着额头深深吸了几口气。
小侍女被她坐姿震撼到了,眨巴着睫毛离开了一会儿,捧着一碗加了蜜的温水回来。
她在她面前尝了一小口,才弯腰递给她,姜暖本不想喝,无奈嗓子干痛得像开裂的土地,犹豫片刻,接过来一口气喝光。
“你帮我接一盆温水吧,我想洗洗脸。”她又吸了两口气,温和地吩咐道,“谢谢”二字差点就脱口而出。
她实在不擅长命令人,幸好顶着原主的脸和声音,让她的语调听上去没那么怪异了。
秋穗得令离开,姜暖勉力从案上站起,摇摇晃晃原地绕了两圈,总算找到些感觉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注意到裙裾上的一片花纹,勾着脖子向下看一眼。
就在她刚刚低下头的瞬间,一道极快的风声从头顶嗖地窜过,接着,是什么东西狠狠刺入旁边屏风布面的噗嗤声。
姜暖身子一僵,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脖颈处的汗毛却先一步根根竖立起来。
她惊呼一声,本能地扑到在地,很没尊严地撅着屁股匍匐到屏风之后,躲在里面瑟瑟发抖了片刻。
在屏风后面,她找到了方才擦着她颅顶飞过的风声的来源。
那是一根泛着冷锐光芒的银针,三分之二的部分已刺穿屏风,针尖呈鲜红色,显然淬着剧毒,若是她刚刚没有恰巧被裙子上的花纹吸引而低下头,这根银针怕是要穿入她的太阳穴,无声无息中将她杀死——
好歹毒。
她这回连牙齿都开始打战,目光死死盯着那枚细小暗器,虽然怕得要死,却怎么也移不开视线,仿佛这样盯住它,就不会有第二根、第三根毒针射过来。
有人要治她于死地,她要怎么办?
怎么才能活下来?
“夫人,水准备好——”
“秋穗,趴下,快趴下!”她扯着嗓子喊道。
秋穗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卧倒,手中铜盆的水洒了一地。
她从屏风后向小丫头招手,后者也怕得不得了,蚯蚓一样蠕动过来,和她躲在一起。
两个女孩瑟瑟发抖地互相对视,姜暖指了指头上的毒针,一切尽在不言中。
“快逃吧,夫人,这里呆不了了,无论始作俑者是谁,今夜都不打算让您活下去了,您赶紧换上我的衣服,从后门逃出去!”
秋穗一扫先前的稚嫩,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坚定地说道。
姜暖愣了一下,刚想说不,秋穗已经飞快脱下了衣裙,迫不及待塞给她。
“快脱啊,夫人,我们换衣服,我装成您继续待在屋里,您赶快逃走,想办法找救援。对了,去找华阳夫人,只有她才靠得住——”
“可我不能把你留在这里啊。”姜暖虽然很想跑,却始终绕不过心里那道坎。
她天生便不擅长利用人,更别提利用他人的性命为自己保命了。
“若是我们一起留在这儿,都会丧命的,您若是能寻到救援,兴许还能救我一命,快换衣服吧,夫人,没时间了。”
姜暖咬咬牙,脱下曲裾,笨拙地换上她深蓝色的侍女服,还想说什么,被秋穗摇头制止了。
秋穗在她后腰上狠狠推了一把,示意她赶紧走,姜暖牙齿在下唇上咬出一道深深的白痕,她用力攥了下手心,回头对秋穗说道:“你一定要活着,我会来救你的。”
说罢,也没墨迹,匍匐爬到阴暗处,才敢摇摇晃晃站起来,她回想着扶苏先前消失的方向,朝那里走去。
然而眼前有三条回廊,她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凭直觉选了左侧那条,竟很幸运地到押对了宝。
那扇小门极不起眼,仅能让孩子或者身材纤细的女子通过,姜暖毫不怀疑它是为了方便扶苏出入而特意开的。
殿外漆黑如墨,她用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黑暗,因为紧张紧绷,她感觉四周都是窸窸窣窣之声,就像是无数的杀手潜伏在暗处,随时准备对她发动攻击。
她不敢走大路,因为她知晓巡逻的人里面,有别有用心之人,方才那场刺杀,绝对和那个人有关,他察觉到了她的苏醒,便决定给她致命一击。
人在极度惶恐的情绪下,会分泌肾上腺素,她的双腿也因此复活了过来,能够让她边快步走边小跑,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看见前方不远处,有几道身影晃动着,紧绷的心弦,第一次稍稍松弛了下来。
她提高步速,朝那几人径直奔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高呼“救命”——
那是三个男子的身影,为首之人个子很高,身形清俊挺拔,走得慢条斯理,身后两人大约是侍从,都佩着长剑,默默无声地跟在后头。
听见她的惊呼,三人俱是一惊,两位侍从手齐刷刷按在长剑上,身体往前一迈,却被前面的男子随意一扬手,制止了。
两人退回原位,手却仍按放在剑柄上,目光戒备地盯着一身凌乱宫女服,跌跌撞撞朝他们奔跑来的姜暖。
“救我,救我,有人要杀我——”姜暖几乎是扑到为首男子的身前,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苍白的面孔扬起来,一双美眸饱含泪水,求助地望向他。
男子微微一愣,目光居高临下地俯了下来,接着又是一愣。
“芈夫人?”他剑眉微挑,像是难以置信一般。
“是我是我,那个,能不能帮个忙,有人想要杀我,我虽然逃了出来,可我的宫女还在里面有危险,您能不能让人过去救救她——”她双手用力攥紧他的手臂,真诚地恳求道。
“您?”男子忽地笑了,像是在玩味这个字。
他好像对有人刺杀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却对她方才情急之下的称呼兴致勃勃。
月光从树梢上露出一角,微微映亮男子的面孔,姜暖这才惊讶地注意到,他竟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剑眉凤眸,挺鼻薄唇,一副相当英俊的模样,然而眉宇间却仿佛压抑着一股说不清的阴沉情绪,使得他在月色下看起来十分不好惹。
姜暖心顿时凉了半截,手指渐渐松开了他坚硬的手臂。
好像求到了一个相当不肯通融的人。
少年眯着眼睛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几个来回,忽然笑了,说:“好,我帮你。不过这笔帐记在你头上了,以后若是有需要,你要还回来。”
以一换一,也算公平,姜暖使劲点了点头,少年又默默扫了她两眼,扭头对身侧的侍从低声吩咐了些什么,两人先后离开,很快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数分钟内,姜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快消耗光了,她虚弱地靠在旁边树干上,抬袖用力擦了擦额头和脸上的汗珠。
一道高大的影子覆了过来,姜暖放下袖子,冷不防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少年一手撑在树干上,歪着脑袋,意味深长地微笑问道。
他面容微俯,一只眼眸被月光映亮,反射着白冷的清辉,另一只却匿在黑暗中,犹如一条盯住猎物的蛇,嘶嘶吐着看不见的信子。
姜暖打了个冷颤,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失控般的惶恐。
是啊,他,到底是谁呢?
自己该不会,惹上了新的麻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