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寒时双膝跪地,整个人以趴跪的姿势,将激烈张扬的腹部收敛起来。
他的胳膊贴在冰凉的地上,脸埋在臂弯里,双肩颤个不停。高高隆起的背脊,像一条丑陋、扭曲的毒蛇。
围观的人大多是B,夹杂着几个质量一般的A。
他们理解不了O的痛苦,只觉得有趣和嘲弄,还要戏谑地大喊大叫,仿佛被折磨的O,只是个不通人类语言和情感的动物。
可蔺寒时此时没精力讨伐他们。他攥紧了双拳,紧咬牙关,正在极力压制身体中的那团烈火。
尽管他不害怕痛苦,也不讨厌这具给予他生命的身体,但尊严受辱的滋味并不好受。他不得不努力屏蔽那些垃圾的嘲讽声,迫使自己转移注意力。
也许是越压抑便越想解脱,蔺寒时冷静不下来,全身每个毛孔都在亢奋地打开,又艰涩地收缩。
他甚至可耻地发觉,那股信息素的味道变得愈发浓烈了。
浓郁到他戴着眼镜锁,仿佛也能看到那些丝丝缕缕勾勾缠缠、像天罗地网般的信息素实质。
巫萤晚坐在视线最佳的位置,面前还有三个高清摄像头,全方位、无间断地捕捉着蔺寒时的变化。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白色衬衣被汗水湿透,领口、袖口全是狼狈的痕迹。背脊扭曲时,带动蝴蝶骨也在毫无章法地运动,反倒有种出乎意料的生命力。
她问身旁的实验室副主任:“他是谁?”副主任负责接待她。
副主任没细想,反正他也不认识,“巫小姐,他就是个普通奴隶,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巫萤晚礼貌地点点头,“谢谢。”
“这个奴隶,开始用手了!”有个男人指着玻璃房的方向,忽然大声喊出粗鄙的话,一脸我早就猜到了的得意表情。
巫萤晚不悦地皱皱眉,下意识去看显示屏。
画面中的蔺寒时,仍保持着原来那个隐忍的姿势,一只手却徐徐下移,往腹部探去。
副主任是个戴眼镜的瘦小男人,看起来一脸精明。但他在帝国也算功勋赫赫,各项研究成果,未有败绩。
他想要邀功,笑眯眯地望向巫萤晚,眼神里透着一丝炫耀的意味:“这个奴隶事先用过实验室的催情剂,不可能抵抗……嗯?”
他话音刚落,就见画面中蔺寒时的手掌,只堪堪落在自己的腹部,甚至动作轻柔地抚了两下,然后便轻轻贴在那里,不再移开。
他整个身体的姿势也跟着稍稍变换,从趴跪变成向内蜷缩,莫名有种小心翼翼护着腹部的意思。
也许是这个姿势,带给了蔺寒时安全感和保护欲,他竟出奇地平静下来。那种如同被微电流刺激般的煎熬感,在更强烈的压制下变得不那么难熬。
“他居然不动了?!”
此时,蔺寒时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十分钟了。他仿佛进入了休眠状态,蜷缩着上半身,双肩也不再颤抖,整个人都显出异样的平静。
有人问:“难道是实验室的药剂出问题了?”
“不会吧,”回答者压低了声音,“今天巫小姐在这里,怎么可能出这种岔子?”
围观者在窃窃私语,眼神里带着不信任,搞得这场实验成果展,才进程过半就像失败了一样。
巫萤晚好心好意安慰副主任:“没关系。我觉得还不错。”
副主任脸色不好看。他是个非常注重荣誉的老学究。
他扶了扶眼镜,不情不愿地吩咐下属:“让实验员进去看看情况。”
因为这个意外,围观人群的情绪有了波动,注意力也开始分散。
这样的情形,就像比赛的中场休息,维修员需要进场维护比赛器具。蔺寒时在他们眼中,就是个比赛道具。
可就在众人松懈下来的时刻,玻璃房内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个进入检查情况的实验员,刚碰到蔺寒时护住腹部的胳膊,想拉他起来,却忽然被一道凌空而来的精神力,斩掉了一只手。
那道淡蓝色的精神力极其凶悍,甚至还在特制的玻璃房上撞出了一道裂痕。
“我的天!这个O属性的奴隶……居然、居然可以发出精神力?”O属性人类由于天生体弱,很少拥有精神力这种战斗技能,更何况他还是个奴隶。
“他到底是什么人?”
