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本座再赴彩蝶镇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尤其是碧潭庄那些弟子,俱是如遭雷殁,神情大变!

需知在修真界,三流术士死记法咒,二流术士参悟法咒,一流术士改造法咒。

但还有一种人,和这一二三流都不沾边儿,那种人往往遥不可及,他们不需死记,早已参悟,不满足于改造,而是掌握了最后一步:

创生。

他们或擅于炼制独门仙丹,或长于制造绝世兵甲,或能画出前无古人的灵咒图谱,凡此种种,是谓宗师。

这些宗师,对于仙门小修而言,往往是活在卷轴里的那一笔落款里,或是珍宝灵器上的一个纹章上。碧潭庄那些年轻弟子哪里想的到他们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抓去天音阁问罪的人,竟是这样天神般凌厉的人物。

李无心额头已布满冷汗,但身为一庄之主,硬撑也要撑下去。他勉强挤出个笑容,稻壳皮般蜡黄的脸上起着一层油光。

“没想到竟是这么巧,这万涛回浪竟是宗师所创,那老夫真是……呵呵,真是误会楚宗师了。不过,在彩蝶镇与罗纤纤冤魂交手时,老夫拿到了另一件东西,这个东西,就不知与楚宗师有没有关系了。”

楚晚宁皱眉道:“什么东西?”

李无心挥了挥手,“真聪明”立刻就捧了个锦盒过来。

“是一件武器。”

楚晚宁没说话,望着那个锦盒,过了一会儿,忽然道:“是一段柳藤吗?”

“!!”

这回莫说其他人,就连墨燃都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李无心颤声道:“你、你怎么清楚——难道真是你,不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道金光于楚晚宁掌中亮起,寸寸蔓延,盘绕在地面,随着光芒柔和下来,一段枝叶舒展的柳条现于众人面前。

楚晚宁倒是波澜不惊,他此时已确信彩蝶镇一事必然和“金成湖”、“桃花源”一样,出自一人所为,因此道:“李庄主,盒子里的,是这武器没错吧?”

“正、正是。”李无心几乎哑然。

锦盒打开了,里面果然是一束一模一样的藤脉。

楚晚宁眯起眼睛。

在桃花源的时候,那把杀死了羽民,栽赃墨燃的“见鬼”就让他心生怀疑,如今看来果然没错。

“李庄主,这柳藤,可容我一观吗?”

李无心想了想,暗自琢磨着今日情况不妙,还是不要再得罪楚晚宁为好,于是道:“楚宗师客气,我本就是来问个状况的,你愿意细看,老夫高兴还来不及,又哪有拦着的道理。”

旁边常公子一听,不乐意了,他不惜重金请了碧潭庄来给自己撑腰,找场子。眼见情况不妙,这老东西是要倒戈的节奏啊?

连连给李无心使眼色,怒瞪他。

李无心哪里还愿意搭理,倒是墨燃在旁边看得清楚,打趣儿道:“常公子,你是眼睛不舒服吗?老挤什么啊?”

那边,楚晚宁接过锦盒里的柳藤,细细打量。

果不其然,那柳藤与“天问”“见鬼”虽形貌相同,但气息极弱,与认了主人的神武不同,它显然是个“死物”。

“摘心柳……”

薛蒙耳朵尖,听到这三个字,一愣:“什么?”

“这段柳枝,还有在桃花源杀死羽民的那一段,都是从摘心柳上折落的。”楚晚宁道。

“啊!”师昧惊呼一声,“竟是这样?”

