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盛会当天。
民众聚集在玄阳湖边,万人空巷,喧哗热闹,翘首以待花船的出现。
蒋南絮提着竹编花篮跟在女使队伍的后面,不太自在的扯了扯略微紧身的衣摆,特制的对襟襦裙以藕粉色为主,娇嫩灵动,衬得她肤如凝脂,巧笑倩兮,宛若从天而来的花仙。
因着是根据前一位女使的身量做的衣裳,胸围和腰围都不怎么合身,她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强行把自己塞了进去。
在听到褚满清要她接替一位撒花女使位置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直接拒绝,毕竟在这之前她甚至连什么是花朝盛会都不知道,更别提在如此重要的环节担任撒花女使了。
然而话到嘴边,却又迟迟说不出口,最后在蒋雯翠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她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所幸这份差使没有想象中难,流程也比较简单,上船后,全程只负责在规定的位置上抛洒鲜花就行了。
不过因为船上有贵人观礼,容不得大的闪失,褚满清给她安排的位置在花船的末尾,一个最偏僻的角落,不引人注目,就算出了差错也能及时补救,不至于引起骚动。
竹篮里的各色鲜花花瓣清香扑鼻,逐渐冲散了少许紧张的情绪,蒋南絮稍稍松了口气,提起裙摆,抬步踏上栈桥的木板。
主船庞大宽阔,雕梁画栋,船身线条流畅大气,瞧着气势恢宏,能容纳至少上百人,几艘小巧的画舫悠然漂浮在大船的两侧,影子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显得格外宁静祥和。
女使们前脚刚刚上船后,后脚信阳候府的马车就徐徐停在了岸边,很快,信阳候世子周玉珩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旋即亲自扶着后头的周妤歆下了马车。
待站定后,周玉珩下意识往船的方向看了一眼,环视一圈,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然而当他凝神去看之时,那人已经转过身,原本就模糊的侧脸愈发看不清晰。
“大哥,你在看什么呢?”难得见大哥失神,周妤歆好奇地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没有发现什么有趣的事物,不由失望地收回目光。
周玉珩拧眉,直觉他没有看错,可此刻不是他认证自己猜测的时候,于是浅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随意看看。”
两人并肩朝着主船的方向走去,闲聊两句后,周玉珩扭头发现她不愉的神情,低声哄道:“还在生闷气呢?”
周妤歆想起了什么,杏眼里冒出来几分怒气,没忍住抱怨道:“还不是都怪二哥,分明说好了今天陪我来的,可是临出发了却推辞说有事,平白坏了我的好心情。”
闻言,周玉珩只是笑笑:“有大哥陪你,还不够吗?”
闻言,周妤歆怔了怔,意识到自己无形中说错了话,大哥和二哥的关系向来紧张,几乎快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只是为了维护侯府的颜面,所以在外人面前表现得还算和谐。
她不该在这种时候提起二哥的。
思绪回笼,周妤歆赶忙找补道:“当然够了,整个侯府就属大哥你最疼我了,至于二哥,他来不来的,才不重要呢。”
盯着她明媚笑靥中流露出的一丝紧张,周玉珩嘴角上扬的弧度微微向下压了压,周妤歆和周沅白一母同胞,关系自然要比他更为亲密,这没什么好计较的。
周玉珩垂目敛眸,正准备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吗?那我可就走了。”
黑色骏马之上,周沅白单手握住缰绳,姿态慵懒而冷酷,似笑非笑地睥睨着不远处的二人。
见到来人,周妤歆的眼眸肉眼可见的亮了亮,下意识朝着那边迈出两步,欣喜异常道:“二哥!你不是说有事吗?怎得……”
话说到一半,周妤歆懊恼地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看向周玉珩,都怪周沅白出现的太不是时候了,叫她一时间竟没有收敛好情绪。
不曾想,周玉珩的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她身上,而是直勾勾盯着周沅白,无声对峙两秒,电光火石之间,他忽地勾了勾唇:“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周沅白闻言没有吭声,指尖似有若无的敲击着马鞭的鞭把儿,直至周妤歆没了耐心出言催促他,他才不紧不慢地离镫下马,跟在两人的后面登了船。
这三人都是信阳城顶顶尊贵的人,尤其周玉珩作为侯府世子,前段时间刚刚遭遇过刺杀,此次是其伤势痊愈后第一次出门,谁都无法预料会不会再有刺客造次。
所以船舱内外每隔五步就设有一名护卫站岗,腰配长刀,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变化,褚满清更是从头到尾随侍左右,以避免意外的发生。
不多时,一道悠扬的古筝声从主船正前方传出,船身开始缓缓向前行驶。
