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手里的荷包更加完美,沈蓁接连几日都在目不转睛地落下一针一线。
摇晃的马车里,她好几次险些扎到手指,终于在途中彻底完成。
“是要赠给郎君?”
知虞三日前便看她在绣,不曾想今日才将将完工。
这荷包精致用心的程度可想而知。
沈蓁攥着荷包应答了声,当着知虞的面将荷包视若珍宝般妥帖纳入袖中。
让她意外的是,直到马车抵达二皇子府时,知虞竟然都没有再主动刁难过她。
但沈蓁丝毫没有松懈,反而防备心更重了几分。
“沈姑娘,宴席结束之后你便早些回去,不要到处乱走。”
想到今日会发生的事情,知虞不由提醒了一句。
沈蓁诧异看她一眼,“多谢夫人的提醒,不过……”
“我再是卑微,也还是有支配自己自由的权力。”
话中夹杂着疏离的抵触。
在做好要被这位夫人迁怒的准备时,可对方只是眼底掠过一抹错愕,随即默不作声地与她分道扬镳。
身为沈欲的妻,知虞需要去前院与沈欲共席。
沈蓁待字闺中,则与那些未婚女子在另外一席。
这般无声的举动,又好似一个耳光落在了沈蓁脸上。
尤其是那无辜的眼神似乎在告诉她:可惜,能够光明正大坐在沈欲身边的人,不是她。
比起以往知虞的任性蛮横,这种无声的打脸却更加令沈蓁自内心深处厌恶。
“姑娘,有郎君在,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姑娘的……”
阿冉搀扶着沈蓁的手臂,言辞安抚。
沈蓁抚到袖中那只荷包,心中才稍稍缓解了窒闷。
毕竟昔日是知家卑鄙地用她作为要挟,逼迫沈欲娶了知虞。
她欠沈欲的,只怕是怎么数都数不清了……
酒过三巡,席间气氛渐渐放松下来。
今日的宴席是二皇子宗珏在自己府中设下的私宴,是以宾客们皆放肆饮酒作乐,纵情声色。
丝竹靡靡之音令人沉湎,或是跟着起舞,或是跟着打拍,擅于享受的权贵们俨然沉浸入纸醉金迷的氛围当中。
知虞应景的饮下几杯果酒,看似在欣赏歌舞,实则心里在仔仔细细回忆着今日会发生的事情。
来时企图劝沈蓁的想法显然是行不通,到了最后也只能选择另一条相对于困难的方式。
再过不久宴席散后,书里的沈蓁在梅花树下情不自禁,同身边婢子吐露对沈欲心声的一幕被冯生给撞见。
之后沈蓁便鼓起勇气同对方提出解除婚约的要求。
大抵是为了报复沈蓁,原本对她并不感兴趣的冯生在后期成了沈蓁与沈欲之间最为坚定的障碍。
可见一念之差,便会带来许多变故。
反复确认了其中细节之后,知虞目光巡睃几回,终于在下一刻看到席后的婢子朝她隐晦地打了个手势。
知虞知晓这时便是她寻借口离席的最佳时候。
单单是需要去更衣的借口并不足以支撑她接下来耽搁过长的时辰,是以,她缓缓将目光挪向了桌面。
碰翻酒杯打湿衣裳的理由很是合适。
但不巧的是,知虞杯子里的果酿在她方才欣赏歌舞时,贪杯饮尽。
好在此刻旁边还有一只残有酒液的酒杯。
可同样不巧的是,这酒杯的主人是沈欲。
在这样带有私人性质的宴席上,并不会有人刻意去保持端庄的坐姿。
包括沈欲在内,在宴席过半时,他神态间似放松许多,曲起一膝,比之平日端庄禁欲的模样,微醺状态下的举动反而颇有些肆意风流。
大概是无意中盯着对方有些久了。
在知虞踌躇时,男人感知到她的视线,不徐不疾地垂眸斜睨了她一眼,似乎在询问她有什么问题。
知虞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在盯着他的脸微微出神。
“这糕点甚是美味,郎君可要尝尝?”