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中。
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刚才笑得最欢的几个男人,此时都闭上了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工作人员赶紧冲进去,将被斩手的实验员救了出来。
而蔺寒时此刻,犹如一条冬眠被打搅而苏醒过来的毒蛇,虎视眈眈地环视半圈。
他戴着眼睛锁,什么也看不见,但可以靠红外线感知到摄像头的存在,便直勾勾地盯着那里看。
这在旁人眼里看来,便是一种挑衅的信号。
巫萤晚沉眉不语,透过摄像头,视线落到他戴着手套的双手上。
从未失败过的副主任,被打脸打得厉害,气急败坏:“再给他打一针催情剂!”就不信药剂会失效。
实验员立马照做,用狙击枪瞄准蔺寒时的胳膊,注射了加倍的剂量。
这一回,蔺寒时的确支撑不住了。周身的杀气很快销声匿迹,他整个人都虚弱地瘫倒在地上,满脸被汗湿,白里透红,每一寸肌肤都像在冒着淡粉色的蒸气。
他脱力般闭上了眼,鸦黑的眼睫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嘴角也被他自己咬破,唇角带血,配合着呼吸微微张合,就像一条缺水的鱼。
蔺寒时集中了全身的力气,只能做到让自己蜷缩起来,不那么难堪。
双手还在下意识抱着腹部。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忍耐力快到尽头了。
就连巫萤晚,也微微攥起了手,皱着眉于心不忍道:“快到时间了吧?可以给他打抑制剂了吗?”
可就在这时,基地实验室的警报突然拉响。
广播中传来霍荞的声音,听起来义正言辞:“基地所有O属性人,不论等级和军衔,都到基地四号房集中。”
听声音,她似乎恢复得不错。
但这一招集中所有O属性人类,明显是要隔离排查让她易感期波动的人。
听到广播,副主任不为所动,眼神仍死死盯在玻璃房内。他在帝国的权威地位,不能因为这个奴隶而被质疑。
巫萤晚蹭的站起来,一脸如释重负般的轻松,说:“好了,现在就给他打抑制剂,然后送去四号房吧。”
副主任当她是小姑娘没见识过残忍,呵地轻笑一声,还想着要拿捏神女,建议道:“巫小姐,不如趁还有时间,我们换个规则吧。”
巫萤晚懵懵懂懂反问:“什么规则?”
“把抑制剂放在玻璃房内的一角,让这个奴隶自己想办法注射。”
巫萤晚顿了下,才顺着副主任的心思,道:“可他看起来……可能没力气了……”
“巫小姐,您低估这群奴隶了。”
副主任阴测测地笑了声,然后拿出哄骗小孩的口气,对年轻未经世事的神女解释道:“他们每天都要劳作,没您想的那么脆弱。”
见她还在犹豫,副主任最后再放一个杀招:“这样做,也是对他伤害实验员的一种惩罚。巫小姐,基地的每个实验员,都是帝国精心培育的栋梁之材。就这样被一个奴隶断了手,如果不小惩大诫,那其他奴隶只会愈发肆无忌惮。”
围观的大多都是基地的人,同仇敌忾,也跟着应声附和。
“巫小姐心地善良,见不得一个奴隶受苦,我们都知道。但基地的尊严,就可以肆意被践踏了?”
“是啊。那个实验员的手都被斩断了,这个奴隶,绝对不是巫小姐以为的那样简单!”
