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的访谈直播间,还比较传统复古,魅力四射的女主持坐在对面,中间有一个小茶几,上面什么也没有,几个大灯投射在舞台上,明晃晃的特别刺眼。
舞台的对面就是观众台,半圆形,坐了五六排人,男女老少皆有,都是请的职业观众,什么时候闹,什么时候笑,都有讲究,一个个老油条,已经没什么看偶像的心态,个个恶趣味,一脸审视。
这要换个社恐,被那么多人盯着,这些人还都是不怀好意就等你出丑的,一站到台上就得晕。
“……现在,让我们欢迎新人作家,顾严生先生。”
叫到青川了,青川从后台走出来。他穿着订做的修身西装,不同于时下流行的垫肩欧美款,这种收腰显瘦特别凸出少年活力的款式更适合这类轻松的访谈节目。
青川给自己刷了一波颜值,青葱美少年,挺拔小柏杨,十八还没到,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偏偏脸上带着种成年人的成熟。还架了一个金丝眼镜,斯文败类必备款。
“左边的观众,右边的观众,还有电视机前的观众,大家晚上好。”
青川一上来就给自己加了戏,别人都是‘观众朋友们好’,他非要一个个分左边右边电视机前。但是效果也不错,底下观众就有几个笑了,大部分人的视线都被他吸引住,看他迈着大长腿从容走到台上,伸出手,“阿莎姐,晚上好。”
“什么?难道咱两的情分只能得到和观众一样的待遇吗?我想要特别一点的。”美艳主持人抛了一个媚眼儿。
青川想了想,“也是,就咱们这一晚上得四目相对一小时的交情,是得特别一点。”他再次郑重其事,“阿莎姐,晚~上~好~”
“哪里特别?”
“特别长,之前是普通版,现在是特别加长版。”
下面观众哄堂大笑,嘉宾吃瘪看多了,看主持人吃瘪也别有一番趣味。
莎莎也笑,她知道,开头稳了,可以吸引住一批人坐下来看直播,她请青川坐下,对着观众讲,“其实我今天第一次见到顾先生,一开始导演和我讲,有个写恐怖和推理的作家要过来,我今天就一直在等,等一个眼镜瓶底一样厚实,穿着中规中矩的正装,看着就很正派的那么一个男人。然后他,鲜嫩得就像是高中里那个白色制服的帅气男朋友,忽然就出现在我面前,对我说,你好阿莎姐,我是顾严生。”
她语调一转,从花痴变成一个冷酷的女人,“可是我听说顾先生高中没有读完。”
“准确的说是初中毕业之后就没在读了。”
“你连高中都没读,写出来的东西能看吗?”
来了,看起来胸大无脑很花痴的女主持人,其实相当毒舌相当犀利,问出的问题一针见血,处处杀招。
“还行吧,会一千个常用字就行,特别友好,小学毕业都能看懂,适合全年龄段,你要拿着给孩子当睡前故事也行。哦对了,下个月有全集出版,更省钱,更方便,无须等待,享受飞一般的感觉。还有拍摄的真人电影也即将上映,就是‘玫瑰公主号杀人事件’,希望大家多多关注。”
青川利索地给自己打了一个广告,四两拨千斤把这个问题化解掉了。
“我注意到了一件事,从去年八月份开始,他同时在两家报社发表,直到现在,两边一次都没有断了更新。”莎莎和观众提了一下,转向嘉宾,“你就没有困扰吗?你一天睡几个小时?你像海豚一样有两个脑子?”
“困扰是有的。”青川表情严肃起来,“每天晚上,我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大家以为他要讲一个深沉的故事,谁想……
“对自己讲,你要好好珍惜你的头发,你看它现在郁郁葱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完了,千里赤地一根苗。少年不知发珍贵,年老空对镜叹息。”
莎莎:……
观众哈哈哈,地中海的导演默默捂住自己的头,感同身受,真的很悲伤。
“我听说,顾先生曾经有一篇文导致了很多司机朋友的不满,他们认为你给他们的生意造成了巨大损失。有这件事吗?”
“我个人认为这个是谣言。”
“你认为这种说法是错误的?”
“因为幽灵司机只喜欢对年轻、漂亮的单身女性下手。但是大部分坐车的人既不年轻也不漂亮,只有单身是符合的。我认为这个‘损失重大’有夸大嫌疑。”
接收到笑点的观众们再次哈哈哈。
遇上对手了,莎莎决定正视这位年轻作家,她抛出了一个很多人招架不住的问题,“刚成立的廉政公署最近查抄了很多人,包括大部分基层警员,有民众拍手叫好,也有人忧心忡忡。在你的中,也有因为贪污受贿问题家破人亡决心复仇的角色,作为年轻人中的一个,不知道你的立场是?”
这是一个相当不友好的问题,青川完全可以打哈哈混过去,但是他想了想,长久看,还是有个立场好一些。
“我觉得这次抓捕的人数太多了,因为这个贪污其实已经是普遍问题。其实有些警员一开始不想拿这个钱,但是环境问题,还有从众心理。他们也有很多苦衷的,而且一下失去那么多基层警员,引起社会动荡也不好,所以我站廉政公署。”
突然一个大转折,打得莎莎晕头转向,“什么?你选什么?”
