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云掂量着手中的碎银子,看着对他依旧算得上毕恭毕敬的钱明他娘,缓缓吁出一口气。
这大半年来,他是越发不好管教那些粗鄙的贱民了,就连春节这般大日子,各家送的年礼都像打发叫花子一般。
“那我便替你们娘两多关心关心那姓张的。”陈青云笃定回应道:“确保让人官名显赫,毕竟阔气的很,什么茅坑干净整洁十两银子都造得起。”
“更为要紧的还是县试报名。就算许景行天纵奇才,可按着规矩却也是要四位本地人互保的,最为要紧的还是本地禀生作保。”钱明他娘干脆无比的挑明自己想要陈青云这位本地秀才公干的事情:“区区一百夫长,县城衙役们或许给一点颜面。但据闻书生那都是清贵的,最不屑与军户同流合污。”
“就算朱县丞这位大老爷欣赏许景行,可他也无法强行要求本地书生冒着风险替一个流民作保,是不是?”
“更别提朱县丞也并未多加照顾着所谓的天才。”
陈青云闻言一楞:“就算天才,这离出孝都还有两年时间吧?”
“所以更需要让本地所有秀才公所有读书人知道许家兄弟俩的来历啊。或许他们冒籍呢?”钱明他娘一字一字:“或许抢了许家哥俩的鱼鳞图册?毕竟他们哥俩自己都说过身上的衣物都被抢劫。抢劫不全部抢了?”
“咱们清清白白的身家,含辛茹苦十几年,没必要为这个万一堵上自己的信誉,是不是?”
陈青云手慢慢捏紧了碎银子,还轻轻一挥长袖,端得一副忧思的模样,开口回道:“您不愧是秀才公的女儿,是见多识广深思熟虑!”
钱明他娘笑着弯腰回了一礼,又寒暄两句,将人送走后,她轻蔑嗤笑了一声,低声咬牙道:“没有人能比我儿子更有才名,没有人比我更得尊敬。”
钱明必须是十里村第一个成为童生,成为秀才的人!
至于张靖,给脸不要脸的,也该去死!
被咒怨的张靖此刻倒是开心无比,拉着妻儿坐下,与有荣焉骄傲:“八菜一汤,他们哥俩专门为你们娘两做的,尝尝。手艺跟县城酒楼差不多。”
牛大妞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这……这真两孩子自己做的?”
“大多还是他们自己折腾研究出来的菜。这椒盐大虾,外焦香咸辣,肉软嫩鲜美!”张靖边介绍,小心翼翼给沉默的张小宝夹虾:“儿子,你尝尝,绝对好吃的。”
张小宝看眼牛大妞。
牛大妞搓了又搓裙摆,压下花费多少钱的话,冲张小宝点个头:“慢慢吃。”
边说她看向厨房方向忙碌的兄弟俩:“我去厨房帮忙,让他们哥俩也坐下吃饭。”
“他们吃素,守孝。”张靖凑牛大妞耳畔说了一句后,又指指自己特意打开的大门。
今日他们一家团聚,那肯定要大吃大喝的。
且不好好打牙祭,没准还有人叽叽歪歪呢。
牛大妞听得传入耳畔的解释后,点点头,带着些紧张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椒盐大虾,而后她便觉牙齿都不是自己的了,这味道是形容不出来的好吃。
“比当初大战庆功宴还好吃!”边说,牛大妞咬牙隐忍住问多少钱,边夹了一筷子在张小宝碗里。
张小宝见状,慢慢的垂首吃。
见这区别对待的,张靖压住伤感,笑着道:“那是。再尝尝蒜蓉蒸扇贝、葱油蛏子还有家烧大黄鱼。放心,你看看这满桌都是海货。”
“这津门靠海,尤其我们就守海,什么都缺就虾爬子鱼这些海货不缺。”
“咱们慢慢吃慢慢尝。他们处理的很好,一点海腥味都没有,还嫩。”
听得这话,牛大妞吁口气,顺着张靖的话,打算先痛快吃一顿。吃到最后,她小心翼翼用馒头沾着蝶,确保汤汁油腥一点不剩。
张小宝也有样学样。
张靖见状重重一昂头,拿着自己沾着汤汁的馒头,骄傲满满:“看咱们三这光盘的姿势就是一家人。”
他说归说,吃归吃,但佐料这些该心疼也是要心疼的。
牛大妞没好气的瞪眼张靖,手脚麻利的收拾好碗碟。等一进厨房,她看着那一溜烟的瓶瓶罐罐,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劝哥俩给孩子讲故事后,她自己边洗碗边看张靖:“这得花多少钱?”
“算他们哥俩的。”张靖低声回答:“你别心疼,他们哥俩可是亲兄弟明算账的。一笔一划都记得清清楚楚,比我这个债主还记得清楚。”
“不是,六叔不是说你拿了他们的田?”自觉张靖真生不出这么能耐的儿子后,牛大妞想想自己得到的消息,还是有些诧异:“这哥俩地据说不少!”
“我还给人参呢。”张靖沉声,与自家媳妇四目相对:“我也不是厚颜无耻,这哥俩好我记得,等他们能立户了,还给他们两亩地。”
“至于那账本,说实话我得算一半回来。一来读书真是烧钱,我得为小宝谋算;二来,那哥俩吃喝我也真供不起。衣服他们目前倒是不挑,但这两光过冬烧了整整一千五百六十八斤的柴火!”
