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一只巴掌大的精致瓷瓶被人随手搁在了露天的汉白玉桌上。

半个时辰后,知虞是在知家的后花园里见到了原身的兄长。

二十出头的青年人,样貌随他母亲有些敦厚模样。

偏生神态散漫,似那街头性情不良的纨绔子弟。

“阿虞,别说当哥哥的不帮你了,这瓶玩意儿可是哥哥花了大代价才得来的好东西。”

说罢还不忘露出个阴险的笑容,这幅反派气质点满的模样,知虞确定他就是炮灰原主的哥哥无疑了。

如他这样气质的角色在知家还有两个。

一个是原主那贪生怕死展露人性丑恶的父亲,另个则是暗中狠毒买通人混进沈府伺机为知虞铲除女主的继母。

而眼前这位明显炮灰的兄长也是不甘落后,为了男女主提供不少反派剧情,给他们制造了许多紧密相连的机缘。

知虞进了自家反派大本营里,却是半分松懈都不敢有。

她目光下移几分,再度落到方才男人丢在桌上的药瓶,难免迟疑。

“这药……”

见知虞没有立刻收下,男人眼神立马鹰隼般地掠过她脸庞,敏锐发问:“妹妹莫不是忘了,这药可是你自己求来的……”

在对方起疑之前,知虞只好开口谢过了对方,缓缓应答,“这……这正是阿虞需要的东西,亏得有哥哥了。”

说罢便再不敢犹豫,将那物件贴身收纳起来。

岂料知随闻言反而愈发笑得怪异,直出言调侃,“到底是成了亲的人了,竟半点也不害臊。”

知虞听得甚是茫然,却不知自己怎就不害臊了。

只是话说多了总归是多说多错,且今日回来也还考量着将沈蓁的药材一并带回。

知虞委婉地同对方开口提及此事。

沈蓁的汤药里缺了一剂关键的药材,如今正扣在他手中。

知家父亲是在户部供职,可知随却是个实打实的商人,因家里一些衣带关系,几乎要将这城里的药材生意垄断。

再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沈蓁那儿扣下本就名贵罕见的药材,对他而言几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妹妹方才说什么?”

知随略有诧异地看向知虞。

面对着名义上兄长的审视,知虞让自己尽量适应这样的打量,随即缓缓开口。

“我却觉得这药材还是该取给沈姑娘用。”

知随很是意外。

“妹妹上回被屋里吊死的人吓破胆子也就罢了……”

他说的便是上回知虞非要闯入沈欲工作的地方胡搅蛮缠,岂料推门进去便看见了一个被铁链绞死的囚犯。

回来之后大病了一场,整个人彻底恹恹下来。

男人说着话音一转,眼神似不可思议般。

“怎么现在性情好似也要变得善良起来了?”

仿佛后者的变化比前者要更加让他感到不可置信。

落在身上的视线变得刺骨起来。

若不是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会儿知虞怕早就慌得承认自己表现尚且不够恶毒的错误。

被兄长的话给问住,她也一时讷讷无言。

性格变得良善起来在原身身上可是大忌讳……

可自己愚钝,根本还不熟练如何作恶。

知虞思来想去,将手中的帕子绞得发紧,雾眸里凝出几分不知所措。

“那……倘若没有这一味药材,兄长可觉得沈姑娘会死?”

这句反问瞬间惹得对面的脸色一变。

他左右张望一眼,语气莫名慌张,“妹妹怎好冤枉我?!”

“这绝不可能,我查过了,缺了这味药材最多让她多病几天,可死不了人!”

这般纸老虎一样的架势,竟也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知虞点点头,耐下性子循循善诱。

“既弄不死沈姑娘,又何苦要这样费事?”

“难捱的刑罚多了去了,或是剥皮填土烤热,或是去其四肢装入翁中撒入咸盐腌制。”

“又或是将之架在一口大蒸锅上用那热水的蒸汽将其皮肉一点一点蒸熟软烂,届时盖子一揭开便是肉香四溢……”

“哪一样不比哥哥这孩子过家家的把戏要强?”