“蛋糕都分了,这时候喊冤也没什么意思。廉政公署做得没问题,职责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我推测,因为涉案人员数量太多庞大,所以贪污数目比较小的大部分人,应该会‘特赦不追究’。当然,这也仅仅是推测。在立场上,我站廉政公署。”
“在此希望廉政公署的各位阿sir好好保护自己的头发,风头浪尖,压力确实很大的。”
你是头发保护大使吗?
青川这样一插科打诨,刚刚的紧张感就淡了。他话语中有对基层警员的同情,对他们的未来也是看好的‘法不责众,特赦’,因此不会惹来这个群体的厌恶。其本身立场又是很坚定的站廉政公署,讨好了支持它的观众。
越是难招架,主持人越是战意盎然。
“在几个月前,听说你的改编的电影,拍摄的时候剧组发生意外了?”主持人早有准备,她抽出一张报纸,当日头条就是‘社团火拼叫警察?’,“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听说当日你也在场?”
“我那天是去给剧组成员送些鱼片粥,无论如何,身为原作者,还是应该关心一下电影进展,所以我就去探班了。但是我到达的时候,事情差不多就要完结了,所以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是太清楚。”
“那么,你对社团火拼这件事怎么看?”
“怎么看……坐着看。”
“顾先生为什么要把片子给一个社团拍摄呢?是受到什么威胁了吗?”
“这倒不是,因为任先生很有诚意啊,他说要好好拍这个片子,找好的导演,用最好的设备,然后他自己也要亲身上场,出演里面大反派。你知道,拍了电影,一百年后的人也能看到,他要是拍不好,那是遗臭万年的事情。他这个诚意打动了我,我想他既然愿意出演里面的大反派,那么应该对这件事还是很用心的,我就答应把版权给他拍。后来我去探班,人家一个大人物,导演让他干嘛就干嘛,也不发脾气,拍出来效果很好,真的很贴合角色。”
“观众朋友们,你们一定好奇社团成员们认真拍电影是什么表现吧?下个月一号,我们电影院不见不散。约会犹豫去哪里吗?全家聚会不知道干什么吗?家里半大少年折腾人吗?一起去看电影吧,老少皆宜,适合全家人一起看。”
青川在那见缝插针的打广告。
“顾先生,我注意到在你的中有一句话,‘没有责任心的爱情,结出的只会是苦涩的果实’,作为丈夫出轨之后妻子复仇的结语。不知道你对爱情是什么样的看法呢?因为你似乎比较反感意外而至的感情,这种对自由爱情的鄙视态度,是你对如今年轻人恋爱观的一种回应吗?”
青川哈哈哈哈笑起来,“抱歉抱歉,因为莎姐姐对我说‘年轻人’,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好像我就被剔除了‘年轻籍’一样。事实上我也才十八,哦,十八还差几个月,但是已经承受了太多我这个年纪的人不应该承受的负担。每当电视机里报纸上大家说‘时下的年轻人’如何如何,我都想发出灵魂的呐喊,不,不是这样的!”
“好像不知不觉就被代表了很多次。很多人也有一样困扰吧,说起来就是某某群体,某某团体,但是认认真真工作生活的人很多,只是习惯了被代表而已。我看到报纸上说今年我们人均收入多少多少,都想跪下来忏悔,对不起,我给人均收入拖后腿了。”
“至于年轻人的爱情观,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我只能代表自己的观点。将爱情视之为人生所有,爱情会让你一无所有。单身的前提下,遇上喜欢的人,就大大方方的追求,追到了,就认认真真的恋爱,彼此忠诚、关心、包容、珍惜……用一辈子,爱一个人。”
看着实时收视率一直上涨,导演忍不住对台上做了个yes的手势,让主持人继续。
这就像是打擂台赛,两边旗鼓相当才好看,一边倒看久了就很没有意思。
主持人表示收到,她已经挖好了坑,等着嘉宾往下掉。
“这么说来,其实你是不支持在婚姻之外发现真爱的说法的?”主持人又问。
青川想了一下,点点头,“婚姻更多是责任,是承诺。契约精神下,每个人都应该尊重婚姻,它是受法律保护的。结了婚之后,再说什么发现真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配偶的情感阉割,更是对婚姻本事的耍流氓。”
“那么,顾先生对于卫大少和女星梦蕊的事情一定也不看好了?”
“卫大少?梦蕊?”青川一脸雾水,“我最近闭关写作,已经很久没有关注外面的花边新闻,所以?”他歪了下头,对着主持人卖萌。
这会儿居然有人不知道这件事?