说着,张靖咬牙。
他都不敢去回想自己一回家接到账单是什么心情。
“你确定?”
“整整一千五百六十八斤的柴火!”张靖迎着质疑,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具体的数额:“彻底大开眼界明白什么叫贵公子。”
“贵的!”
“我的天爷,难怪有人传是你私生子。”牛大妞吸口气:“就人这花销,哪像个寄人篱下的啊,我也得信你背着我们搞了个家。”
“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舍得这么花销啊。”张靖磨牙:“但他们两个的确贵公子,你去看看咱家后院那十两茅坑就有数了。”
“什么?”
张靖连笔带划说了一通,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带着牛大妞去欣赏欣赏他们家目前最香喷喷的地方。
一入内,牛大妞直接呆若木鸡。
张靖也不忘跟张小宝显摆:“儿子,这样懂吗?穿好裤子后记得舀水冲一冲,冲干净后来洗手台洗洗手。要做讲礼仪的好孩子。”
张小宝昂头看看洗手台上方的图,眨眨眼,难得开口问出声:“这……这是大厅吗?”
“不是挂字画就是大厅。那些读书人那些达官贵人啊,处处可以挂字画的。”张靖抬手摸摸张小宝的头,字正腔圆:“爹把房子造起来,小宝以后就是地主少爷。”
张小宝闻言眨眨眼:“那爹还会在家吗?”
难得听得一声爹的呼喊,张靖眼圈一下子都红了起来,小心翼翼抱起张小宝,郑重道:“等爹给小宝攒够读书的钱。读书烧钱的!”
“那我不读书。”
“要读书的,张家祖宗十八代难得冒一回青烟,我……”张靖刚想强调自己好运道,就听得外头传来文曲星他哥带着些急促的呼喊:“张叔,钱师爷带人来访!”
听得这话,牛大妞赶忙抱过张小宝:“你有事先去忙。”
张靖点点头,低声介绍了一下钱师爷的身份来历后,便急忙忙回屋内。但没想到在场的除却钱师爷外竟还有朱……朱县丞朱大人。
“您……”
朱县丞搀扶住行礼的张靖,言简意赅直入重点:“冒昧来访,是听闻张兄手里有一副画叫《大庇天下寒士俱欢》?”
闻言,张靖看看许景行。
朱县丞也看向许景行:“本官需要看看那一幅画。”
许景行不明所以,但点点头。
张靖立马返回屋内,小心翼翼将画取下来。
朱县丞看着映入眼帘画,侧眸看看钱师爷。
钱师爷:“观看这些人物,是以形传神,形神兼备,有些工笔派的神韵,但看技法又不像中锋用笔进行结构塑造,这……”
钱师爷搜刮了许久,叹口气,“许是我还是不够精通。”
说完之后,他便直问:“许景行,这技法也是马恩先生传授?”
许景行弯腰行礼:“是。小子斗胆,这画有什么问题吗?”
“本官家中虽有些田地,但一读书便也是寒门。”朱县丞目光炯炯的盯着画:“读的也就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这些那都是考入了府学才有幸学习一二。所以对我来说,这画的是极好。笔法这些我不太懂,但能够感受到蓬勃涌现出来的希冀。”
说着,朱县丞是恨不得立马由他将此画上献,可偏偏今日他作陪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让他不得不冷静诉说。
“但只可惜张兄昔日去装裱时,这画被精通书画的人点评了。”朱县丞视线看向许景行,目光直勾勾的,透着积年官威浸透出来的压迫感:“那是位大师,说你是工于心计!做此画,心不干净是在谄媚!”
此言不亚于惊雷,震的张靖和许景言整个人都傻了。
许景行慢慢捏紧了拳头,回应道:“大人,草民做这画的确在感恩。若非帝王圣明若非赈灾队伍执法严明若非地方府衙鼎力协助,我们哥俩恐怕活不下来。”
听得“草民”一词,朱县丞笑了笑:“本官看画是真不懂,但知道你的性情,故此这回也算来通风报信。点评你的大师是朝中次辅阁老的幺儿赵子琮,以书画双绝冠名京城。他此番前来是游学,在青云书院读书。”
“您的意思是他对我有偏见?”许景行问道。
朱县丞闻言大笑:“一点就通,不枉本官亲自来一趟。”
“他肆意随性又早早出了名,自信自己书画鉴赏能力,说不会看错人还不信有寒门天才!”朱县丞到最后都带着些惜才的怜悯看向许景行:“更要命的是他家让他备考会试,他就得在书院呆个三年。你若是去书院读书,甚至你去其他私塾,县里的文人在这位书画大才子的言说下对你也会有些偏见。所以本官前来是想问你能自学吗?”
张靖手死死掐进掌心,官大一级压死人原来也能这般体现!许景言亦也是面色青紫,带着愠怒,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去想碰碰原著小说的运气当国公子弟!
许景行见状立马毫不犹豫开口:“可以!”
“能自学到府试吗?县试归县令管,因红薯一事日后就有纷争,你若是能自学到府试,那你便是当之无愧的天才。”朱县丞沉声:“咱们有科考成绩,书画这些都算小道!”
“请问大周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秀才是几岁?”许景行听得县丞口吻中也带着一丝的怨,开口话语带着些亢奋:“若有大人您相助,我能励志拿下小三元,为县里文教添一笔耀眼的政绩。”
朱县丞和钱师爷目瞪口呆:“小三元?你知道咱们海津府五年前归划顺天府直辖吗?你要跟京城那些世家公子争第一?”