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再度吓着温轻雪,商执的手臂始终与她保持着一定距离。
冥冥之中像是有一股无形的线,交织成网,将两人拢在了一起。
他如实回答:“原本是想送你进学校以后再走的。”
男人绅士又克己的动作,无端让温轻雪对他滋生出几分好感。
……也就只有几分而已。
她撇撇嘴:“真没想到,你倒是挺好心。”
商执小幅度地扬了下唇,学着她阴阳怪气的语调:“我也没想到,你倒是挺大胆。”
说罢,他斜睨了那群阴魂不散的“鬣狗”一眼。
见名花有主——还是个看上去不好惹的主,四个混混不敢再打女大学生的主意,凑在一块儿嘀咕了几句,借着夜幕作掩护拐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商执收回视线,不放心地落在温轻雪脸上:她的脸色比先前更苍白一些,刘海被风吹乱,眼眶微微泛红。
确实是被吓坏了。
商执能够想象出小姑娘此刻的慌乱和恐惧。
在他看来,那些自幼养尊处优的名门千金就如同养在温室里的花朵,要么柔弱娇贵,要么鲜艳多刺……
很显然,温家小姐是后者。
可所谓的性格率真,所谓的有话直说,都不过是仗着身边人对她的宠溺,一旦离开安全的温室、撕掉名贵的标签,那些恼人的刺,很可能会为她引来无妄之灾。
高高在上如温轻雪,偶尔也是需要人来保护的。
穿过哲大三号门,商执自觉放下了护着她的手臂。
两人一路走到宏志楼下,温轻雪纠结着是否要道谢,不想,商执先开了腔:“以后,不要随便招惹那些混混……”
她有点委屈:“我也不想啊,可如果我不去制止他们,那只猫很可能会死掉的。”
不清楚商执究竟是何时下车跟过来的,温轻雪将当时的情况又复述了一遍。
商执耐心听完,并不认同她的做法:“伸张正义之前,请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
并不喜欢对方这种强势的说教态度,温轻雪嘟了下唇:“我知道,我知道,可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还是会……”
他截住她的话:“下次,你可以叫我一起去。”
温轻雪有些发懵,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垂着眼小声嘀咕:“为什么非得叫上你啊?”
商执低头,声音下意识地沉下去:“因为我是你名义上的丈夫,我有保护你的义务。”
月光静谧地流淌着,微凉的空气仿佛渐渐有了温度。
明明是非常干涩的陈述句,却叫温轻雪听出几分关爱和偏袒,她愕然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年轻男人,长睫微颤,刚要说点什么,又隐隐起了诡异的念头:若是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指不定还会提到一些“丈夫的权利”。
她的脸有些烫,故意扯开话题:“你对我说教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的外公……”
“是么?”他笑,“是我的荣幸。”
“喔,我外公已经去世很久了。”
商执:“……”
说话间,几个刚下晚自习的女生走向宿舍楼,好奇地打量着这对夜幕下“难舍难分”的年轻男女。
温轻雪急忙扭过头,似是不希望被她们认出来。
商执心下有了思量。
他与她轻声道别,欲走之际,意外听见身后传来轻唤:“喂,商执……”
这一回,倒是直呼其名了。
却莫名比之前那几声“商先生”要顺耳许多。
眼角带着些许不易觉察的笑意,商执转过身,温轻雪别别扭扭地走近几步:“如果爷爷明天早上问起我来,你就说我们辅导员临时查寝,我必须得回学校一趟……下周末我去你那里住两天,陪爷爷一起吃早餐。”
最后一句加了重音,像是强调,又像是为自己的决定强行找理由。
说罢,小姑娘便提着快要冷透的宵夜一溜烟跑进了宿舍楼,徒留商执立在原地。
毫无名门千金的矜持……
他无声发笑,在夜风中候了片刻,这才缓缓迈开长腿。
*
座驾停在校外,商执只能走过去。
途中,他接到了杜唯康打来的电话:“执哥,你在哲大附近?我朋友说看见你的车了!”
那辆库里南不论停哪儿都很惹眼,也难怪温轻雪反感他开车进哲大堵人。
商执应了声,暗忖着是不是该换辆低调点的车出行。
杜家少爷人在酒吧,合着炸耳的音乐声,他冲他喊话:“来找温轻雪?”
商执没有直接回答,只冷着声发问:“有什么事?”
“……要来酒吧吗?”
“你觉得呢?”
不是拒绝,胜似拒绝。
听到这话,杜唯康当即换上一副哭腔:“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地方,我、我是希望你过来救救我啊!执哥,求你了,随便找个借口过来一趟把我领走吧,我快喝吐了!而且,我要是醉倒在店里,肯定又不好意思收他们的酒钱了!”
他在哲海大学附近开了家酒吧,瞧上去每晚都有不少客人光顾,可惜,每天的营业额还不够送出去的人情酒。
商执轻嗤:“你也是够厉害的,在自家店里还被人追着灌酒?”