知虞神态自然地便递上手里的糕点,一副情真意切想要与人分享的模样。
只是在举到对方眼皮底下时,她才与对方同时看到了糕点上一个小巧齿痕缺口。
干燥糕点上的湿痕大抵是她舌尖卷过的位置。
方才从她唇齿间含咬过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递上来,似乎想邀请对方来品尝的不是糕点,而是她唇舌上的口涎滋味……
知虞反应过来后只觉心尖上一窒,慌乱地抬起眼睫去打量对方脸上的神情。
果不其然,沈欲并没有要理睬她的意思。
只是目光漠然地掠过她的脸,随即淡声地答,“我不喜甜。”
知虞颇难为情地收回了手。
在仆婢第三回朝她打手势时,知虞知晓时辰是再耽搁不得了。
等了许久都不见仆人过来为她斟满果酿,在其他人率先为沈欲杯中斟满酒水后,知虞便故作无意去捉男人面前的酒杯。
哪知男人也惯性地要去端起酒杯浅酌,却被女子柔腻的手心蹭过冰凉指背。
两只手短暂地交叠在一起。
知虞怔愣了瞬,随即碰翻的酒杯顿时倾撒在裙摆上。
她似有些慌张地收回手,蜷起手指及时遮掩住心虚的举动,捧着裙摆无助地看向男人。
沈欲落空的手掌缓缓贴在冰凉的桌上,偏头对上她面上无辜的神态,指节莫名叩了下桌面。
余光掠过女子裙摆上洇开的水痕,那双审判过无数罪责谎言的黑眸沉寂寂地落下一道审视,最终平静启唇道:“去吧。”
知虞霎时在心底松了口气,由着婢子搀扶及时退出了席面。
……
等知虞更换好衣物后,宴席也步入了尾声。
宾客们或是聚在一起赌书下棋,或是散入了二皇子府精心布置过的梅园里去踏雪赏梅。
偏偏知虞在赶去梅园的路上不慎扭伤了脚,疼得颦起黛眉。
今日陪在她身侧伺候并非絮絮,而是另一个更为沉稳的婢女芸苏。
于知虞而言,这婢女最大的特点便是曾经受惠于沈蓁。
见夫人扭伤了脚,芸苏眸光微闪,随即温声道:“夫人在这里稍坐片刻,待奴婢去请郎君过来……”
大抵是真的伤到了脚筋,夫人甚至都顾不上任性便轻易放她离开。
一直等到芸苏走远后知虞才慢吞吞地放下了揉捏脚踝的手。
显然,她并不是真的扭伤了脚。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书里的芸苏总能在关键时候背叛原主帮助沈蓁。
所以有对方在,撮合沈蓁和沈欲的事情知虞很是放心。
可麻烦远不只此一桩。
偏偏今日似有些出师不利,知虞派出好几个仆婢想要阻挠冯生,竟都没能成功。
如何阻止冯生和沈蓁见面后加深矛盾的剧情发生,反而成了当下最为棘手的事情。
这边芸苏离开后很快找到即将离席的沈欲,同对方仔细汇报了知虞扭伤脚的过程。
“奴婢在前头带路。”
中规中矩地说完后,芸苏便转身将人领去梅园深处。
知虞在梅园最为偏僻的西北角上,而沈蓁却在梅园的南面。
芸苏想,自己只需稍稍绕一段路,便可让郎君和沈蓁得到男女独处的机会。
她想这一次,在暗香涌动的梅林中也许可以让表姑娘对郎君彻底地敞开心扉。
再说这厢,冯生今日的心情几乎差到了极点。
宴席上他还未来得及与其他权贵攀谈,便被不长眼的婢子弄脏了袍子。
原还想将就一下,岂料清理衣裳时又被个粗手粗脚的丫鬟撕烂下摆。
好不容易换了身整洁袍服,引路的婢女却将他给带偏了路。
得知宴席散后匆匆赶往梅园的路上,冯生忽然被高处坠落的东西砸中了头。
他下意识抬手便抓起一只绣鞋。
在积攒一肚子怒火后抬起头的瞬间,冯生原本要怒骂的话到了嘴边,却生生地堵在了喉咙里。
高处的花枝随风而动,花瓣落在了宛若花颜的侧颊,惊得花枝下的美人眼睫轻颤,雾濛濛的眼眸茫然四望,像是迷途中的呦呦小鹿。
一瞬间,冯生的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掐住。
坐在上坡石上的美人裙摆如层叠花瓣般铺落,白嫩小脚怯生生地蜷缩,踩在青石边缘。
圆润雪白的脚趾似乎被冻出了一抹粉红,被粗糙石面衬托得更像是被蹂丨躏过的画面。
失误之下,知虞虽是被凉风冻得迟缓,但手指仍扯过一片裙摆,将白腻晃眼的小脚藏匿入裙下。
让方才诱人心跳加速的的旖旎情愫仿佛也顺着雪白脚踝渐渐没入了隐秘的裙摆之下。
“公子可否将鞋子给我……”