据说弹奏之人是信阳一带有名的儒生,而为其伴舞的则是红袖院今年刚选出来的花魁,佳人才子当是一番绝佳的美景。
可惜以蒋南絮所处的位置,根本无法欣赏到这一美景,她的眼前唯有漫天飞舞的花瓣,涟漪荡荡的湖面,以及岸边振臂高呼的人群。
撒花,听着是个轻松的美差,可时间久了,高涨的兴趣褪去,频繁重复的动作使得胳膊和手腕难免酸涩无比,每一次的抬起放下,都极为考验人的意志,她只能通过减少频次来缓解痛苦。
蒋南絮暗暗咬牙,心中不断祈祷游湖快些结束,然而事与愿违,竹篮里的花瓣换了一篮又一篮,也不见船只有靠岸的迹象。
她更换竹篮的间隙,约莫感觉到前方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茫茫然抬头随意一扫,直直撞进了一双被墨水浸湿的乌黑眼眸里。
青年站在二楼的围栏处,身子微微前倾,眸光定定地看着她这边,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毫不避讳打量的目光,不禁让蒋南絮想起那天在凉亭,他也是这么看她的,氤氲晦涩,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侵略感,像是蛰伏在夜间的猛兽,要将她生吞活剥了才肯罢休。
天色晴朗,蒋南絮抬手擦了擦额间的细汗,趁此空挡,强撑淡定地避开他的视线,弯腰继续调换竹篮,心下却稍许震惊,怎么这也能相遇,未免太巧了些。
周沅白居高临下看着,她今日似是上了妆,原本就明艳的长相愈发动人,头发全部绾了起来,纤细颈间露出来的一截肌肤白得晃眼。
盯了一会儿,周沅白自觉无趣,刚要转身离去,他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低喃:“是她。”
扭头看去,一窗之隔的另一个厢房,周玉珩神情愣怔地盯着下方之人,眉宇间刹那浮现出几分失而复得的欣喜之色。
也正因这短暂的停留,周沅白敏锐地察觉到湖面的异动,倏忽间,变故横生,无数隐藏在水下的蒙面黑衣人腾空跃起,手持长剑脚踏水面,四面八方朝着主船袭来。
不多时下人来报,有刺客来袭,让他迅速撤离。
刀剑声淹没在岸边此起彼伏的呼声里,底下的蒋南絮全然不知变故的发生,等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之时,一柄长剑直直向她刺来,凌厉之势,带着速战速决的果断。
蒋南絮愕然失色,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举起竹篮扔向黑衣人,一时间,篮子里的花瓣四处飞扬,阻碍了视线,阴差阳错给了她逃脱的时机。
可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能逃到哪里去,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本奢华祥和的船只已经变得一片狼藉,不远处,一个同她一样身为撒花女使的女子在逃跑过程中,不幸被一剑封喉。
目睹这一幕,蒋南絮不由喉间一痛,双腿都止不住的发软发颤,忽地,她脑子里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抬眸看向二楼的窗台,果然,那个男人还站在那里。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朝着他的方向喊道:“救救我,求你!”
然而面对她撕心裂肺的求救,他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面若寒冰,轻轻扫她一眼过后,便无情地转身离去。
那个瞬间,蒋南絮的心情如坠冰窖,可眼下的情况根本不给她喘气的间隙,只能不顾一切地朝着人少的地方跑去,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也要抓住。
关键时刻,一个白衣男子从天而降,身姿轻盈,动作迅疾,狠狠地踢向朝着蒋南絮迎面扑来的凶徒,旋即拉着她的手将人护在身后,又猛地一个回旋,单腿横扫,将一左一右逼来的两个黑衣人踹飞在地。
因为男人的出现,原本在远处御敌的护卫们纷纷朝着这边靠近,隐隐形成包围圈,人数上的优势,使得慌乱的局面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殿下,先行撤退吧。”周玉珩的贴身护卫提议道。
周玉珩点点头,扭头看向躲在自己身后的女人,隔近了看,他更加确定眼前之人就是频频出现在他梦中的那个女子,在清源山救了他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后他问遍当时救援的护卫,都说没有见过她的踪迹,所以他一度以为是他的幻觉……
盯着她因为害怕而面露苍白的小脸,不用想,她定是被吓坏了,语气不由放轻放软:“姑娘,你跟我一块离开吧。”
好不容易有了逃生的机会,蒋南絮哪里会拒绝,想说什么,却感觉胸腔似乎被一块巨石压制着,说不出话来,只能慌不择路地连连点头,又怕他反悔抛弃了她,直接上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随后迅速收紧,恨不能整个人都依附在他这颗救命稻草身上。
柔美的女人香气混着花香味钻进鼻腔,周玉珩犹豫一瞬,伸手搂住她的腰肢,带着她一步步后退,直到稳稳落地前来接应的画舫,方才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