“当初在金成湖,老龙死之前说过,假勾陈的某个法术需要以强大的木灵作为维系。想必是金成湖覆灭前,他留下了数段神柳。神木倒伏后虽然灵力减弱,但也可以强撑一段时日。”

楚晚宁细长的手指抚过那些金光灿灿的叶片。

“而像这种灵力损耗殆尽的,他也不曾浪费,能陷害的就拿来陷害,能交给手下傀儡作武器的,就拿去做武器。”

他说着,手里忽然生起一从火,将那与“天问”像极了的柳藤探去点了,火苗立刻烧了起来,映在众人或是惊惧、或是茫然的眼中。

“此物并非我的武器。”楚晚宁烧了一点枝梢,就把火给掐灭了,将柳藤一扔,淡淡道,“天问灵力充沛,莫说寻常火咒,即便是三昧真火,也烧他不得。”

李无心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过了一会儿不甘心,复又张开。

“桃花源的事,老夫也略有耳闻,听说死生之巅的墨公子误杀了羽民仙君……”

“哎,我可没杀过。”墨燃连连摆手。

薛正雍脸上不悦,态度更是坚决:“此事我已与众仙门解释,非我侄儿所为。李庄主,你若再提,休怪我不客气。”

墨燃见他这样,也不知触起了什么心头事,忽地一愣,一贯笑盈盈眼眸中似有什么幽深的东西流过去了。他喃喃:“伯父……”

楚晚宁道:“桃花源一事,原有阴谋误会。但当时情形,我也无从替我徒儿辩白。但今日诸位找上门来,要问个究竟。我倒也愿意将事情始末告与碧潭庄诸君。”

灯影憧憧,楚晚宁将金成池,桃花源的事情删繁就简地说了一遍。等他讲完,碧潭庄的弟子们已是目瞪口呆,李无心更是汗湿重衫,支吾半晌,才涩然道:“楚宗师的意思是,如今世上有一人,已近乎掌握了三大禁术之一的‘珍珑棋局’?”

“不错。”

“这怎么可能!那可是禁术!连、连天下第一大派的儒风门,他们的掌门都不可能得到禁术卷轴——”

楚晚宁道:“我此言字句非虚,但信与不信,由诸君自行分明。”

“不可能。”李无心脸色溏白,抖着嘴唇大笑起来,好像只要把这当成一个笑话,就能够说服自己一样,“要是有人真的能精通珍珑棋局,天下岂不是要乱套,上下修界的一切,岂不都要改写!”

作为前世的踏仙帝君,墨燃有些不乐意了:“那家伙只是‘会’,又不是‘精通’。要是他真的精通了,如今这世道还能这么太平?”

李无心长须一抖,待要说什么,忽然门口一道剑光闪过,一个浑身是血的碧涛庄弟子从御剑上滚落,哇地吐了一大口猩红,然后才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朝李无心喊道:“庄主,不好了,不好了。您设在彩蝶镇上方的结界破了!凶灵涌出,师兄们以、以血肉筑界,暂得以保镇内厉鬼不往外逃,但……我碧涛庄三十名守界师兄已全部身死,我苟活下来,前来报信……”

他喘了几口气,忽地失声嚎啕。

“庄主!快引信通报上修界所有门派!那镇子里的所有死人都受了操控,是禁术,是禁术啊!”

“什么!!”

李无心踉跄着后退,撞到了墙柱上,整个人就像刚从棺材里倒出来的尸体一样苍白枯槁。

“光靠我们撑不住的……”那弟子脸上被泪水冲出道道血污,涕泗横流,“庄主!”

忽然看到薛正雍,又朝薛正雍连连磕头。

“薛掌门,求你们也一同去吧!我师兄们……我……对不住……”他语无伦次地说了一会儿,忽然闭上眼睛,仰天恸然。

“他们都……都死了!!”

大殿内一时死寂,旋即哗然。

薛正雍临危不乱,立刻着王夫人去引信通知上修界的其余八大门派,令点薛蒙去集结各个长老。

“楚晚宁?”