青川乱拳打过来,主持人只好先把事情简略的说一遍,卫大少觉得自己老婆太强大让他没有激情,然后找到了真爱梦蕊小姐,最近闹得很厉害,已经离婚另娶。但是这段婚姻是门当户对的,他岳父家当然不甘心,两家一直在报纸上打嘴仗,吃瓜群众分成好几派呐喊助威。
“卫大少认为他的老婆不合格,因为她忙于赚钱、养孩子、人际交往……”
“等会儿,我有个疑问,他老婆赚钱养家带孩子,他干嘛呢?他是天真无邪离不开妈的卫三岁么?”青川语气幽幽,“在我们那儿,通常管这种又要赚钱养家又要带孩子的女人叫‘寡妇’。”
这词实在刻薄,主持人都接不下。不过下一秒,她就很配合得笑起来,“这个说法很有特色。不过卫家的人可能有自己的看法。”
她递过来一张报纸,“我的儿子虽然有些无伤大雅的缺点,但他赤子之心,像少年一样赤诚坦白。卫大少母亲的原话。”
卫家还是底蕴太低,做超市发家的。虽然富贵,却算不上豪门,有钱无权。好不容易搭上的军政界的媳妇,还硬生生被作没了,真是自寻死路。不然娱乐报纸也不敢这么追着报道,民众也不会把他当个笑话看。
主持人表示,不怕的,想黑就黑。
青川拿过报纸看,上面是卫家对于儿子无所事事,整天狐朋狗友跟着,飙车泡吧包小姐,夜不归宿的一种回应。狗生的狗爱,猫生的猫疼,卫夫人说这个话倒是一腔母爱。
“顾先生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吗?”
“看法?我没有看法,我不姓卫,也不姓高。”
主持人不甘心,“我想,作为文人,你一定有自己的解读。既然现在你不愿意发表自己的看法,我也不勉强,我们这个节目一向对嘉宾很友好的。但是最后总结一下,这就不会拒绝了吧?我还蛮好奇,你们作家做总结的时候,会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发言呢。”
观众同样一脸期待,这节目组从导演到观众都是一路货色,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既如此,我用卫夫人的话做一个总结吧。”青川转向摄影机,一本正经,刻意压低了声音模拟出新闻频道的浑厚男中音,“虽然我的儿子平庸无能、鸡鸣狗盗、飙车玩女人、夜不归宿、不堪为人夫、不堪为人父、低能啃老、抛妻弃子,但他其实是个内心脆弱、孤独迷茫、天真可爱、缺少母爱的小宝宝。关爱儿童,从我做起。微笑。”
主持人:……
观众:……
导演:噗——
好贱。
尤其最后那个面无表情的‘微笑’,嘲讽铺天盖地。
反应过来的观众们,拍着椅子拍着手,笑声几乎掀翻录影棚。
全程高能,无一尿点,今天这嘉宾有胆,敢说,观众们几乎都要爱上他了。就像是围着火锅吃了一顿变态辣,爽到飙泪。
一个小时的直播时间很快过去,主持人极少遇到爆点这么多的嘉宾,依依不舍告别。
青川心累得狠,回家洗漱过就躺床上了。
“宿主,你真的不知道卫家的事?”
“假的。要是真的毫无了解,我敢这么吸引仇恨值?不但知道,甚至特意的了解过对方为人。”青川摊在床上一动不动,“之所以说不知道,只不过想让主持人再说一次强化一下大家对卫家事情前后的记忆,把渣男形象立起来,然后我再说一些很过分的话,也不会引起太多负面情绪,导致路转黑。”
你也知道很过分?系统感觉自己宿主那一秒简直‘嘲讽’成了精,“得罪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你知道,这是我真正意义上出现在大众面前,我在镜头前表现出来的人设,就是大众对我的第一印象。很可能以后会成为固定印象。我不能让自己太完美,太完美的人设一旦崩了就会全网黑。但是也不能给自己留下太多黑点,尤其是原则类的黑点,是洗不掉的黑历史。这个度很难把握的。”
“与其平庸,不如造一个年少气盛敢说敢做的表象。我站廉政公署,廉政公署是平民推出来的,代表民意,这是我在大是非面前的选择,是公德。我站高女士,因为人性中是追逐美好的,从古至今,对抛妻弃子陈世美都是指责态度,这就是我的私德。大方向没有错误,那么我说话刻薄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我十八都没到,少年人嘛,总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但你得罪了一个财团。”
青川忽然就笑了,“卫家靠着超市发家的,但是在两个多月前,就开始有别的财团对着这一块跃跃欲试了。你没发现很多地方都在修超级大卖场吗?这明显是在抢卫家的饭碗,这样明目张胆,像是几条鲨鱼试探性围攻一头受伤的鲸鱼。我虽然没有什么消息渠道,可是那么多财团出手抢夺市场,可见卫家如今已经情况危急。”
“和高家解除联姻关系是雪上加霜。高家是军政家庭,但权势不大,当日和卫家联姻也属于高嫁。这些玩政治的人嗅觉最是敏锐,高家能当机立断的把离婚女儿接回来,还和对方在报纸上打嘴仗。只能说明一件事——卫家已经是没牙的老虎,不足为惧。”
“卫家第三代,几乎都是纨绔子弟,没有一个能干事的。后代无能,衰败已经可以预见。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理由,我看上他们家一个小出版社了,一个很小很小但五脏齐全的出版社,别的人看不上,适合我这样没有多少本钱的,我每天盯着它,就等着什么时候能吃下去。”
青川笑容极暖,系统却活活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