底下人看痴了眼,听见美人语调轻软软地开口,只觉神魂一荡,瞬间归位。
须臾过后,白嫩的小脚套上了足衣,复又塞进了不盈一握的绣鞋里。
冯生晕陶陶地怀疑自己遇到了什么艳鬼花妖,却完全不知道对面眼神看似澄澈无邪的纯柔美人,心里正一门心思想着待会儿如何跌入他怀里。
在知虞预先派出的婢子阻挠失败后,系统很快便给出了第二条近乎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案——勾引冯生。
作为陷害男女主的工具人,这几乎都算不上什么太过卑鄙的操作。
只是对于知虞而言难度着实不小。
但在系统的算法下,跌入冯生的怀里已然是最简单的操作。
毕竟美貌有时是最为直接的武器。
按着这个思路来做,知虞自觉不擅长勾引旁人。
方才在坡上看见冯生出现,发觉自己离他尚且有段距离。
眼看便要与他生生错过,偏偏还情急之下竟滑落了脚上一只绣鞋,砸中了对方。
总这般笨手笨脚,知虞只得硬着头皮装傻到底,企图勾引他之前还得劳烦他将鞋子先送还给她。
知虞同对方道了谢后,告诉对方自己扭伤脚后又迷路的境况。
在冯生伸手拉她起身时,知虞知晓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轻轻捏住男人的手腕,起身时故作脚软,却被对方稳稳持住了手臂。
彼此的距离骤然缩短,扑鼻香气让冯生晕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于是自然就错过了美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懊恼和失望。
果然……还是不行。
知虞脚下站得极稳,纵使厚着面皮也找不到任何要栽倒在他身上的合适理由。
并着上回愚钝地勾错了旁人手心的事迹,她颇为沮丧地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勾引旁人的天赋。
系统:……
除了最后一个操作,其实她还是挺会的。
下一步的安排还没完全构思好。
冯生在不经意间看向某个方向时,脸上表情陡然变得诧异起来。
“沈姑娘?”
冯生的面上有些许迷惑,许是许久不曾与来人见过面,有些无法确认对方的身份。
知虞微微一怔,纵使猜到他口中的沈姑娘是沈蓁,但也本能地认为这个时候对方该同沈欲在花前月下。
她后知后觉抬起眼睫顺着冯生视线看去,在看到沈蓁、及沈蓁身侧的沈欲时……
知虞整个人都懵了。
嫩白的手忽然碰到了冯生的手背,惹得冯生心口再度砰跳,偏偏是要将他推开,又让他心头转瞬陷入怅然若失。
同沈欲一道过来的沈蓁目光掠过知虞后,随即徐徐看向冯生。
“冯公子,我有话要与你说。”
与书中完全颠倒的剧情,这一次,被撞破的人不是沈蓁。
冯生却面露踌躇,“等一下……”
他正不知如何妥帖安置知虞时,在沈蓁身后面无表情的男人却不徐不疾地开口。
“过来。”
冯生不知他在同谁说话,直到低头看见面前的美人明显不安的神情。
在听到对方话后,更加好似老虎跟前惊惧的兔子般,甚是乖巧地去到对方身后。
到了近处时似乎还企图仰起白净下颌冲着男人低声呢喃了什么。
沈蓁将这一切纳入眼底,不由想到方才撞破的那一幕。
也许在沈欲的角度没看清楚,但她刚才看得分明。
知虞的姿势是故意朝冯生身边凑过去的。
沈蓁想,如果沈欲娶的是一个良善女子,她也就认了。
可偏偏不是……
沈蓁取出一块从前冯家给她的玉佩信物,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裂痕。
“冯公子,古往今来玉碎都有不详的征兆。”
“如今我又病体拖沓,日后嫁入你冯家恐怕耽搁子嗣延续……”
话说到此处,几乎用尽了沈蓁全身的力气。
可袖口中尚未赠出手的荷包又好似生出了灼灼之意,烫得沈蓁无法忽视。
她语气坚定道:“冯公子,我们还是解除了婚约吧。”
冯生被她这一席话给扯回心神。
他目光缓缓打量过沈蓁,大抵是回忆他们之间发生的过往一切。
任何事情但凡产生端倪都会有细枝末节的痕迹可以追寻。
冯生似乎想到什么,随即难免露出几分嘲讽。
“其实你早想如此了断了吧?”