“时不容缓,我先过去。”

“可你不会御剑术……”

未等楚晚宁回答,墨燃抢了过来,他也着实很想会会那个“掌握”了珍珑棋局的家伙。

“伯父不必担心,我控剑与师尊同往。”

楚晚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

两人一同步出殿外,师昧脸色苍白地在原地杵了一会儿,忽然回神道:“我、我也……”

但跑出巫山殿,楚晚宁他们已经御剑行远了。恰巧薛正雍这时又叫他回来,不要一个人乱跑,师昧只得又返身去寻薛蒙,等着和薛蒙他们第二批走。

再观那碧潭庄,李无心养尊处优久了,何曾突遇如此大事,但老头子颇要面子,缓了一口气,也立刻吩咐人照顾那名送信弟子,又传音本派其余长老,也点兵点将,准备再赴彩蝶镇大干一场,挽回威严。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出死生之巅,如百余道飒沓流星,自死生之巅飞赴彩蝶镇。李无心立于剑首,行于云端,忍不住侧眼用余光悄悄去打量这个下修界第一大派的弟子们。

他怎么也料不到,自己有一天挥师而战,竟会是与这帮他最瞧不上的“乌合之众”为伍,一时间心情有点复杂。

但剑行千里,只在转瞬,当前方重云破开,一道血红色邪光冲天飞起,李无心便再也无心去计较什么上修界下修界的事了——

天空中,一张足有整个彩蝶镇那么大的红色光阵在不断地闪耀,巨阵被光束划分成整齐的棋盘格子,在棋盘上,一个个死去镇民的虚影犹如木雕泥塑,凌空而立,五百户人家,上千居民,望过去就和一片茂盛的人肉丛林一般。

李无心失声道:“这、这真的是……珍珑棋局!”

薛正雍脸色也极为难看,他对李无心道:“李庄主,我带人去东南方,劳烦你去西北方,其他八大门派的人还没来,彩蝶镇得先靠咱们撑一阵子。”

李无心也实在无心和他计较这个“咱们”了,点头道:“好,好。”

薛正雍朝他一抱拳拱手,御剑而落,率众从天而降,纷纷落于彩蝶镇的东南方,碧潭庄守镇弟子用血肉结出的防护结界此时已危在旦夕,气场极弱,透过半透明的结界障壁,可以看到里面暴动的尸群。

“楚晚宁!”

看到一个白衣飘飞的男子和一个蓝银轻铠的青年正立在前方,薛正雍大声喊道:“怎么了?这个结界不能补吗?”

楚晚宁已来多时了,天下第一结界宗师在此,但这个阵法依旧是破损之态,让薛正雍万分不解。

岂料楚晚宁并不理他,薛正雍正欲再唤,墨燃却忽的回过头来,朝他比了个手势。

“嘘,伯父不要出声。过来。”

薛正雍过去了:“怎么说?”

“不要扰他。”

墨燃指了指楚晚宁。

只见他虽站着,确实闭目合什,嘴唇苍白,毫无血色。

薛正雍一惊,拿手指一探他的颈侧,悚然道:“离魂术?”

“对,里头都是鬼,几千个,但瞧不见罗纤纤,应该是在最里面。事情尚未查清,他不知道那个背后的人这次又想做什么,因此他想亲自去找罗纤纤盘问。”

“都是厉鬼了,还问什么啊!”薛正雍气的直拍大腿,“加固结界要紧啊!”

“千万不能!”墨燃厉声道,“师尊以离魂术暂时让魂魄分离出来,进到其中,就是因为里面全是死人,这样才不会打草惊蛇。若是此时加固,会害死师尊的!”

“什么?!”薛正雍忙道,“侄儿你在这守着,我去与李无心说!”

墨燃点了点头,又道:“若是师尊回魂了,我便即刻以蓝色法咒在空中点燃,届时东南西北四方一同封补。但若我没有点燃,伯父就万万不可让他们修补结界,否则万鬼吞噬,师尊在其中只有魂魄,绝无可能自保。”

“知道了知道了!”薛正雍话音还未落,人以掠出丈外。

墨燃抬起眼眸,看向那行将坍塌的结界。

“时间差不多了,师尊,你也应该找到罗纤纤了吧。”

他转过脸,竟因担忧而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楚晚宁冰凉的手,自己却浑不觉察。他凝视着楚晚宁,轻声道。

“就快了……”

这时,师昧与薛蒙等人降于周围,立于人群之中,谁料刚一抬头,就望见了结界前双手交扣的两人。他先是一愣,旋即面色逐渐苍白,继而咬紧了嘴唇,缓缓将头扭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