巫萤晚看看玻璃房内虚弱潮红的蔺寒时,又看看这些要置一个奴隶于死地的B属性人类,她点点头,“那好吧。”
副主任得逞轻笑,让人送抑制剂进去。
巫萤晚却叫住了那人,笑容无害,“我来送吧。”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怔了怔,但也不至于太过惊讶。
每一任血族继承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完美女性,从出生就要接受最严格的训练和教导。她们不仅拥有绝顶美貌和超强实力,还拥有一颗宽容善良的天使之心。
也正因如此,她们才会成为帝国子民心目中,衷心崇拜的神明。
当巫萤晚拿着抑制剂,缓缓走进玻璃房时,所有镜头和全部人的视线,都转而集中到了她身上。
谁也没工夫再去在意躺在地上的奴隶,目光中只充溢着对神女的敬仰和膜拜。
蔺寒时正处在冰与火的边缘,意识一片混沌。
随着巫萤晚进入玻璃房,他的意识也渐渐清醒过来。别无原因,只因为他又闻到了那股清甜味的信息素。
这一次,这股信息素味道,不再是那种强悍敏锐、而又若即若离的状态,反而变得柔软温和,轻飘飘地充盈在他四周。
之前信息素中那股令他抗拒不了、仿佛是在肆意翻弄他的感觉,也变成了温柔的安抚。就像小猫伸出毛茸茸的小爪,讨好地在替他挠痒,弄得他舒服之余,又更加心痒。
也许是两针催情剂的作用,让他的身体吊了太久,又或是这个信息素的味道太能迷惑人心,蔺寒时的敏锐度下降了,产生了错觉。
戴着眼睛锁的双眼,空洞洞盯着天花板,他却仿佛能看到眼前出现了朝思暮想的人。
他努力抬起手,五指虚虚一拢,竟然就抓住了她。
“嘶——”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下等又做作的奴隶,竟然敢抓巫小姐的裙子?!
巫萤晚被地上的可怜奴隶,牵住了裙角。
她没怎么犹豫,顺势蹲下来,倾身微微凑近他,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看。
感受到她在靠近自己,蔺寒时徒劳无功地睁开眼,想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点。可眼皮一动,眼眶里的泪水便不受控制地淌下来。
她回来了。
他捱过的苦和痛,便好像都有了意义。
蔺寒时是个杂草一样的人,荒凉又坚韧。
在现世,他第一次病发倒下时,就曾被软弱又偏激的母亲丢弃过。后来是外婆把他找回来的。
他并不怪母亲什么,提前就学会了习以为常,乖乖做个听话的病小孩。
他唯一一次情绪失控,是在母亲再做了妈妈后。
因为有了温暖的新家,母亲变得平和许多,怀孕后身上的母性也再度显露出来。
那次蔺寒时病情加重,进急救室抢救了一夜,醒来第一眼就看到满脸泪痕的母亲,正挺着八个月的肚子,守在自己身边,双手还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心。
他当时还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少年,因病没怎么见过世界,看的最多的,就是医院里的喜怒哀乐、人情冷暖。
但这一刻蔺寒时再也没忍住,抓紧了妈妈的手,委屈地失声痛哭。
他不怕被抛弃,并不代表他不渴望被在意。
就像现在这样,小孤女回到他身边,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感恩和感动。
巫萤晚出乎意外地没有阻止他,也不作声,只静静地端详他的五官。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手中的抑制剂,也被她冷落在一旁。
蔺寒时仿佛受到了鼓舞,凭感觉抓到了巫萤晚的手,小心翼翼地轻握她的尾指。
彼此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他像缺水的鱼回到水里,心满意足地轻吐一口气。微微勾起的唇角,也泛着一丝鲜活的生气。
外头的人开始生气地骂骂咧咧,斥责他冒犯巫小姐。可他却好似根本没听到,反而再加了一点力气,握住了她的三根手指,几乎就是半只手了。
他另一只一直护在腹部的手掌,终于放松戒备地移开,然后探过来,轻轻揪住了她的袖口,仿佛是怕她会再度离开。
巫萤晚见他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什么,她想也不想便俯低身子,凑到他嘴边听他要说的话。