说来好笑,因为老一辈的关系,商执自学生时代起就认识杜唯康,亲眼见证那家伙经历了高考失利、创业失利、相亲失利等一系列人生翻车事件,最后变成了一个胆小怕事、胸无大志的……
富二代。
后来,杜唯康的父亲实在看不下去了,勒令儿子“去跟着你执哥好好学一学”,不然就断了他的信用卡。杜唯康不敢不从,从此认认真真扮演起商家少爷小跟班的角色,而看在杜父的面子上,商执没有赶人走,久而久之,甚至习惯了去给杜唯康收拾各种烂摊子。
另一种意义上的“兄友弟恭”。
杜唯康求救,商执到底是心软:“等着,我这就过去……”
话音未落,足下却一顿。
看清楚了围向自己的几个人影,他的眼神一寸一寸暗下去:那四个阴魂不散的小混混。
为首的吊梢眼皮笑肉不笑地凑过来:“嘿,兄弟。”
商执眯起眼,放下手机。
那人继续搭话:“你马子刚才扫了我们哥儿几个的兴致,还骂人……这你不得替她赔我们点精神损失费啊?”
是来讹钱的。
弄清楚了对方的目的,商执反而更加镇定:“哦?她骂你们什么了?”
有人嘴快:“她让我们撒泡尿照照自己……”
吊梢眼“啧”了一声,示意他别把难听的话都往外说。
商执花了点力气才将笑意压下去,继而又云淡风轻道:“她不是在骂人,只是在——善意的提醒。”
再一次被拐弯抹角骂了。
四个男人这回反应及时,一个个像点了火的爆竹,当即抄起手边能用的家伙,将落单的商执团团围住,摆出敲诈不成要硬抢的架势:“操,跟他废什么话!穿的这么体面,不至于连几百块都掏不出来吧?不给钱,就别想走!”
这个时间点,校外冷清得很。
就算有路人来往,撞上这种打群架的场面,只怕也会远远绕开。
商执的目光一一扫过四人:“我也没想走。”
混混们面面相觑。
他不疾不徐将缠在手腕上的佛珠向上捋了寸许,紧接着开始翻卷衣袖边缘,声音出奇淡漠:“没记错的话,刚才你们几个之中……有人碰了她罢?”
揣着心事,温轻雪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
第二天上午没课,她却难得没有赖床睡懒觉。
起床梳洗完毕,温轻雪在宿舍里转悠了一圈,轻手轻脚开始收拾下周末去商执那儿住要带的东西——早是早了点,但她闲不住,睁开眼就盘算着要不要带这个要不要带那个,甚至连那两天穿什么衣服、搭配什么包包都已经考虑清楚。
很快,邱怡也打着呵欠爬下了床,一边烧水冲泡麦片,一边刷手机,点开哲大校园论坛的一则爆贴,她的眼睛瞬间睁大,全然没顾上还在和周公约会的张宛昕,轻呼了一声:“你们听说了么,昨天夜里三号门外有人打群架……”
拇指刷动几下,她声音愈高:“打得还挺厉害!有人从网吧包夜回来时路过拍了照,说地上有好多血!”
温轻雪挑了只粉嫩色系的唇釉放进化妆包,问道:“哲大学生?”
邱怡摇头:“好像不是,是校外的人。”
想了想,她又提醒道:“这几天晚上还是别出去买宵夜了。”
温轻雪应着声,翻出一瓶新的身体乳丢进准备好的旅行包里。
邱怡瞥了她一眼:“你怎么又在收拾日用品,这几天要出去‘开房’吗?”
对于“开房”这样暧昧的说辞,温轻雪见怪不怪。
自打开始以个人名义接一些插画外包的工作,每次到细化环节,她都习惯去校外宾馆开个房间赶稿,毕竟和甲方签过保密协议,要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泄露;另一方面,为了赶进度有时需要熬夜,她不想打扰室友们休息。
但这一次,还真不是。
看着桌上叠好的睡衣和内裤,温轻雪一时半会儿编不出别的借口,只得如实相告:“这周末得去我那个,呃,联姻对象家里住。”
听到这则爆炸性消息,邱怡忍不住狂叫:“你、你们什么时候都已经……”
她两手交叠,颇有节奏地拍了三下。
温轻雪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解释:“没、有、啦。”
“你们都要同居了,那不是迟早的事吗?”
“我去他家住客房。”
“啊,怎么这样?”
“就得这样啊,唉,你们也知道我的情况……我和那家伙是不可能的!”
温大小姐两手一摊,一脸无奈,宛如在祭奠自己那段名存实亡的婚姻。
张宛昕不知何时撩开了床帘,乐呵呵地听着两人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插上话:“说起来,小雪,你那个传说中的联姻对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怎么说呢?”脑海中浮现出商执的身影,温轻雪努力在词库中搜索符合他的描述,“他应该算是Old Money吧?”
继承了祖辈财富的有钱人。
这个形容,没毛病。
邱怡苦恼地抓抓胡乱扎起来的丸子头:“Old Money是啥意思啊——老有钱了?”
不等温轻雪回答,张宛昕就边笑边数落她:“怪不得我们宿舍只有你没过四级!”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直译过来就好了啊!”
“又老又有钱?”
“差不多……对吧,温大小姐?”
并没有在意两个室友的对话内容,温轻雪盯着手机,随口“嗯”了一声。
就在一分钟前,杜唯康给她发来了一个打招呼的表情。
两年前在饭局上打过一次照面后,她与那位杜家少爷几乎没有什么交流,甚至连朋友圈里的“点赞之交”都算不上……
好端端的,他怎么会突然找自己?
温轻雪疑惑地的点开聊天对话框,第二条和第三条消息接连而至。
杜唯康:商执昨晚和人打架受了伤,现在人在医院……
杜唯康:你要不要过来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