他不是蠢人,曾有过几次礼节性地上门探望。
可沈蓁看他时甚至都不如看她表哥的目光。
冯生冲着沉默的沈蓁道:“先告诉我,刚才那个女子是谁?”
沈蓁一番思虑后缓缓启唇答他。
“是知家的女子。”
如今,也是通过不堪手段才得到沈欲的人丨妻身份。
貌合神离的夫妻俩在往回走的路上,知虞心思略显沉坠。
她今日原就只想着不叫冯生撞破沈蓁和沈欲二人,倒从未想过被人当场撞破的主角竟成她自己。
在这般气氛下,知虞只觉空气都莫名焦灼起来。
“郎君……”
她掀起鸦睫,试图给出合理的解释。
“方才我摔倒扭伤了脚,恰逢冯公子路过此地……”
当然,她给出的理由也是遇到他们以后才知晓这人就是冯生。
女子话里话外是和冯生第一次见面,不该存在那种红杏出墙的概率。
可沈欲不经意间瞥向她的眼眸漆黑而幽沉。
如冬夜落雪寂寂然无声,初看去时只觉冷清,但看久了就会有种凉意攀爬至颈项让人窒息的错觉。
知虞强撑着不作躲闪。
都是谎言。
她的脚根本没有扭伤。
而她撒谎的对象是掌管刑狱案件的大理寺少卿,合该是这天底下最擅长对付满口谎言罪犯的人。
“不对。”
好似被人毫不留情地尖锐戳穿。
知虞猛地抬眼。
“哪里……不对?”
她故作淡定的询问话音未落,一只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便蓦地握起她的下颌。
身高的差距让沈欲在碰到她时上半身微倾轧,角度正巧挡住阳光。
一片翳翳森凉的阴影几乎将知虞整个人都吞裹在其中。
白净的颊侧柔软腻指,被触碰到的地方原本被冻的麻木,经过略有温度的指腹捂化,疼痛瞬间放大——
似错觉般,男人似乎用了些不太温柔的力气在知虞脸侧磨开一道伤口。
掌心下的美人毫无防备从唇齿中溢出几声隐晦的痛吟,又匆匆咬唇含住几乎拧出蜜的嗓音。
知虞本能后退避开,却害得对方抬起的手悬在半空,像是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样,衣冠楚楚的仪态恰是斯文败类的佐证。
沈欲却好似没有丝毫察觉,从容端方地收起了手,再度垂下眼帘看向她那双湿润盈雾的濛濛杏眼。
他向来洞察人心,此刻能感知的也是她本能里的慌乱无措。
“郎君……”
带着不可察的娇弱颤音裹挟其中,完全是一副任人蹂丨躏的处境。
哪里有半分会勾引别人的荡丨妇模样。
在知虞心都快跳出嗓子眼,怀疑他是不是真能看穿什么的时候。
沈欲却道:“你的脸也受了伤。”
知虞怔了怔,这才反手抚了上去。
带着热辣疼痒从细小伤口缝隙里传来。
伤口周边比其他肌肤都热烫些,仿佛还残留着他指腹不甚温柔的力度。
确认这是在经过梅林时不慎被树枝碰出的轻微划痕,知虞这才松了口气,心想是自己想多了。
作为一个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书里的纸片人角色,沈欲再聪明,又如何能拥有上帝视角,洞穿一切。
她意欲勾引冯生一事,只要自己不说,他也没有读心术自然无从得知。
只是知虞难免发觉自己这具身体素质算不得好。
仅是这般暗流涌动的情绪下,眼中都不禁湿润异常。
生理性的泪水似晶莹露珠般沾睫欲滴。
她索性顺势扮柔弱,同男人提出自己身体不舒服,想提前回府去休息。
在回到香殊苑后,知虞心口都还惴惴得厉害,好似刚才跳动太急带来的不适。
絮絮从芸苏那里在得知自家夫人今日的遭遇后,尤为忧心。
“郎君会不会误会……”
知虞伏在美人榻上缓了片刻情绪后,却低声道了句“无妨”。
因为在仓促设计好今日发生的一切之前她就知道,府上很快就要出事了。
而沈欲也很快会迎来他人生第一个至暗时刻。
与他从前遭遇的那些小打小闹相比,官场上的失足会让他真正地失去自尊、人格与一切拥有的东西。
真正意义上地跌入深渊低谷。
大概也就是在这一时期……
他骨子里的生性凉薄在这一遭后似也再懒得遮掩一二,在日后于人前展示得淋漓尽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3-01-01 18:00:39~2023-01-04 01:1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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