因为药物的作用,蔺寒时声音又沙又哑,带着一丝脆弱:“弯、弯……”
“弯弯”是小孤女给自己起的名字。
但蔺寒时很少这样叫她,他大多数时候都叫她“喂”、“你”。反正他的生活里,除了小孤女也没别的人。
因为在末世大陆,他这具奴隶身体是没有名字的。只有编号。
韩时,是他现世的名字。
通过冒认将军儿子的身份,他才有机会离开贫民窟,进入上流生活奋斗人生。“蔺”是将军的姓氏。从那天起,他才有自己的名字,蔺寒时。
蔺寒时私心里希望,小孤女和他一样,是没有根的人。
一直到她悄悄离开。
“弯、弯……”蔺寒时嘴里还在喃喃念着。
巫萤晚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看到这个奴隶,整张脸从额角到脖颈,暴露在外的皮肤,全都泛着湿漉漉的绯红色。
尤其当他开始不自觉地挣扎着,要脱掉手套时,语气中竟然还带起了一点不自知的……撒娇意味。
巫萤晚此时也有点不知所措了,忙不迭反手按住他的手腕,正巧阻止了他脱掉手套的动作。
蔺寒时手腕上的腺体,因为她隔着一层布料的摩擦,突然开始着火般难耐,浑身都像过电般煎熬。
他就像被砍断的半条鱼尾,在砧板上弹跳两下,整个人都剧烈一抖。然后用尽全力一个翻身,将后背对准玻璃房外的看客,自己则面朝巫萤晚。
巫萤晚见这个奴隶忽然活过来,便靠近他,膝盖也跟着往前,轻轻贴在地上。
忽然,她发觉有什么烙铁般的东西,在抵着自己的膝盖。
“嗯……”蔺寒时情不自禁地闷哼一声。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在头顶如烟花般炸开。
巫萤晚盯着他,几乎是在审视他微妙变化的表情。
因为手腕还被她压制着,蔺寒时开始不甘心地,用指腹轻挠她的手背,像小猫踩奶一样,努力又讨好。
他戴着眼睛锁的双眸,虽然目光涣散,可惊艳绯红的眼尾,还是暴露出了他心底可耻的念头。
蔺寒时好似沉浸在某种回忆里:“弯、弯……上……”来。
巫萤晚纳闷:晚上?晚上怎么了?
可他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一个人影忽然打开玻璃房的门,闯了进来。
那是霍荞。
巫萤晚抬头望向她的同时,膝盖状似无意地往前一伸,用裙摆挡住罪恶的地方。
她的眼睛干净纯澈,看人时自带一种天真懵懂的感觉,霍荞听到她又惊又喜地问自己:“霍小姐?你怎么来了?”
这个陌生的少女声线,没让霍荞怎么样,却让蔺寒时猛地浑身一震。
那股在四肢百骸中游走的沸腾热意,仿若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一瞬间偃旗息鼓。
这个声音……不是小孤女的声音。被药物控制所产生的幻觉,如泡沫般破灭。
蔺寒时后脑倒地,重重磕在地上,万念俱灭般睁大了眼,像具死尸。
霍荞因此看到了他的脸。
他还戴着那个军士B的面皮。
她走过来,靠近这个奴隶,居高临下站在他眼前。
在基地四号房,霍荞已经排查过所有O属性人类,除了脚下这个奴隶。
而当她一进入玻璃房内,那股浓郁的、O发情期散发的信息素味道,让她紧绷的神经得到了安抚。这种不靠药物得来的天然安慰感,是她前所未有过的体验。
毫无疑问,这个奴隶,就是她要找的人。
霍荞对巫萤晚微微颔首,笑容得体,“巫小姐,不知可否把这个奴隶送给我?”
蔺寒时认出了霍荞的声音,听到这句话,他苍白一片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他想要反抗,拼尽全身力气要聚起精神力进行攻击,可他的精神力在这一瞬仿佛被上了锁,根本就使不出来。
这个明亮却又窒闭的玻璃房内,无形中弥漫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以绝对性优势在压制着他,甚至让他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
身体和大脑都沉甸甸的,几乎就要昏死过去。
蔺寒时无能为力,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听到那个巫小姐在对霍荞说:“当然可以。”
话毕,巫萤晚还顺势收起了抑制剂。
蔺寒时在心底发誓,总有一天,他要杀了这个乘人之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