待知虞将那些传统肉菜的炖法细细数了一番之后,再抬眸时便瞧见知随脸色隐隐发青的模样。

她犹疑自己说得太过浅薄,却不想对方憋了半晌硬是憋出了一句“妹妹好生毒辣的心肠”。

知虞怔了怔,随即感到受宠若惊。

无意中便达到了心狠手辣的效果,对她来说自是意外收获。

于是余下的闲话反倒成了兄长耐下性子来劝导她让她要悠着一些。

连知随都知道,沈蓁要真死在她手上,沈欲都不会放过她。

知随旁的未必出众,但对自家妹妹向来有求必应。

是以离开时,他到底让知虞如愿地带上了那剂药材离开。

只等马车一抵达沈府,她便吩咐个婢子立马将药送去沈蓁所在的樨落院,并着一句晚上想请沈欲过来香殊苑小坐的请求捎带过去。

知虞料想他看在沈蓁治病的药材上,应是不会拒绝。

办完这一切事宜后,天都暗了下来。

廊下挂上了四角灯笼,橘色的暖光驱散了团团黑暗。

推门进屋便是盈盈的香气扑鼻,从门前若有似无,一直延续到帐帘内愈发浓郁。

榻上美人沐后更换了柔软宽松的梨花白裙,黑浓的乌发落在雪颈的一侧,宛若丝滑黑缎顺着胸口蜿蜒而下。

眼见着时辰一刻一刻的往后退,很快便要临近子时。

知虞心口七上八下,坐在床头都不敢大意睡去。

只是暖气熏得人睁不开眼,待到了亥时末刻,知虞勉强抿了口凉茶,强打起精神,听得珠帘外的脚步,当是婢子。

她正欲唤对方进来将暖炉抬走,冷些才好精神。

偏巧一只撩开珠帘的手映入眼帘。

苍白宽大的手掌被烛火映出了一丝暖色。

来人徐步迈入,暗昧的烛光在他眼鼻处缓缓过渡与阴影相嵌。

许是受了箭毒影响,入夜之后,一双眼眸仿佛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翳,看人时总有几分不太真切之感。

知虞半张着小嘴,唤人的话到了唇畔忽地止住,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白日的尴尬事情现下只能装傻当没发生。

她有些不太熟练地冲着来人微微一笑,目光随即小心而又谨慎地掠过离他不远处桌上的一碗羹汤。

“沈姑娘的身子可有好些?”

字字不提送去的药材,可问出口的话却好似在变相地提及自己的功劳。

纵使没有旁的情分,但她主动把药材从娘家要来紧忙送去,就算只是陌生人,也总该生出了一分情面。

男人面上古井无波,听得她语气中的关怀,似有所思地缓缓启唇。

“她喝了药,已有好转。”

知虞心头稍定,想沈蓁是他心头偏爱之人,她表现出对沈蓁的善意,也许也会让他稍稍松懈。

可沈欲却只是莫名扫了她一眼,不待她下一步举动就继续说出了来到这里的第二句话。

“今夜还有旁的事宜,不便陪伴夫人,我晚些时候再来看望。”

他的嗓音温润如玉,温柔缱绻的眉眼下却捕捉不到什么明显情绪。

即便在经历过高中状元与位及大理寺少卿之官职,身上也仍旧有种难解的书生气质。

书生儒雅无害,文质彬彬,气质若华,周身既没有农民的粗犷,也没有商人的铜臭,更无浸淫官场中的油滑势利。

再者他生得出尘若仙,据说高中杏榜那日,当朝公主也曾有意于他。

若没有知家的恬不知耻强行攀夺,他如今更上一层楼也尤未可知。

他似乎给足了知虞反应的时间,在说完话后驻足了一息才转身而去。

可怜知虞等他半晌,脑袋都快等得僵木。

他鞋底甫一沾了这块地面尚未捂热便要离开,几乎没给她任何思考的空间。

知虞呆愣了瞬,随即下意识慌得挺起上身,她抬眸看去,视线范围之内除却他的背影便是手边几上的一盏凉茶。

几乎都没有加以思索,她扬手便将那茶盏狠狠冲着他的背影砸了过去。

青瓷落地便崩裂炸开。

刺耳的碎裂将方才虚假平和的氛围骤然撕开一道狰狞裂口。

并着指腹遽地一阵刺痛。

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片不起眼地弹跳起,划破了男人垂在身侧的手。

将将打断他正欲迈出的步伐。

这套行云流水的撒泼举动倒是不经意间契合上了原主受到惊吓前的刁蛮性子。

知虞薄躯轻颤,极想尽力还原身上该有的任性,咬着唇道:“郎君与我成亲总留不下一宿……”

“这也就罢了。”

“可是忘记了沈姑娘的卖身契……还在知家。”

沈蓁虽与沈欲表兄妹相称,却是沈欲奶娘的女儿。

昔日奶娘为了照顾沈欲不慎弄丢了沈蓁,在找她回来之前,沈蓁一直在知家为奴为婢。

这也是知虞与沈蓁在书里身份矛盾极深之处。

男人已经走入了褪去烛光的阴暗狭角里。

在知虞的话音落下,他似乎有过一瞬的回眸。

隔着重重纱帘珍珠,知虞有些看不清明,但总归觉得他神色是不善的。

失温的烛泪在冰冷空气中凝固成了张张恐怖扭曲的人脸似的,森森隐在烛焰的死角下。

沉默之下带来的死寂仿佛让屋里气氛都开始怪怖起来。

男人墨墨的瞳仁毫无生气般缓缓转动,朝香闺粉榻的方向斜凝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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